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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阿里的神明

阿里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

他叫着“我的朋友”给了老张一个拥抱,这热切劲儿倒真颇有些久别重逢的感觉。见我和阿天站在一边,阿里笑了笑转过来佯装也要拥抱我。我挑眉张开手臂,他又把手缩了回去,还跟阿天控诉我开他玩笑,让他动摇对真主的信仰。

被阿里这么一整,我们几人间热络了不少,吃过早饭就有说有笑地往帝王谷去了。

从东岸到西岸的直线距离不长,但是尼罗河上没有架桥,要是开车的话需要绕行好一圈。还好阿里机智把车停在了西岸,街上我们一起从东岸坐船过去,只花了几分钟就横渡了尼罗河。

今天阿里自己开了辆车,还是在埃及常见的金杯,我们考古队租的就是这种。他说这是管他哥们儿借的,他自己一般骑从中国买来的摩托。

尼罗河把卢克索分为了东西两岸。

古埃及人重视自然规律,便按照太阳东升西落的规律把东岸视为太阳神的居所,兴建了神庙;西岸作为太阳落入地平线后的旅途,修凿了法老进入重生之路所需的陵寝帝王谷。在开罗,金字塔也大多建在位于西岸的吉萨。

帝王谷是新王朝时期自图特摩斯一世开始使用的墓葬形式,每位法老埋入帝王谷之前都会在其葬祭庙【或称陵庙】停灵。

这些古埃及的建筑已经在这千年里,成为了环境的一部分,小动物们也习惯了每天清晨尼罗河畔的呜咽声。

那是风吹过门农像发出来的。门农像本身属于阿蒙霍特普三世的葬祭庙,被后来的欧洲人当做是希腊神话里的门农。只不过葬祭庙在建成后的岁月里葬祭庙被或拆或毁,早已不得见了,只留下这两座巨像,安静地坐在旷野,注视着对岸的日出。

虽说阿蒙霍特普的葬祭庙无觅处了,但西岸还是有两座葬祭庙很有可观之处。其一是拉美西斯二世的拉美西姆,另一个就是埃及的第一位女法老哈特谢普速特的葬祭庙。

我们到了哈特谢普速特葬祭庙的时候正好赶上一天中某一个礼拜时间,门口负责安检的两个员工一站一跪在虔诚地礼拜。

老张见状小声地跟阿里说:“如果你需要礼拜,我们不介意等等的。”

阿里有些惊讶地笑了笑,拍拍老张:“多谢你我的朋友,阿拉也不会介意我迟一些再礼拜的,咱们先去看看这位法老的建筑吧。”

参观完两个葬祭庙,阿里拉着我们去附近的村子里吃了午饭。我虽然来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深入过当地人的生活区域。哪怕中午还是没得猪肉吃,但是农家乐就是比早就吃腻味的饭馆要香。

饭后我们去了帝王谷。

现在对游客开放的是东谷,图坦卡门和拉美西斯二世等法老都安寝于此。西谷由于还在发掘,暂时不对外开放,我甚至都没跟着考古队进去参观过。其实别说西谷了,就连东谷都有好些墓是不让参观的,只留作研究用。

进到景区还离真正的帝王谷有一定距离,我们买了票坐上景区的观光车突突了几分钟才到。

帝王谷以山为陵,就好比金字塔是大的封土堆。远远地看到绵延起伏的山脉,不得不感叹这法老的埋骨之地相当讲究。

下车以后阿里指着帝王谷的山峰问我们知道为什么图特摩斯一世把墓葬的地址选在这里么?

老张说:“吸取了金字塔太显眼了容易被盗墓的经验,所以把自己的墓葬在了山里?”

阿里说这也是个原因。他看着我和阿天,示意我们也猜一下儿。

“在吉萨的时候不是说把金字塔造成那样子是为了仿照太阳光的照射形态么?这帝王谷是不是也有什么讲究?”虽然阿天没有回答,但是她问到了点儿上。

阿里让我们再看看最顶端的山峰,是不是类似于金字塔的形状?老张眯着眼睛看了看,说还真是。“要是把那个山峰看作是阳光散射的形态的话,整座帝王谷都在太阳神的庇佑之下了。”阿里得意的说。这和我每次来帝王谷听到的说辞都差不多,游客们都吃这套。

不过后来当法老的统治终结后,这种本来利于保护的墓葬形式反而为盗墓贼提供了便利。明火执仗者有之,监守自盗者亦有之,甚至在第二十王朝的考古发现里还有法庭记录了关于盗墓的事儿。

由于帝王谷游客比较多,怕在狭窄墓道里讲解会造成拥堵,导游都会在墓葬外面的空地上讲解。我们边儿上是个说英语的中年旅游团,游客们都兴致勃勃地听着导游讲解帝王谷被发掘的经过。讲到图坦卡门的时候大家尤为认真,毕竟这是为数不多完全留给英国人‘发掘’的陵墓。其余的早在古埃及时期就被无数次洗劫过了,更别提后面来肆意提款的欧洲人了。

每次看埃及人给现代掠夺者的后代讲述自己国家被掠夺的历史,我就觉得荒唐。

“我看着那个霍华德·卡特支使埃及人去他们老祖宗墓里面搬东西都觉得难受,”老张小声儿用问中文说,“要是这帮人有脸去敦煌,那估计得被教育一顿”。

我耸耸肩:“毕竟埃及人是阿拉伯人,并不是古埃及人。所以感受和咱们不一样。”

因为阿里在场,为表现尊重我们仨一般交谈尽量是用英文,只有在这种不好让他听见的情况下才悄悄用中文说两句。

阿里表示自己对帝王谷的墓不是很感兴趣,就不跟着一起下去了,让我们自己转转。反正我们也不是真的需要他当导游,于是合计了一下,挑了几个有代表性的墓进去看了看。

其实帝王谷里虽然六十几个墓葬,但是内容大同小异,区别就在于等级和保存完善程度。于是我们选择了图特摩斯三世的墓作为开场,赛提一世和拉美西斯三世的墓也在参观范围内。图坦卡门的墓早就被搬空了,然而就是这光秃秃的墓室还要额外花钱进去看。我们仨谁都不想当这冤大头,于是就只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了一下儿。

我们先去看的是图特摩斯三世的墓葬。

我去年来的时候本来有机会跟着意大利考古队去图特摩斯三世的墓看一看,但摔没了行动能力,只能打了水漂。这次发现图特摩斯三世的墓竟然对外开放了,简直是意外之喜。

这位被托特神喜爱的法老是古埃及最著名的法老之一。他儿时被哈特谢普速特扔到神庙,后又在祭司们的帮助下夺回了王权,还把埃及的版图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扩张。论功绩,他带着军队往北打到了幼发拉底河,军营深入到了西边的撒哈拉沙漠里,拱卫着埃及。此外他还修缮了卡尔纳克神庙,算是军功和宗教两不误。

“关于图特摩斯三世军事版图扩张还有个趣事。”我在笛子一样悠长的墓道里边走边说,“尼罗河本身没有名字,因为这条河在埃及的地位无可比拟。古埃及时候就用【河】来称呼,类似于英文里的The River。等到图特摩斯带着军队打到了叙利亚,看到了幼发拉底河的时候,整个人被惊到了。没想到世界上除了我们埃及的河以外还有一条河,而且竟然是从北往南流。于是他就给这条与尼罗河流向相反的河起名为【颠倒河】。”

阿天和老张都付以一笑。

我在开罗卖了个关子,说到了帝王谷给阿天和老张讲埃及人的死后世界。于是下到了图特摩斯三世的墓道里就着壁画给二人讲亡灵书。

亡灵书其实更像是【古埃及死后世界指南】,教人们如何通过审判,得到永生。亡灵书其实没有某个特定的版本,基本上算是私人订制的,就是内容大同小异。

在图特摩斯三世墓中,亡灵书记载了法老被阿努比斯带到奥西里斯面前,正义女神玛阿特的天平横在法老和永生之间。通过审判的法老得以穿过杜阿特,也就是埃及的阴间,乘坐上太阳金船。虽说古埃及人对于审判严阵以待,然而至今尚未得见没通过审判的法老。毕竟他们生前极尽所能取悦神明,就是为了能达到永生。在这段故事里,赛特帮助太阳神拉在祂最为虚弱的夜里击败大蛇阿派普,使得太阳可以再度升起。

埃及人相信动物是有神性的,所以墓葬的壁画里有好些动物元素。比如天空之神荷鲁斯就是鹰头人身,智慧之神托特就是鹭鸶头的神。

我跟老张说:“这托特还是医药之神呢,你可得好好儿拜拜。”

老张真夸张地拜了一拜。他对这些小动物元素比较感兴趣,问这壁画上是不是木乃伊电影里面那个圣甲虫。我说的确是,但是你可以用圣甲虫的原型屎壳郎来称呼它。

“大多数古代文明都崇敬自然,古埃及尤其推崇太阳神。这屎壳郎和太阳的组合就是他们认为太阳就像是屎壳郎滚屎球一样被推起来的。”老张和阿天都露出了被我恶心到的表情。我嘿嘿一笑,接着讲:“那你们知道为啥这儿要画好些狒狒不?”两人摇头。我说:“因为狒狒会因为太阳升起而快乐地捶胸口,所以古埃及认为狒狒能感受到太阳神,是有神性的。”

老张说:“那是因为狒狒胸口没毛,太阳升起来它们觉得暖和吧。”

我斜了他一眼:“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怕不是也对着太阳锤过胸口?”

阿天也接了茬儿,“嗯,难怪每天起床就他最积极。”

我们看着看着,壁画突兀地缺失了一块儿,那里本应该站着图特摩斯三世本人。这块壁画现在在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说真的,现在西方博物馆里没几个木乃伊都不敢管自己叫博物馆,更别提壁画了。

等参观完图特摩斯三世的墓,阿天问我:“那个埃赫那吞的墓在哪儿呢?”

我说应该在阿尔马纳,虽然有不少人宣称他们找到了埃赫那吞的墓,但是貌似至今也没有定论。

“为什么他不埋在帝王谷呢,他爹和儿子不都埋在这儿么?”老张问。

“因为他搞了宗教改革。埃赫那吞的原名是阿蒙霍特普四世的,但是他把信仰从阿蒙神变成了阿吞神,同时也改了名字。自古无论什么文明,教权和王权的争夺都是大事儿。图特摩斯三世当时不就从神庙里杀回来了么,毕竟在新王国祭司的权利大大的。”

“埃赫那吞搞的这个宗教改革其本质更像是政治斗争,从根本上削弱原本阿蒙神祭司团体的权利,毕竟如果整个埃及真的在他的推行下独尊阿吞神的话阿蒙神祭司还有何用。不过到底是没搞下去,他儿子图坦卡门一开始也是叫图坦卡吞的,顾名思义尊阿吞神。但后来还是改回了埃及人原本的信仰。”

“任何改革只要触碰了原本的利益,哪怕是对国家有利的,都会阻碍重重,就算是对法老而言也是如此。在宗教改革失败以后,阿玛纳时期的一些建筑被后世的法老挪用到了其他地方,那个时代也就沉寂了。对于在这场斗争里的落败者,甚至古埃及历史上都没有关于阿赫那吞的记载,还是后来欧洲人来了以后才发现的。”

我说着,不由得想到,难不成我去年在考古工地地下发现的那座神庙,也是出于某种政治压力而被隐藏起来了?

阿天“哦”了一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的墓葬会是什么形制的。

“那个石棺可以碰么?”她指着墓室中间问。

我皱了皱眉:“理论上不可以吧。不过石棺毕竟不是壁画,碰了应该也没事儿,你看不少人都摸了。”

阿天点了点头,冲着那石棺一抬下巴:“你去摸一下。”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趁着四下无人小心地碰了一下儿那个石棺。粗糙的表面带着点儿冷意,在闷热的墓室里倒是挺舒服的。我在阿天的注视里把手抽了回来,她问:“这回你没感觉到什么?”

我说:“我感觉有点儿心虚。”

阿天朝着天花板上的努特翻了翻眼睛,转身就往外走去。“至少我们知道了你不是碰到任何古埃及的东西都会进入小剧场的。”

我们又去了赛提一世的墓,这墓也是单独收费的,不过这额外收钱是有道理的。

初见帝王谷法老墓室的希腊人称之为笛墓。因为墓葬甬道很长,像笛子一样。其中赛提一世的墓在帝王谷开放的墓里又是规模最大的。下到墓道,两边和头顶都是壁画。虽说经历过数次洗劫,但是这墓葬本身就是瑰宝。

赛提的名字是“赛特神的最爱”,可见在这时候赛特还没被污名化。

帝王谷的墓葬错综复杂的,而且不少还都有密室,通向别处。哈特谢普苏特的葬祭庙和墓葬连着,图坦卡门的墓后面还有隐藏空间。

赛提一世的墓留下了未完工的通道,我指着尽头空幽幽的黑暗说:“这后面指不定有什么呢。”

老张不爱听这些,说他要是晚上睡不着了就蹲在我们门口不带耳机打游戏,让我有本事就接着说。然后我有求必应地又给他俩讲了几个历史上盗墓贼的下场。阿天听的津津有味,老张捂着耳朵开始哼歌。

赛提一世墓室顶部的壁画描绘的是【地之书】,太阳在象征着天空的神明-努特的身体里穿行。

法老兴建陵墓的本意是在夜晚登上太阳金船,和拉神一起重生。然而事与愿违,连个安眠都未能得到。帝王谷的陵墓大多经历过盗墓等糟糕对待,有些法老墓的壁画里甚至还有耶稣像,那是科普特时期画上的。一战的时候意大利士兵在埃及得了传染病,为了阻挡疫情传播甚至把尸体塞到了甬道里把人家墓给点了。

都是些踢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主儿,可不就盯上了后继无人的古埃及文明么。

我们从赛提一世深邃幽长的墓道里出来,看到阿里靠在一边儿的石头上抽烟。看见我们后他把烟掐了,咧嘴笑着问我们里面好看不。

“这些墓葬都很有意思,而且超级酷。”老张夸起古埃及来也是不遗余力。

阿里接了一句:“所以方便现在的埃及人拿古埃及做人情了。”

我一听,觉得不对味儿。正好阿天看过来,我俩目光一接触,就知道对方也觉得这个阿里有点儿微妙。

很快就到了我要去考古队报到的时候。来之前计划着等我归队了老张和阿天就回学校的,毕竟他俩也不能一直陪我耗在埃及。

阿里在老张和阿天临行前的晚上来跟他的好朋友们告别。这段时间阿里陪着我们转了不少地方,还带我们去感受了真正当地人的生活。

“真希望你们能多留几天,我的朋友。”阿里真心实意地说,又把老张拉进了一个拥抱里。这回老张也拍拍他的后背,说后面欢迎去中国找我们玩儿,阿里不住地点头。

阿天拿出来了临别礼物,是我们从英国带来的茶叶,阿里推辞着不肯收。

“如果早知道会遇到你,我们肯定就从中国带茶叶啦。”老张不由分说地塞给他,又拿出一整盒清凉油给他:“这是中国带来的”。

阿里倒是的确挺喜欢我们的清凉油,他说有家人在上埃及这里的考古工地工作,会用得上。

我们仨对视一眼,我问阿里说的是哪个考古工地。

他骄傲地说:“就在玛阿特神庙,卡尔纳克神庙里面,说起来现在就是中国的考古队在那里考古。你们知道么?”

阿天看向我,我点点头,她就把我就是去那里考古的事说了。

听到我在玛阿特神庙考古,阿里琥珀色的眼睛亮了起来。“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在我长大的村子,老人们都说曾经有过神明么?”

我们都点头。

“在我的家乡,大家都崇拜那从沙漠里来的神明。从天上降下云梯,神明从沙漠深处而来。受到神明眷顾的人,她的血会变成金子。”阿里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我亲眼见过金色的血液从她的伤口里流出来。”

老张不适地在座位上动了动,阿天也微微挑了一下眉毛。阿里没说“她”是谁,我们也没追问。

“据说在玛阿特神庙下面,就埋着一座祂的庙宇。”阿里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听老人们说,那个神明就要重新降临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