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之歌(红色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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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阴沉沉的,雾气很浓,帐篷里很暗,鲁云超把门敞开,迎着亮光,用红笔在图纸上标着普查填图进度。这一阶段的勘探进度很快,每天都超额完成计划,已把过去拉下的亏空补上些。他盼望天气继续好下去,好赶赶任务,尽快扭转完不成计划的局面。现在看来天气要变,他心头好象压上一块石头。

鲁云超听见陈子义叹气,转回头来,见陈子义嘴里衔着烟斗,紧锁着眉头盯着桌上的材料出神。他走过去看看,见资料上画了二道红杠杠,纸端上用红笔写着返工两字。他抬头瞅了陈子义一眼,说:

“陈工程师,用得着返工吗?”

陈子义慢吞吞地说:“这样的资料不返工是不行的,连个岩层都分不清。”

鲁云超把资料拿起来看看,然后把它放在桌子上,在老头的侧面草铺上坐下,暗在心里骂那个队员:“孬种,搞得这样糟!”沉默了一会儿,他跟老头商量说:

“陈工程师,这份材料是否根据他所掌握的材料修改一下,最好是不要让他去爬山重搞,重新搞起来起码得五六天。”

陈子义瞅了鲁云超一眼,取下烟斗说:“我想,对这样的队员不能太迁就。他太不负责任,把一些根本要求都省略了。我们不能放松要求,不能让人家看我们交出的资料说我们无能,笑话我们。至于返不返工由你决定好了,不管怎么样搞,只要达到要求就行。”

鲁云超看老头的脸色很阴沉,知道老头很生气,这使他很担心;地质普查填图的精细程度伸缩性很大,稍微粗一些也可以交代下去,若是老头扣的过严,一点也不放松,将来会大大影响进度。他知道陈子义的脾气,经过他的手拿出的东西一定要象样,想要让他让步是不容易的,便不再跟他谈了。

宿营地里很寂静,虽然部分队员没有上山,但都在埋头填绘图纸和整理资料,只有拴在帐篷前的白马在吐吐打着响鼻。鲁云超坐了一会站起来,到门边往外望望,云在空中飘流,雾在山峡里浮动,远处的山峰和森林都被云雾淹没了。他望着心里很着急,天气再要一变坏就更成问题啦!他转回头向陈子义问:

“陈工程师,你看天能不能变?”

陈子义推了推眼镜,望了外边一眼说:“这很难说,深山里的气候变化无常,说变就变,现在很阴沉,也许是一阵风刮过,就会云消雾散,也许是响晴的天突然一阵风雨来,特别是入夏以后,变化就更大了。”他说着想起一件事情,说:“鲁队长,防水资料箱什么时候解决?”

“噢!”鲁云超拍了两下前额,说,“琐事太多,我把这事给忘了。”

陈子义看鲁云超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心里很不高兴,这事已向他提过,只是哼哈答应没认真解决。他郑重地说:

“鲁队长,这事要抓紧解决,我有过痛心的教训,有一年我在大巴山区勘察,三十多人勘察了两个来月,就是因为图纸资料放在帆布包里,突然遭到一场暴风雨袭击,资料大部分被湿毁了,这事可疏忽不得。”

“好,我一定尽快解决。”

鲁云超想起了葛锋,葛锋下乡有二十来天,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若是他在家照顾些琐事,自己集中力量抓勘察多么好。他心里很烦闷,觉得谁也不理解自己的苦衷,自己负责全面勘探工作,什么都要照顾到,既要赶进度又要照顾到质量,还要处理队里的一切琐事,老工程师为质量不肯放松,葛锋拉着队员下乡,队里的几个领导干部不能拧成一股绳,这工作可怎么干法呀!他正在思索,看见白冬梅高高兴兴地走来。

白冬梅离老远就喊:“鲁队长,刘大爷来报矿啦!”

鲁云超抬头望去,见在白冬梅的身边有一位苍白胡子的老头。老头带着一条黑毛猎狗,扛着一条沉甸甸的麻袋,累得满头大汗。他赶紧把老头让进帐篷。

老头走进帐篷,把麻袋“砰”地放在地上,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向鲁云超说:

“真是远道无轻载,人老无用了,好沉哪!姑娘,有水吗?”

“有!”白冬梅给他倒了一碗水,老头一饮而尽,她又给他倒了一碗,打量着老头问:“你老多大岁数啦?”

“你们猜吧!”老猎人捻着花白的胡子,风趣地眯着眼睛瞅瞅白冬梅,又瞅瞅鲁云超和陈子义,见三个人直打量自己也猜不出来,微笑地说,“我今年整整是七十岁,再有三个月就过生日啦。”

白冬梅惊讶地注视着老头,心里有些不大相信,照老头身体那样健壮,那样精神抖擞的样子,顶多也不过五十多岁,但看他的花白胡子,知道老头说的是真话。她对老头的健壮体格很羡慕。她指着鲁云超说:

“这是我们队的鲁队长,你把找矿的情况跟他谈谈吧!”

老猎人端起碗,一仰脸咕嘟咕嘟把水饮干,擦一把胡子上的水说:“那天我由城里回来,小花就告诉我说,你们队的葛书记亲自到我家去找我,因为我没在家,就给留下好多块矿样子。葛书记这样看得起我,我哪能不尽心呢。可我是个跟獐狍打交道的粗人,斗大的字不认识半升,矿在脚底下也不认识。”

鲁云超知道他就是刘老槐,想起那天佟飞燕说他象个老山神爷,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说:

“你对这一带山区很熟,有了矿样子就可以找啦。”

“要说我对这一带山区熟我是真熟,我从小就在山里跑,把胡子都跑白啦!”他说着捻了捻胡子,说,“说实在的,这一带山里哪座山头我都上去过,每片树林我都钻过,眼看着有些古树空了心,眼瞅着树木长起来,山里的老熊我都认识,你们若是打猎找我当向导,那太行啦!可是叫找矿我就傻眼了。”

刘老槐很兴奋,滔滔讲起他打猎的事。鲁云超怕老头谈起来没个头,拦住他的话说:

“老大爷,你谈谈麻袋里的矿石是怎么样找的吧?”

“好啊!”刘老槐说,“那天小花当我一说,我想,既然葛书记这样看得起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他的好心,想办法去找吧。我领着小花,照样子上山去找,可是就是有样子也不好办,山上的石头千奇百样,有些石头又差不多,我们看着差不多的就砸下一块,看出特殊的石头也砸下一块。我们跑了不少山头,砸了不老少,今个选出了一麻袋扛来。”

鲁云超暗想:若是老头真的找到矿,那才叫有意思呢。他转脸瞅陈子义一眼,向刘老槐说:

“你把矿石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好!”刘老槐弯腰打开麻袋,拿出了一块石头交给鲁云超说:“你看,这块黑石头,又黑又沉,是不是铁矿?”

鲁云超接过石头看看,原来是一块玄武岩,皱了皱眉头,把石头递给凑过来的陈子义。他看刘老槐还等着回答,说:

“这是一块普通石头,不是矿,你再多拿出几块给我看看。”

刘老槐瞅一眼陈子义,又瞅瞅白冬梅,弯腰继续往外拿。

鲁云超接着看下去,原来是正长岩,花岗岩,石英岩,玄武岩等一些普通岩石。他越看越没有意思,转脸瞅瞅陈子义,眼光里在说:“你瞧,这就是葛锋看重的老头报的矿!”

刘老槐见鲁云超不看石头,疑问地瞧着他问:“那些石头里边有矿吗?”

“全是石头,你对这些石头是在哪个山上砸的能分清吗?”

刘老槐摇摇头说:“分不太清楚,若是慢慢想还可以想出来在哪儿砸的。”

鲁云超放下手里的石头,往椅子上一仰说:“看来你所熟悉的是山林,是飞禽走兽,对矿可不知道,白白劳你费了很大的劲,实在是对不起。”他暗暗埋怨葛锋,这简直是胡闹,让老头费这么大的力气,连一点用处都没有。

刘老槐有些失望,撩起衣襟又擦了一下脸上的汗,说:“这里边还有不少,我都拿出来给你们看看,说不定会有矿呢。”

鲁云超摆摆手说:“不必啦,你把它全倒了吧!”

刘老槐看鲁云超很冷淡,脸色唰地冷落下来。他很寒心,自己白白辛苦了好几天,大老远的送来,人家连看都不愿意看。这时,他暗暗埋怨起小花;都是那个鬼丫头鼓动的,不然自己哪能这样自讨无趣呢。

鲁云超向站在门口的白冬梅说:“小白,你领老大爷去休息一下,搞点饭吃吃,老大爷若是没有事就请回去吧!”

白冬梅没有动,瞅着鲁云超似乎有话要说,看刘老槐站在那里,没有说出来。

刘老槐扫了三个人一眼,没有吱声,双手抹了一把脸,背起麻袋就往外走。

白冬梅看刘老槐的神色更觉得不过意,等老头走出帐篷时,向鲁云超说:“鲁队长,这样是否不好,就是不是矿也该都看看,这叫他多么不高兴。”

鲁云超不耐烦地摆摆手说:“我哪有时间跟他纠缠,你快去招待他去吧!”

白冬梅的脸色涨红,两眼转动着瞅着鲁云超,见鲁云超继续去标图,委委屈屈地转身走出帐篷。

白冬梅出门一看,刘老槐已离帐篷很远,“哗啦”一声把石头全倒在地上,抖了抖麻袋,往肩上一搭,领着猎狗大步地向山里走去。她喊了一声,刘老槐回头向她说:“姑娘,你回去吧,我走啦!”老头说完转身加快脚步走去。她再喊老头连头也不回了。

白冬梅望着刘老槐走进林子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迈步慢慢走到那堆石头边,蹲下来翻看那些石头,感到又可惜又不安。她正看着,忽听背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罗伟。

罗伟今天很得意,穿着一套西服,结着领带,胸前挂着照象机,胳肢窝下夹着画夹子。他走到白冬梅的跟前,拿出一幅画交给白冬梅说:

“你瞧,这幅画多么好,它可以说是我最成功的一幅画,真能拿去展览呢!”

白冬梅接过画,看画的是:深夜里,在一座雄伟险峻的山上,燃起一堆篝火,火堆上吊着个小锅,两个姑娘坐在火堆边,对着火光出神。远景是一片莽苍苍的森林,深蓝色的天空上布着稀疏的星星。姑娘画的还可以看上眼,姿态有些做作,整个画面给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她看完还给罗伟说:

“你为啥只画我们俩,孤零零的,画面的景物画的也不好,我不喜欢。”

罗伟有些扫兴,把画放进夹子里,说:“那天是你们俩人引起我的创作冲动,如果顾得多了,你们俩人可能就不会这么传神了。你不懂得画画的艺术规律,画画和写诗一样,得有艺术灵感,灵感上来了才能画好画,选景时要抓最突出的景物,集中去表现它,不能鸡毛蒜皮一把抓。”

白冬梅听着心里很不痛快,这些话她过去听到过了,那时候听了感到他多才多艺,知识丰富,虽然也听出其中有些不合情理的话,也没有在意。现在听起来觉得做作虚伪,越听越发看不起他。但她不愿意拂罗伟的意,硬着头皮听下去。

罗伟看白冬梅满脸不高兴,得意的心情马上消失了。他弄不明白,这个温顺的姑娘为什么总跟自己闹别扭。沉默了一下,问:

“冬梅,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白冬梅指指石头说:“你看,这是老猎人扛来的,他大老远的来报矿,可惜不是矿,让他白费劲。鲁队长又对他很冷淡,使老头很伤心。”

罗伟听了放了心,原来是为了这个呀。他用脚踢了一下石头,哑然一笑说:“你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早就料到会这样,若是什么人都能找到矿,就用不着开地质学院啦!”

“你!”白冬梅听着火不打一处来,猛地抬起头来,严峻地瞅着罗伟,提高声音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人都能找矿?你又是什么人,大学毕业生吗?你又找到了多少矿?有什么本钱轻视人,亏你说得出口。”她把方才跟鲁云超的气都发泄在罗伟的身上。

罗伟被白冬梅吓了一跳,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激动。他生气地说:“你别这样跟我使性子,本来吗,地质勘探是科学工作,一个老猎人怎么能找到矿,让他白费劲能怨谁,这是葛书记的事,你管它干嘛!”

“什么都不与你相干,你就知道你自己,谁知道你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呀!”白冬梅一甩辫子转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眼泪滴滴点点流出来。她走得那么快,象是怕罗伟去抓她似的。

罗伟呆立在那里,眼盯盯地望着飞快走着的白冬梅。他觉得白冬梅变了,清楚地看出她身上增加了佟飞燕的特色,这使他很担心;若是她竟跟佟飞燕学可就糟了。他看白冬梅走进帐篷里,飞脚猛地踢起石头,石头飞了很远,差一点没打在陈子义的身上。当他发现陈子义两眼盯着自己,感到很晦气,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