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二天一大早，方菲又意志坚决地跟主治医师重申了请求。

医生也见过这种花了大价钱做人工授精，好不容易怀上了，又因为家庭原因说什么也不要的。据他了解，大多数这样的患者最后还是会后悔的。

他迂回地说：“这需要家属签字，你找个人来签吧，手术前要照B超确定胎儿的位置和情况，术后还需要有人照顾你……”

这让方菲发了愁，找谁呢？

医生看她不语，便找了个台阶下：“那你再回去安排一下吧，确定好了时间再找我。”

怎么办呢？她正在发愁，突然接到了薇薇的电话。

“方总，我们003基金的重仓债券齐钢违约兑付，昨天证监会网站一公布消息，今天已经有大批客户在楼下拉起条幅抗议说要提前赎回。林晨带着几个人去维护，根本搞不定，迟董特别生气，直骂她‘没鬼用’……”

真是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换作其他人，可能会幸灾乐祸。可方菲不是一般人，她首先想到的是：大事不好，当初那么多基民看好这只债券才投资，这下踩了雷，占基金净值比例高达12.85%的齐钢一定会对基金净值造成重创，这样一来定会动摇投资者对通达的信心。

同时，她想听听兰庭的见解，培养一下这个可造之材。

“兰庭呢？你让他来接电话。”

兰庭知道自己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有点抱歉地说：“方总，是我，我可以做什么，您只管吩咐。”

听到他的声音，方菲启发性地问：“你认为投资者们最担心的是什么？”

他不好意思地说：“正常来说，他们预计的是持债到期，兑付本息；现如今齐钢违约了，债券估值将会被调降，基金净值也会随之大跌，他们担心自己会大幅度亏损，甚至血本无归。”

“你说得很好，问题的根源摆在这儿了，只是缺少一个解决方案。”方菲继续启发式地询问，“你觉得该如何处理呢？”

“首先，我们是无法不调低基金净值的，也就是说账面的亏损绝对会反映出来。”

兰庭毕竟经验尚浅，真的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可他知道方菲有意栽培他，不想轻易放弃，于是努力地冥思苦想。

“你想好了之后，再打我电话吧。”方菲微微一笑，挂上了电话。

擅长处理对外关系的古丽不在，林晨又只擅长数据，这是凸显方菲价值的关键时刻，不出意外，迟建很快就要请她回去。更让她担心的是，国际煤炭走势下跌，环保汽车行业亏损。在国家去杠杆和强监管的背景下，持有煤炭债、汽车债的另外两只基金，假如再遇到大股东的股票质押率逼近红线、资管颁布新规，有可能使这些大企业的现金流都断裂，最终引发债务违约。而受害者就是一个个投资人，其中也包括普通的老百姓。

半小时后，她的手机响了。

兰庭非常激动地说：“方总，我想到了。一旦债券违约，持有者只能听天由命。因为合约已经保障了我们，所以我们需要做的是防患于未然。我应该让基金经理们去核查他们所控制的各个债券基金，及时调整净值和所持比例，做到先下手为强，预先发现风险，从而规避风险！”

方菲欣喜地夸奖道：“说得对！你的反应很迅速。而且，从2015年公司债扩容开始，今年到了回售潮。往后，债券违约的事件只会发生得更频繁，更需要我们用切实行动来表示改进的决心。”

兰庭得到方菲的认可后，非常高兴。

抢过话筒的薇薇连声庆祝说：“这下新徒弟都能打败林晨了，迟董肯定会尽快收回成命，调您回来的。”

方菲并没有放松警惕：“事情没那么简单。待会儿处理完了，你来一下医院。”

长痛不如短痛！她黑漆漆的双眼望向病房门口，有些期待申渊能带着铁证跑来自证清白。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只听到一双清脆的高跟鞋声传来。这让她想起了那个耀武扬威的糖小甜。她的怒火一瞬间被点燃了。

“方姐，您这么着急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薇薇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方菲耸耸肩，故作淡定地说：“我希望你帮我签个字。”

“签字？”薇薇百思不得其解，“公司的文件只有你才能签啊！”

方菲只得和盘托出：“我不要这个孩子了，需要你假装我妹妹，帮我在同意书上签个字。”

这一下，惊掉了薇薇提着的大包小包。哗啦一声，各式水果、孕妇化妆品、一次性内裤散落一地。

“什么？为了怀孕，您遭了那么多罪，怎么就不要了？”薇薇激动地半跪在床边，握着方菲的手，“究竟出什么事了？”

因为上次走得早，所以她并不知道小三闯进医院耀武扬威的事。

方菲只求速战速决，她担心自己越陷越深：“薇薇，正因为孩子是无辜的，才不应该来这个世界受苦。我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比谁都了解一个残缺家庭的不幸！”

薇薇旁观者清，很快就发现了关键问题：“残缺？您跟姐夫不都还在吗？而且他对你那么好，每天下班都接你回家，上次还帮你拎包呢！”

方菲皱紧了眉头，心一横，把手机递了过去：“看看这个。”

看到图片瞬间，薇薇惊得屏住了呼吸。天哪，这是前天那个在人前秀恩爱的姐夫吗？他怎么可以这样？

“我去找人查一查这个女人的底细。真是太过分了！”

“这个女人是通过古丽牵线搭桥才搭上申渊的。我真没想到，他会背着我干这种事！”方菲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薇薇一听，笑了：“这就对了，肯定是个局！再说，姐夫这段时间焦头烂额的，哪里有心思去拈花惹草呢？”

“焦头烂额？”

“对啊，他在业界的口碑最近下降得特别厉害。听说，有两次他推荐的股票大跌，很多股民损失惨重。”

方菲如梦初醒地回忆起在电视台楼下看到的“股神申渊是庄托，欺骗股民割韭菜”“股市毒药申渊”“害人亏钱的穷神申渊”的横幅。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细细地回忆起他们之间最近的问题，突然意识到，自从上次在车上发过飙后，两人就没有面对面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过。

心细如发的薇薇又说道：“最近网上骂股神姐夫的帖子太多了，都说他是骗子，害得大家亏了很多钱。这么大的事，他没跟你说吗？再说，平时我们发行一只基金至少也要三个月，还要综合衡量多项指标，更何况这是一段婚姻！您还是了解清楚再说吧！”

听了薇薇的话，方菲愣住了。莫非申渊那些鬼鬼祟祟的反应，并不是因为外遇，而是因为工作上的问题？

金融行业其实相互关联，通达爆发的债务事件只是冰山一角。窥一斑而见全豹，这件事反映出股票市场整体都在走下行通道。而偏向于看好的申渊，才会一次次地看走眼，从而成了网友口中的毒药……

其实，如果像以前一样，两人聊聊彼此在行业内的所见所闻，或许会带给对方一些灵感和新的发现。

薇薇担心地拉着她的手说：“您在工作上所向披靡，但女人有身孕后，情绪起伏太大，容易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所以还是别做人流了。”

方菲被她逗乐了，刮了刮她的小鼻梁，说：“说的跟你生过似的。行，那我就不为难你了，你先回去吧。”

薇薇如释重负，给方菲剥了个橘子才走。

方菲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心情也好多了。她思索了一下，并没有给申渊去电，倒是给马涛打了个电话。

马涛听完后，非常为难地说：“姐，这忙我怎么能帮啊？我不行的……”

“求你了，你一定可以的。”方菲柔声哀求着，让人难以拒绝。

“我考虑考虑……”马涛还是不肯应允。

“这样吧，我雇你，给你发一万辛苦费。”说完，她转账过去。

马涛连忙拒绝说：“我还欠你钱呢，这钱我不能要，不过看你这么着急，我就答应你吧！”

“拿着钱吧，你忙前忙后也要花销的，不拿我可要生气啦！”

方菲放下手机，抬眼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儿，想起了那些撒满花瓣的美好日子。

再给申渊一次机会吧。

第二天清晨，方菲被测量体温的护士叫醒。没想到被薇薇安慰后，她的睡眠质量也提高了。

窗外飘着柳絮状的云朵，天空仿佛敷了一层面膜，竟显得朦胧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洗漱完，正想叫食堂送粥，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喜，抬起头来，看到来者后却难掩失望。

萧诚正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小小的柜头上，放好后，他又一样一样地从保温袋里拿出来。

“我听方叔叔说你住院了，心想这里的伙食肯定不好，于是就给你带了我妈做的五香牛肉，还顺路买了燕子塘的炖燕窝，你看看有没有胃口。”

五香牛肉是萧妈妈用八角、香片、炒果、花椒、辣椒、酱油，加上独一无二的火候煮制而成的。小时候，方菲经常去萧诚家蹭饭，五香牛肉是她最喜爱的一道菜。

方菲连连点头，开心地坐直了身子。

萧诚细心地用枕头垫住她的后背，好让她舒服一点。接着他把吃饭的垫板装好，这才扭开保温盒的盖子，给她盛了一碗粥，又很自然地用筷子夹出一片薄薄的肉，喂给她吃。

方菲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舒坦地连吃了好几口。直到门被人敲了几声，她才发现，不知何时，申渊竟提着一包衣服站在了门口。

申渊呆呆地看着昨天刚提出要离婚的方菲，她此刻正被青梅竹马的男人亲昵地喂食。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申渊想把衣服放在床头柜上就走，却发现空间已被萧诚带来的瓶罐盘碗堆满了，内心的无名火“噌”地蹿了起来。

萧诚像是男主人一般，随手接了过来：“没事，你工作忙的话，就先走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方菲本来还有话想问申渊，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这时，医生在小护士的带领下来巡房。

“你打算做流产？家属来了吗？”

其实昨天经过薇薇的劝说，方菲已经有些动摇了。

这时，萧诚异常激动地说：“我算她的家属。”

方菲赶紧对医生说：“对不起，情况有点变化，我还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小护士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医生却有点不高兴：“那你要赶紧做决定，现在胎儿没到三个月，可以做无痛人流，再过一段时间，就需要做引产了，到时候比现在要痛苦十倍！”

萧诚赶紧送医生出去：“谢谢您，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他回来后，见方菲还是在闷闷不乐地看手机，便主动询问事情的经过。方菲一直把他当成娘家的大哥来看，便将前因后果都跟他说了。萧诚听完，表情凝重起来。

“有件事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但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如果等孩子生下来，我再告诉你，你一定会更痛苦，所以还是……”

方菲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催促：“赶紧讲。”

萧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说：“上个月，我看到申渊跟一个女人从酒店里出来……”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听着萧诚的述说，方菲感到心如刀割。

“本来我想算了，但刚刚听医生说，如果现在犹豫，以后会受更多的罪，就不忍心了。”萧诚伸手握住了方菲苍白而又修长的手。

“你现在这么憔悴，都是因为他不懂得珍惜，如果换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方菲的耳边仿佛响起炸雷，她心中一惊，赶紧闪电般地抽回手来。这时，她的手机像救命似的响了起来。

嫁到沪城的闺密柳叶说：“方菲，我来深港了，咱们什么时候出来聚聚？顺便再去粤岛逛逛，重温一下旧梦？哈哈哈——”

电话那边是柳叶银铃般的笑声，她还像大学时代一样天真无邪。方菲的思绪也随之飘回到九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