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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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医院里,脸色苍白的方菲紧闭双眼,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左手挂着点滴,尚未苏醒。她感觉自己轻飘飘地走在漆黑一片的山洞里,看不到天日,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她因为太信任父亲的承诺,带着侥幸心理挪用了婆婆的债券基金,才坠入这无底深渊。到底何时才能爬出来?前方似乎透出了一点明亮的光。

“菲菲,菲菲——”的呼唤声,从那个地方遥远地飘来。伴随着声音的提高,亮光也慢慢扩大,白色的天花板、雪白的墙以及方大业出现在方菲眼前。

“爸,你怎么在这儿?”

不管父亲再怎么糊涂,在女儿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能及时出现,方菲感到分外温暖。

方大业尴尬地说:“我正好在附近,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这里是?”方菲刚想坐起来,就感觉手背上有点刺痛,这才发现自己还在输液。

“你可别乱动,你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见红了,医生叮嘱说千万要静养。”说话的是挽着方大业的马春花,她亲热地握着方菲的手说,“女人啊,千万要当心……”

方菲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脸去。薇薇跟兰庭拿着医药费的单子走了进来。见方菲醒了,薇薇眼前一亮。

“方总,我们是跟着救护车一起过来的。迟董事长让我转告你,等身体养好了,还是继续回去工作,不过……”

“不过什么?”方菲料到迟建肯定不会善待自己。

“他说等您回来,需要跟林晨一起销售完总值200亿的债券,谁的销售量高,谁留下来当总经理。林晨如果失败了,可以继续做她的经理;如果您失败了……”

“就如何?”方菲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到这里,薇薇连眼眶都红了:“就要去做投资顾问,从此调离管理岗位。”

“好的,我知道了。生气也于事无补,不如现在就开始想办法,打好这场战役。”

方菲又对兰庭说:“真不好意思,刚招你进来,我这儿就乱成了一锅粥。如果你想换岗位,我可以马上批准。”

“那怎么行呢?越是非常时期,我就越要出一份力。大家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渡过难关的。”兰庭不为所动地说,“方总,这几天我已经做了一些方案,您身体好一点的时候看一下,指挥我去做就行了。”

“谢谢!”

这时,方菲早已头昏脑涨,眼前发白。

薇薇和兰庭走后,方大业烦躁地看着墙上的钟说:“打了几个电话给申渊,好不容易才接通,说是马上要来的,这都过去半小时了。”

方菲见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便猜到一二,问:“您这是赶着要去哪儿?”

方大业欲言又止,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马春花轻抚了一下他的胳膊,柔情蜜意地说:“我刚刚害喜得挺不舒服,大业想带我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就要回家休息了。”

方菲这才知道,他们原来是顺路到这里的,便说:“你们还是好好考虑清楚吧,就不怕债务缠身,供不起孩子上大学吗?”

方大业尴尬地说:“这还有十几年呢,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马春花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方菲身上打转,摸着肚子说:“他也跟你有血缘关系啊。将来我们老了,有你们这些做姐姐哥哥的,我们也安心呀!”

方菲一股闷气堵在喉咙里,正要发火,忽然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床尾的床位卡说:“方菲,29岁,先兆流产。孩子现在还比较危险!你可得注意了,住院一周打保胎针,还有情绪不要太过激动,尽量静卧……”

“是的,是的。”方大业答应得比女儿还快。

马春花酸溜溜地在旁边细声说:“当初你为了申家,辛辛苦苦打了几百针,现在孩子都快保不住了,他怎么还不来?”

方菲的脸色煞白,一股气血往上翻腾,正在她极力平复情绪时,只听“咯噔、咯噔”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她抬起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米黄色头发烫成大波浪卷、长着一双狐狸眼的年轻女人,婀娜多姿地立在门框旁边。如果不是因为那张照片,方菲对她的第一印象恐怕会很好。

女人走到床边,笑盈盈地问:“您是申太太吗?”

“你是哪位?”马春花善于交际,抢先一步回了话,再仔细看看这个小丫头,真眼熟。

方菲没想到和敌人见面时,是自己最苍白无力的时候。她抛开个人情绪,冷静地看着对方。

那位女郎瞪大了因为搽了黑睫毛膏而变得更大更亮的双眼,伸出纤纤玉手,说:“你好呀,我是股神申哥的粉丝,是专程过来看您的。”

马春花一听到这儿,立马茅塞顿开:“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车里面的那个小妖精!”

这话一出,病房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好几度。方大业怒火燃烧的双眸牢牢地盯着女郎,一想到是她乘虚而入,毁了女儿的幸福,真想把她扫地出门。

方菲心头一惊,没想到这事儿真的“实锤”了。

她无视女郎伸来的手说:“不好意思,医生说我需要休养,而且要小心病菌,所以我就不碰不干净的东西了……甜小糖。”

郑恬的脸色变了一下,这次她收到了一条信息,便匆匆来到医院。信息是古丽的同事发来的。她们三人是在一次旅途中相识的。另外,郑恬也未料到会从方菲口中听到自己的网名。

“你专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方菲似笑非笑地说着,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瞳孔里的一丝怯意。

“我……”与老练的方菲相比,郑恬的社交应对能力很弱。

满盘计划全被打乱了,郑恬正在琢磨到底如何回应,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转过头,看见来人,惊讶地问:“马涛,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看我姐啊!”马涛径直走向方菲,鞠了一躬,赔礼说,“上次对不起。我没搞懂情况就说你泼妇,在这儿跟你道歉了。以后,我一定会赚钱还给你的。”

方菲对这个小男孩的感觉瞬间扭转了,真没想到马春花唯利是图,她儿子却是非分明。

她指着糖小甜问:“你们怎么会认识?”

“我不是在待业嘛,昨天在力美健身会所找了一份健身教练的工作。今天听说你住院了,我就赶紧过来了,待会儿还要回去发传单呢!姐,你好点没?这香蕉是给你买的,我放柜子上了……”

方菲看他浓眉大眼、四肢发达的样子,还真像个健身教练。

马春花戳着他的脑门骂道:“这傻孩子,广东人过年探亲都不送香蕉的,让你买点水果,也没买好。”

“算了,我们又不是本地人。”方菲竟被这娘俩儿逗乐了。

郑恬见身份被戳穿,天上又掉下个同事,有些兴致缺缺。她抱着肩膀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朝外走去。

马涛追了出去:“喂,我也要回去上班,带我一程呗!”

方菲看着马涛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马春花说:“我想加马涛的微信。”

“哦,那好啊!”马春花以为是要给儿子介绍工作,喜出望外地告诉了她。

“喀喀——”

突然,两声响亮的干咳声打破了暂时和谐的气氛。大债主章雨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其实,她过来时,正好看到那小狐狸精扭着腰肢从这间病房走出去。

自知理亏,加上方菲都住院了,她也就不再当面提儿媳妇卷款一事了,只是牙根儿痒痒地扫了一眼一旁的老年男女,然后问方菲:“孩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医生说静养就好。”方大业急忙跟孙子似的满脸堆笑,就差没下跪了。

“爸、妈、马阿姨……”这时,申渊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

“你终于就这么空手来了?”

方菲冰冷的语气像一把刀,她并不知道丈夫今天在节目上所受的万箭穿心之苦。

“我一录完节目就赶紧开车带我妈来了,都没来得及回家。”

心乱如麻的申渊虽然很想问清楚方菲欠款的事,但又不想当着母亲的面挑起事端,只能压抑着不满潦草地回应。

其实,方菲的愤怒值已经被到病床前挑衅的糖小甜推升到了最高点。申渊这副无关痛痒的态度一下子激怒了她。她已经想好了,要赶紧让薇薇和兰庭帮忙张罗,配合公司做好销售。年底她的工资加分红,至少也有100多万的收入。就算被迟建辞退,劳动补偿金加上分红,加起来也有近300万。先还清婆婆的钱,剩下的事情再慢慢跟亲爹后妈算。

方菲思量再三,对申渊说:“我要离婚。”

“什么?”不但申渊和章雨露怔住了,就连方大业和马春花也以为自己幻听了。

“正是休养的时候,别说这个!”方大业赶紧握着闺女的手,眨着左眼,示意她千万要挺住。

这一离婚,从哪儿找钱赔给亲家啊!

申渊上次的气还没消,做节目时又遭遇了狂风骤雨般的压力,此时已濒临崩溃。

好你个方菲,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什么都让着你,你才会如此肆意妄为,才会把我亲妈的积蓄骗光。而我呢?感叹你童年的不幸,感动于你事业上的拼搏,感激你为了帮我孕育孩子,承受了莫大的痛苦,所以我才忍住痛苦,在人前强颜欢笑,帮你圆谎。但是,你关心过我的感受吗?

申渊见妻子直到今天还一意孤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理取闹,他脑子一热附和道:“离婚就离婚!”

“离婚?离什么婚啊?不!许!离!”章雨露激动得一下子跳到了床边,狠狠捶了儿子一拳说,“你这是想要申家绝后啊?我送你去留学的时候,为了筹措学费在楼市大涨前将房子卖得只剩下三套,现在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儿媳妇,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失去孙子了!”

她看着脸色煞白的儿媳妇,突然意识到这句赤裸裸的想抱孙子的话会惹儿媳反感,于是赶紧捏着嗓子,像哄三岁孩子一样温柔地说道:“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别提离婚啊!将来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也不好生活。”

方菲一听就晓得婆婆根本不会真心为她考虑一丝一毫,更不会觉得申渊拈花惹草是错的。

“这怎么行啊!”章雨露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起来,“哎呀,我的老公啊!我们申家唯一的后代要被这个女人给断了呀!她好狠的心啊!”

“妈……快别哭!”申渊看不下去了,只得过来拖母亲肥硕的粗胳膊。

章雨露用力一甩,挣脱开说:“你到底做什么事情了?为什么惹得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你不劝得她回心转意,我就不起来!”

申渊心软了,他走到方菲面前说:“老婆,有什么事情,我们出院了回家再慢慢说,行吗?”

“你是说话态度不好吗?你是不忠!”谁都没想到,马春花突然在关键时刻插了一杠子。

“你不要乱说!”章雨露气急败坏,声音又大了起来。

“什么乱说,我亲眼看见的!就刚刚,那女人还找上门了!”

“啪!”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掌声,病房内归于平静。竟然是方大业!他的手才从马春花的脸上挪开。这让所有人,包括方菲都大吃一惊。

谁能想到,一向温顺、唯唯诺诺的小男人方大业,居然会打老婆?

方大业的脸因愤怒和恐惧变得通红,双眼血红血红的,样子着实吓人。

马春花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激动地说:“你你你!你竟敢打我!”

方大业声音颤抖地嘶吼着:“别说了!不许再破坏菲菲的幸福!”

“那你打小三去啊!你打我干什么?好你个方大业!你这个窝里横!有气只敢撒到我身上!”马春花憋了一肚子火,尖叫着扑过去又是抓又是挠地撒野。

被喧哗声惊动的护士冲了进来,把这一群人全都赶了出去:“要吵,坐电梯到楼下去吵去!病人要静养!”

马春花跟方大业一直打到电梯旁边。她哭哭啼啼地冲进去,嘴上说道:“好你个方大业,敢打我,我要去流产!”

方大业也来不及管女儿了,追进了电梯。

申渊还想回病房,却被章雨露拽到了一旁:“别去了,今天她在气头上。你也不懂事,有什么事,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申渊心想:到底是你不懂事,还是我不懂事?

此时,章雨露突然神情古怪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讲老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外面找小三?”

病房里暂时安静下来,辗转反侧的方菲心情复杂地按下呼叫铃。

刚刚那个厉害的小护士走了进来。她对方菲的态度倒是挺好的,轻声细语地问:“您哪里不舒服?”

方菲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都没关系了,孩子我不要了,帮我预约做人流吧。”

“这么辛苦才保住的,怎么就不要了呢?您不知道这医院里多少不孕不育的,要费老大劲儿才能怀上孩子呢!”小护士了解方菲的身体情况,上来就是一通劝。

方菲看着她,瞬间回忆起当初跟申渊一起在妇幼医院问医生怎么样才能快点怀孕的一幕。那时候,她一心只想快点怀孕。

医生先说:“保守疗法自然受孕,大人比较放松。弊端是不知何时才能怀上,可能一年,可能十年,也可能一直怀不上。”

“那人工呢?”方菲追问。来之前,她查过人工受孕的知识,认为只要给钱就能怀上。

“你会很辛苦!”医生严肃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怪她考虑不周地说,“疗程长,而且痛苦,需要配合着多休息,对日常工作也会有影响。”

“老婆,不如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反正我喜欢的是你,我妈那边由我去挡着。往后余生,只要有我们夫妻俩在一起就行了。”

申渊知道妻子是个事业女性,如果因为怀孕影响了工作,哪怕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会不痛快的。

方菲却认为只要一切都在科学手段下,就能轻而易举地实现。她带着对工作的征服欲,满腔热血地说:“我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自己。只有试管婴儿才能完美快捷地实现所有的目标!万一耗到最后,我变成高龄产妇,再来做人工岂不是更难吗?”

申渊内心十分愧疚,也就不再多言。

事实不如方菲想的那么轻松,她咬牙坚持了长达一年的取卵。她接受着一次又一次HCG(绒毛膜促性腺激素)的注射,从新鲜到麻木。她还感受过取卵针穿过阴道穹隆的腹痛。那种痛让人倒吸好几口冷气,像十颗牙神经受损的牙疼同时发作。每一次,她都要努力地挺直后背,用力往后拉直自己的双肩,才能克制住不要蜷缩成一团。

她月经失调,小腹胀痛,经常感到浑身燥热,夜里出虚汗。中药吃完了吃西药,为了达到目的,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值得庆幸的是,医生好不容易从弱精症的申渊那儿,取到了几枚珍贵的种子。这下终于走到移植这一步了。

对身体有缺陷的夫妻来说,怀孕就像是一场马拉松,不,就像是十万里长征,总觉得曙光就在眼前,可还是换来一次次失望。

第一次植入后,她总感觉下腹隐隐作痛,但又怕影响工作,于是依旧如常上下班,该开会开会,该出差出差。

一个月后,她突然发现内裤上有血迹。她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事,便急急忙忙赶到医院,获知复查结果是:第一次移植失败了。

方菲的心情其实也很低落。要知道这是受尽苦难才攒到的福气,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失去了。

申渊担心母亲问责,故意不告诉她。

一个月后,章雨露才知道此事。她哭着找方菲兴师问罪:“哪有你这样当妈的,怀孕了还不管不顾地工作,你是不是要让我们申家绝后!”

申渊急忙解释:“妈,因为我,方菲已经受过不少罪了。这胚胎还不稳定,也是被自然淘汰的,不怪她!”

也是经过这一次,方菲才发现原来有些事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可能会失败。不像学习,只要努力了,就能提高分数;不像工作,只要尽力去做了,就能收获到认可。怀孕似乎还要看缘分、运气和心情。

所以,当医生都说缓缓再来时,她却像在牌桌上输了的赌徒一样说:“我要再试一次!”

多少个夜里,她从噩梦中惊醒,摸摸扁平的腹部,向上苍祈愿:“赐我一个孩子吧!”

那阵子,凡是看到街上抱着孩子的母亲,或者一脸幸福的孕妇,方菲都会羡慕不已。

那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想孩子的性别、容貌!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从此之后,她不敢再拼命工作,甚至时不时请假配合做第二次移植。没想到,这成了被迟建赶走的罪状。如今,她如愿以偿怀上了孩子。她真的忍心割舍掉吗?忍心吗?

想到一路走来的荆棘坎坷的求子路,方菲心都快碎了。但在她最脆弱、最需要关怀的时候,迎来的是什么?是小三亲自跑到病房来耀武扬威,是申渊睁眼说瞎话。

正因为吵了这一架,她才不希望孩子出生在这个虚伪的、没有爱、只为传宗接代而存在的家庭。

她的万般坚决,终于化作了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的泪。

小护士有些惊讶,但并非不能理解。各种各样的病人,她见得太多,比如这个外强中干的可怜妇女。除了转告医生她要做流产手术一事,自己又能帮她什么呢?

“那,好吧。”护士退出病房,并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