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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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而来的苍莽群山,在晨曦雾霭的环绕中,像一条条缓缓移动的游龙,簇拥着,推搡着,浩浩荡荡。南北纵横的武夷山、九连山和南岭的余脉、始峰,在这里交错、融汇、盘亘、绵延,仿佛是大自然摆下的神奇阵法,对峙的、高耸的、簇拥的、依偎的,形态万千,妩媚多姿。
无边无垠的群山雄峰,像被仙人泼染过、上过色似的,那么地绿,像碧潭,似绿涛,如林海,碧绿、墨绿、深绿、浅绿、嫩绿……层层叠叠,曲折环绕,令人陶醉、倾倒。这成千上万的绿呀,像大自然攒足了亿万年的劲似的,涌动、发酵、升腾、弥漫,酿成了甘甜雨露。涓涓细流、叠泉飞瀑从高耸的巨石罅隙、悬崖峭壁间喷涌而出,奔流飞溅,跳跃飞舞,越过千山万壑,汇成了溪涧、平湖、江河,一路向南奔涌、流淌,汇成了浩渺的东江,奔流入海。
一条逆流而上的小船,载着几个兴致勃勃的青壮年,时而顺畅,时而逆阻,像纤夫似的下船拖曳。经过二十多天的辗转,他们早已蓬头垢面,可沿途巍峨的群山、碧绿的林海、参天的大树,让他们不禁两眼放光。领头的壮年潘东江,年纪三十出头的样子,方脸剑眉,身材敦实,他时不时摸一摸贴身的衣兜,那张方形的盖着章的淡红薄纸,经过汗湿、日晒,逐渐挺括起来,摩擦着胸前的皮肤,麻酥酥的。随行的黎水隆、黄恩祺血气方刚,腰膀浑圆。潘东江之所以相中他俩,因为黎水隆在船厂是开料能手,技术好,黄恩祺来自造船世家,识木料。
潘东江带着两个后生,带着重要的任务,头一回逆江而行,溯源而上,三人走一程,歇一程,惊叹一程。潘东江终于明白,父亲为何给他取这个名字。说实话,以前他打心底讨厌这名字,感觉江水滔滔,要被淹没似的。可眼前这东江如此辽阔壮美,这奇峰,这林海,环绕着东江两岸,越往源头走,越美不胜收。
小船荡漾颠簸,经过了西枝江、万绿湖、枫树坝,终于靠近了源头的三百山、桠髻钵山脉一带。三人将小船牢牢地拴在一棵古树上,登了岸,几番周折奔走,凭着江湾县林业部门开具的介绍信和证明,终于换得了一张砍伐证,上面印着好几个鲜红的印章,三人喜得禁不住双手作喇叭状,对着漫无边际的群山拖长调子大喊了一阵。
有了砍伐证,三人请人带路,找到村书记谢森林的家。谢森林一看,他们相关手续齐全,随行的还有东江源乡林业所的工作人员,心有犹豫,但也不敢怠慢,于是当即召集村干部、护林员、老族长、村民代表等人开会商讨。会议从早开到晚,屋子里烟雾缭绕,不时传出争论声。潘东江三人时而参与,时而退出屋外等候。直到晚饭时间过了,大家才终于统一意见,间伐东江源头林木的事终于敲定。潘东江三人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连夜赶到东江源乡邮电所,向江湾县木材加工厂发去电报,让后续的伐木组立马准备,次日一早动身开进东江源头。
“开山啰,开山啰……哟嗬,哟嗬喂……”远山上传来阵阵呼喊。
山谷的风又卷回阵阵声浪:“开山啰,开山啰……哟嗬,哟嗬喂……”
一阵阵鞭炮声响彻山谷,又响起一阵阵悠长的回音,久久盘旋在林中……
一辆辆大卡车轰隆隆地顺着东江沿线,开进了东江源头,开进了深山老林。大森林里刀砍斧凿的声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沉寂了成千上万年的大森林,第一次因为南来的劲风,被戳开密实的屏障,刮起了砍伐的飓风。
“斧头入森林,源头的古树、大树,难保!”村中的老族长唐叔公听到无休无止的砍伐声,一遍遍捋着长胡须,无奈地叹息着。
“树总归是给人砍的,和鱼总归是给人吃的一样。再说,还能换来一些票子,十里八乡的农民头一回有了额外的收入啊。”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语,心情也是复杂的。
潘东江几人带着伐木队,在山上安营扎寨了几个月后,个个变得又黑又瘦。
“放木啰,放木啰……哟嗬,哟嗬喂……”山谷里传着阵阵回音。
几千立方米的木头,排山倒海地顺着山势,像突然暴发的山洪,呼啸而下。山谷震荡着,摇撼着。放木的十多天里,山脚下都要封山封路。
老厂长那头接到潘东江发出的电报,抑制不住兴奋,当即发回电报,表扬潘东江有效率,有成果,回来好好庆功。潘东江收到电报,骨碌碌地转着两个黑眼珠,嘴角挂起了五味杂陈的笑……
从此之后,年复一年的夏秋两季,砍伐队一头扎进源头两岸的大山,扎进森林。看着一棵棵高耸入云的大树轰然倒下,潘东江他们的心里,也被一种东西深深地摇撼着,震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