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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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屋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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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拱圆形的古树屋静卧在东江支流的河湾里,黑黝黝的,仿佛是披着一袭褐色襟衫的老人,聆听着汩汩流淌的东江倾诉悠远的往事。

这里是东江下游的南支流。东江在上游几十公里的一座小岛处分了岔。江水继续向前流淌,在一座大桥的拐弯处,右侧一支弯弯绕绕,缓缓流向汾溪河。

一群孩子踢踏踢踏地沿着汾溪河奔跑而来,领头的是黎梓龙,黄龙辉、袁子航紧跟着,后面是肥仔等四五个孩子。他们一直跑到汾溪河桥头,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彩虹般的大桥,惊叹不已。

“快看,那就是曦龙湾,潘伯公就住在湾里的大榕树下。传说呀,他是东江河神潘大仙的后人,他知道东江和汾溪河等许多河流的故事呢。”领头的黎梓龙指着汾溪河的上游,神气地说。

“哇,那潘伯公会讲给我们听吗?”黄龙辉侧着头,急切地问。

“当然啦,他和我爷爷是多年的好友,一起上过山,下过河,造过船,拼过命。”黎梓龙模仿着大人的口吻说。

“就是,潘伯公太有趣了,他还能听懂蚂蚁说话呢。对吧,龙仔?”袁子航时常跟着黎梓龙往潘伯公那儿跑,很自信地说。

“就是哩。更神奇的是,他一年前刚从东江源头拉回来一棵千年古树,做成了树屋,里面有好多宝物呢。”黎梓龙滔滔不绝地说,引得黄龙辉、肥仔几个没去过的小伙伴激动不已,反复地搓着双手。

“好,一言为定!你们选个周末,我约好潘伯公,就带你们出发。”大家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去看望潘伯公的日子,黎梓龙自告奋勇地当起了领队。

孩子们谈论的那棵古树,村里人对它议论纷纷。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嘲笑潘伯公太傻,居然花费财力人力拖一棵枯木回来。古树的确切年龄,有人说五百年,也有人说八百年。但伐木相树半辈子、出入大小森林数十年的潘伯公,却执意咬定那是千年古树。要知道,潘伯公懂树,他闻一闻气味就知道树种,摸一摸树皮就知晓年龄。他信誓旦旦地说古树曾是那片林海里的树王,是棵神树。

它可不是想象中耸立着的参天古树,它卧躺着,看似失去了生命力。可在潘伯公眼里,古树是通神灵的,是活生生的。

古树静默地平躺着,纹丝不动,底部被削平,树囊被掏空,成了巨大的涵洞,远远看去,就是一间天然的小树屋。古树的长度要十余个孩子伸开臂膀才能丈量完,它的腰身要六七个孩子才能环抱得过来。它静卧在那,威仪不倒,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周身的纹理像用刻刀雕刻过的,又像沙漠里黄沙掠过万千遍的胡杨树皮,深褐色的,那么粗糙,又那么有光泽,仿佛上了漆。

古树屋背后的宽阔榕荫里,有一个简易的大棚,几对敦实的树墩搭成的桩子上,横卧着一条巨大的旧龙船,像一条即将腾飞的龙。古树和龙船对望,仿佛有一种内在的默契,彼此息息相通。古树屋的左侧,是一层盖着厚瓦的矮屋,这便是潘伯公的家,与不远处新矗立起的高楼相比,显得其貌不扬。但矮屋顶上鳞片似的红褐色旧瓦,像一张张彩色日历,记录着流年。

潘伯公又和往常一样,坐在江湾里的古树屋旁,听着树屋里的小匣子传来咿咿呀呀的粤曲。他怡然自得地眯缝着双眼,听得入神,脸上细密的纹理似乎也有着古树的光泽。他勾了勾手指,今天是二月初二,又逢周末,脸上不觉露出了笑意。平时的每个周末,好友黎水隆的孙儿黎梓龙会像小鸟一样飞来,有时一个人,有时带着同伴。这些年,儿子一家离开故土之后,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棵孤独的老树,需要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鸟增添点生气。

潘伯公抬眼看了下嫩红的太阳,觉得时辰还早。他缓缓支起身,转身将树屋里的红木茶具端出,煮沸一壶来自上游的东江水,精心地泡着龙船茶。

水咕嘟咕嘟煮沸了,噗噗地从壶嘴冒出雾气。潘伯公手持油亮的红木夹子,将泛着光泽的红木盏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依次放入人参、桂圆、沉香、陈皮、红枣,滤过第一道水,再加入沸水,才轻轻盖上壶盖,一股甜丝丝、沁人心脾的茶香从透着光亮的红木壶嘴里袅袅升腾。

潘伯公端起油亮的红木盏,呷了一口,咂摸了几下,再斟满,又呷了几口,仰起头,让清香如丝如缕的龙船茶,慢慢地沁润着干燥的喉咙。他惬意地跷起二郎腿,摇晃着,和着咿咿呀呀的粤曲,哼着哼着,手里握着的茶盏便松落了,他的思绪腾云驾雾般地飞向古树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