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午,太阳烘烤着大地,蜷缩的树叶簌簌抖动着,叶子背面露出不同于表面的银白色的霜。在离熊窝几米远的地方,有只啄木鸟正嘟嘟嘟地啄着树干找虫子吃,啄木鸟的声响和连续的动作吸引了卡尔胡的注意。卡尔胡的目光完全被啄木鸟吸引,它紧紧地盯着啄木鸟的动作,脑袋也跟着它的动作上上下下地移动。卡尔胡的执着劲儿就像是在全神贯注地观看着一场网球比赛。
熊妈妈柯蒂待在洞里,小心翼翼地给苏黎舔着伤口。乖宝宝苏黎看起来很没精神,正慵懒地趴在柯蒂的前腿上。卡尔胡模仿啄木鸟累了,跑回到哥哥身边,轻轻咬了一下苏黎的尾巴。它想跟苏黎玩儿,但是却只得到了一声类似于哼唧的回答。柯蒂不管它们了,卡尔胡却不放弃,它跳到哥哥身上,轻轻咬着哥哥的脖子。但是它似乎咬得有点儿过分了,苏黎受不了疼痛,挺直身子,卡尔胡就掉了下来。卡尔胡趁势一溜烟儿跑到了外面,苏黎紧随其后。它的小计谋得逞了。
柯蒂想让它俩早点儿把第一次外出的不愉快经历忘掉,便允许它们单独去玩儿,自己只是远远地跟着这两个相互追逐嬉戏的小家伙。
从现在开始,它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几个星期后,两个小家伙就能长得足够强壮,可以应对森林里的种种危险了。
种种危险都是自然界的危险,除了一种危险。
桑德罗和切西迪奥约好晚饭前在湖边碰面。
“所以呢?”桑德罗问。
“你希望我从哪里讲起?”
他们一直沿着岸边走,朝着桑格罗河的入海口走去。路上泥泞曲折,脚印赫然。
“我跟圣多纳托的同事描述了一下咱们要找的那个人,同事的妻子是塞泰夫拉蒂的。”切西迪奥开始说道。
“他跟你说什么了?”
“首先应该问他叫什么,你肯定猜不到这伙计叫什么!”
“奥兰德·莫尔特(意为‘死亡的奥兰德’)。”桑德罗脱口而出。
切西迪奥露出一种既失望又惊讶的表情:“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还叫我来做什么?”
“我只知道名字。”桑德罗说,“我是事先问了帕斯夸莱的朋友,他在邮局工作,天天都能看见他,除此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
切西迪奥拿出烟盒。桑德罗瞪了他一眼,伸手递给他一块糖。
“不了,谢谢,我不能吃糖。”他烦躁地嘟囔了一句,然后继续说,“在那个人的家附近有个餐馆,那儿的老板说几年前他在山上摔断了腿,从那以后就瘸了。他脾气暴躁,行为乖戾,为人十分古怪,一直独居,无妻无子。喏,就像我一样……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外号……”
“什么外号?”
“斯科尔西亚·乌尔齐。”他一字一句用方言说道。
“剥熊者。”
帕斯夸莱打开门,没打招呼就让桑德罗和切西迪奥进来了。他被奥兰德搞得心绪不宁,于是不久前叫了他俩过来。
“他半小时前就走了。他穿过草坪,钻进了草丛里。”
他们一股脑地冲向卧室,透过窗子看向对面瘸子的花园。
“等他回来的时候,咱们应该抓住他。”切西迪奥低声说,“我藏在花园里,你就藏在那堵矮墙后面。”
“冷静点!”桑德罗阻止道,“我们没有收到任何命令,不能私闯民宅。再说,我们也不能确定就是他干的。要我说,咱们就在这灌木丛边儿上等他,藏在草丛里就行了。”
“你那是疑心病太重了!昨天晚上的事儿你还嫌不够吗?”切西迪奥反问道。
“听着!”桑德罗没理他,继续说道,“今天晚上月亮很圆很大,等他穿过草地回来的时候,我们借着月光就能看见他有没有拿东西,拿的是什么东西,否则抓他也没用。我不想因为晚上私闯民宅而遭到举报,我想以偷猎的名义名正言顺地逮捕他!”
“如果他跑了呢?”
“别忘了他是瘸子。”桑德罗说道,“但是细想起来,一只三脚乌龟可能都跑得过你。”
在树丛里静候了两个小时后,桑德罗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并不那么明智。此时的他双腿酸痛,逐渐失去了知觉。他已经不再是年轻人了,深夜的寒气直入骨髓。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林间的响动,这些响动毫无疑问是人类的。切西迪奥抓紧了桑德罗的胳膊,而桑德罗则轻轻地点了点头。
奥兰德从树林里钻出来,往家的方向走去。肩上背着一个很大的袋子,还扛着一把长枪。
“他比咱们还全副武装呢!”切西迪奥低声说道。
他们穿过月光下的草地,迅速而无声地尾随其后。
“喂,你站住!”切西迪奥大声叫道。
那个栅栏前黑色的身影忽然停顿了下来,顺手把沉重的包袱扔下,飞快地往家的方向逃去。
桑德罗和切西迪奥一瞬间有点儿不知所措,都被他那近似百米赛跑专业运动员的身手震惊到了。他们赶紧跳起来追他,但是却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这瘸子竟然跟我跑得一样快啊!”切西迪奥喘着粗气说道,“居然让他逃跑了!”
事实上,奥兰德刚刚敏捷地翻过了一道围栏,又灵活地跨过一堵矮墙。
眼看马上就跑到村子的尽头,只见其中一家门户大开,却有一条长长的拐杖挡住了路。奥兰德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帕斯夸莱胸有成竹地望着出口,偷猎者则起身,愤怒地捡起枪,想要马上实施报复。此时桑德罗突然从角落里跑出来,切西迪奥则紧随其后。
“别动!”桑德罗用手枪对准奥兰德,命令道。
偷猎者盯着两个紧紧围在他身边的护林员,冲着切西迪奥做出了愤怒的怪相。他心里想着,做多少怪相都可以,反正自己是逃不了了。他慢慢把枪放下,切西迪奥迅速把他放下的枪拿了过来。可他身上除了猎枪,还有一把九号口径手枪,一把小刀,一把弯刀。而在他的大衣下面,还藏着八把刀具。
“你要去哪儿,上战场吗?”切西迪奥讽刺地说道。
(看守所里)
“奥兰德·莫尔特”,切西迪奥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他的名字。
瘸子(其实他以前并不是瘸子)静静地坐着。在房间里面,除了切西迪奥和桑德罗以外,还有一名警官和公园主任。
鹿的四分之一躯体被放在一个塑料的小盘子里,里面是收集起来的鹿血,剩下的部分则被抛弃在了森林里的某个地方。
“除了偷猎和非法持有武器,”警官说道,“你还应该接受INPS①的调查来确定你是否有资格领取残疾人抚恤金,毕竟你今晚还跑了个马拉松。这属于诈骗国家财产,你应该知道的,对吧?”
奥兰德没有回答。自从他被逮捕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他的粗眉毛和头发下面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当桑德罗问他话的时候,他也依旧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你设了多少个陷阱?”
沉默片刻后,他含糊不清地说:“我撤掉了所有的陷阱……”
“原来你会说话呀!”警官评论道。
“所有的……”桑德罗逼问道,“也包括在卡莫夏拉的两片杜松林之间的那个?”
偷猎者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忘记了……”
“所以,除了那个陷阱,周围再没有别的了?”
偷猎者摇了摇头。
他在撒谎。
① 意大利国家社会救助处,全称“Istituto Nazionale della Previdenza Socia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