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奉主任之命,桑德罗和切西迪奥踏上了抓捕偷猎者的路程。
当车子停在小路尽头时,太阳才刚刚落在阿马罗山后,黄昏的光芒为树林披上了一身金灿灿的外衣。旁边酒吧的一个公告牌上清晰地标记着公园里数不清的小径和路线。公园里地形复杂多变,如果不是十分熟悉地形的人,来到这里后一定会晕头转向,从而迷失方向。
与桑德罗和切西迪奥在一起的是一个来自奥皮的年轻护林员。奥皮是一个建满奶白色房屋的小镇,如同一只朝着南方破浪前进的小船,停靠在桑格罗河的广阔山谷之中。
这三个人走了一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保持沉默。接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岔路口,遇到了另一个年轻的护林员,他热心地开车送他们继续向着树林更深处前进。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桦树林伸展着它的手臂,种着杜松的草坪铺满了道路两旁的原野,这条小径深入到茂密的灌木丛中。在一棵树干的底部,偷猎者已经准备好了他的陷阱。搜查队找到了这些陷阱,为了防止有动物被伤害,他们先把套索勒紧了。
“谢谢你!”桑德罗看了看年轻的守卫,非常感激地说,“你们直接开车回去吧,我们就住在这附近。”
“那你们可小心点儿,丛林里有很多不可预知的危险。”那个男孩提醒道,“祝你们好运!”
“谢谢啦!”
汽车掉头离去,在无边的丛林深处就剩下这两位勇敢伟大的护林员在执行着拯救生命、捍卫丛林的任务。
桑德罗根据多年的经验先看了看四周,并在心里分析着: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就是那片布满杜松的矮灌木丛了。
“你钻进那儿。”桑德罗命令说,“我守在这儿。”
“上帝啊!”切西迪奥感叹着,“我是说了我想去杜松酒馆,但不是想钻进杜松丛里去!至少让我先抽根烟吧!”
然而,他还没有从他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桑德罗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他的手中夺走了烟盒。
“喂,放开我的宝贝!”切西迪奥不满地抗议。
“你知道跟我一块的时候是不能抽烟的。”桑德罗微笑地看着他。
切西迪奥可怜巴巴地看着桑德罗,没说一句话。
“好啦,快去找个舒服的地方藏起来。”
“舒服的地方?”切西迪奥喘着气,钻进杜松丛里,抱怨着,“这里就很舒服,为什么还要找个舒服的地方呢?”
他们两人成功地隐藏在小径两旁浓密的树枝下面,如同消失了一般,像两个训练有素的特种士兵。
夜幕降临,漫天繁星,惨淡的白色月光裹挟着漫漫长夜姗姗而来。
虽然桑德罗已经特意多穿了一件厚衣服,但是刺骨的寒风还是轻易地穿透了他的衣服,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只有动物还在欢舞,猫头鹰发出阵阵鸣叫,虽然不甚悦耳,却也透露出一丝生气;脚下的蟋蟀唱着小夜曲,仿佛在诉说着寒夜里温婉可人的岁月。
寂静的黑暗容易勾起人的回忆,像这样的黑暗更是容易让人产生幻想。桑德罗思念起他的小卢卡,然后脑海里回忆起今天早晨遇见的熊。他的确冒了很大的风险。为什么他没有选择开枪?如果当时母熊没有停止攻击,他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甚至都不能再回去见他的儿子了。也许是因为他不想杀害一位母亲,不想让小熊们成为孤儿。又或许是因为父爱让他对其他动物的孩子也变得疼爱怜悯了……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但责任感迫使他马上又回过神来。
沙沙声响起,一阵一阵的。夜幕渐渐吞噬掉一天积攒下来的光芒,月亮还没来得及爬上高高的树梢,夜空下的丛林里弥漫着静谧的气氛。
桑德罗仔细看了看小径的另一端,没有发现完美隐藏的切西迪奥。
突然到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股宁静,也打破了桑德罗的思考与观望。
桑德罗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掩盖了夜里所有其他的声音。就在感觉目标迫近的时候,脚步声突然停止。难道目标发现了什么?目标继续移动,这时桑德罗意识到这是一只动物的声音。这个声音像是有人在岩石上磨金属刀片,又像是一块石头从地上被人拿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尖锐而可怕。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几秒钟后,伴随着一个清晰明了、近在咫尺的深呼吸,桑德罗看清了眼前的黑影:一只巨大的公熊。
无论是遇上熊妈妈和幼崽们在一起还是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只有着巨大爪子的公熊,人们都必须冷静处之,并对熊保持高度的警惕。平静度过了二十年守林生活的桑德罗竟然在同一天遇上了这两种情况,真是匪夷所思。
桑德罗望向切西迪奥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不免在心中犯起了嘀咕:“他睡着了吗?”
“它怎么会还没有觉察到我们?”桑德罗一边脑子高速运转地思考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熊的一举一动。智慧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不期而至,幸运女神又一次眷顾了他。
桑德罗灵光一闪:有办法了!他迅速地从口袋里把切西迪奥的烟盒掏了出来,用手把烟都碾碎。烟草的气味迅速渗入到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嗅到气味的大公熊瞬间就停住了。此时此刻的桑德罗跟它离得是如此的近,桑德罗稍一挪动,几乎就可以摸到它的嘴巴。
这只大公熊感觉到异样之后,立刻转身向远处逃去。它浑厚而沉重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地回荡着,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遥远的尽头。
桑德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万分感谢他师父在复活节给他的一份救命礼物:烟酒可以吓跑熊。
“喂……喂……你在吗?”桑德罗用不带声带振动的气流呼唤着切西迪奥。
“谁?是谁?”切西迪奥小声嘟囔着,“你在跟我说话吗?”
“没有,我在跟松树说话。”桑德罗恨恨地低声说道,然后抬起头望向天空。
“怎么了?”
桑德罗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吧,你继续睡觉吧。”
那个夜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几只在吃草的小鹿身上,接着,阳光越过绿油油的草坡,然后蜿蜒地照向了欢快流淌的小河中。
阳光的到来让整个世界变得温暖了起来。
“哎哟……昨晚真是太冷了!”切西迪奥抱怨着,寻找着离开灌木丛的道路。
“而且还有个人来看我们了。”桑德罗说道。
“谁?是谁?”
“如果你昨晚醒着,你就会知道。”桑德罗白了他一眼,背上了包,“拿着,走!”他把昨晚没收的烟盒扔给了切西迪奥。
切西迪奥的眼睛突然间像星星一般闪亮,但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喂,你在开玩笑吗?我的烟上哪儿去了?”
“你自己抽完了所有的烟,你都没印象了吗?”桑德罗一边走一边笑着说。
切西迪奥挠了挠疑惑的脑袋,如果是在漫画里,他头顶上一定会冒出一个又一个问号来:“如果不是你抽的……”
“那谁知道……”
早上七点的时候,奥皮的巡逻队把他们带到了切西迪奥住的奇维泰拉阿尔费德纳。
“再见,我去睡一会儿了。今天下午我还得和兽医去瓦尔坎内托现场勘查一下。”切西迪奥说道。
“好吧。”桑德罗答道,“我也想回去休息了。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去酒吧研究反捕猎的工作。”
他嘴上如此说,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能见见帕斯夸莱就好了。
桑德罗内心的祈求好像引起了上帝的共鸣。
桑德罗奇迹般地在酒吧里遇见了帕斯夸莱。那是一位年近八十的老护林员,他的每一天都是从在酒吧喝咖啡和看报纸开始的。他会从头到尾把今天的所有新闻看完,他说这是一种能让他保持头脑清醒的办法。事实上好像真的很管用,他一直都是以非常清醒的姿态迎接每一天晨光的到来。
“早上好,帕斯夸莱!”桑德罗热情洋溢地跟他打着招呼。帕斯夸莱不仅是他的老朋友,更是他妻子的父亲。
“我的孩子,早上好。你要跟我一起喝杯咖啡吗?”他瞟了桑德罗一眼,继续说,“对你来说,一杯恐怕不够,你可能得来两杯咖啡,看看你那黑眼圈哟,都像被人打了似的。”
“我……”
“是因为孩子吗?晚上又闹腾你们啦?孩子还小,麻烦事情总是很多的!”
“不是,昨天晚上我出去啦。”
“哦,我明白了。”于是他转向吧台,要了一杯普通的咖啡和一杯超级特浓咖啡。
桑德罗环顾了一下四周:“咱们可以聊一会儿吗?”
然后他们端着咖啡,走到了酒吧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
“我跟您讲这些事是因为我信任您。”桑德罗压低声音开始说,“我们正在全力抓捕一个偷猎者。我们发现了他布下的圈套,圈套直径大概有半米的样子,是用来捕捉熊的。”
“以前也有这样的。”帕斯夸莱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怀疑是奇维泰拉的人。”桑德罗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您注意到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帕斯夸莱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注意到了一些事,但是我不想在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之前,错怪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您继续说。”桑德罗喝了一口咖啡。
“是一个住在我家隔壁的人。他家花园后面就是森林。有时在接近黄昏的时候,我看到他从栅栏跑出去,消失在森林里。我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多看了一眼。”
听闻这个消息,桑德罗一晚未睡的疲倦被瞬间赶走,神采奕奕、两眼放光地静候下文。
“并非是我喜欢管别人闲事。”帕斯夸莱解释道,“但是你知道吗?就在几天前我隐约看到了他深夜从树林回来,而且他步履沉重,行动缓慢,好像肩上扛着很重的东西。”
“他叫什么名字?”桑德罗问。
“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镇里的人们都叫他‘跛子’。他不是奇维泰拉人,两年前才搬到这里的。据说他来自塞泰夫拉蒂。他总是喜欢独来独往,从来不跟别人说话。”
“今天切西迪奥会去瓦尔坎内托,而且塞泰夫拉蒂就在那条街上。我让他去打听一下这家伙的来历。”桑德罗说,“他什么打扮?”
“五十岁左右,整个人一眼看上去有些阴郁。而且他全身穿着黑色,像乌鸦似的……你应该见过他吧?他走路一跛一跛的。”
桑德罗在脑海里仔细搜索了一遍:“可能在邮局见过一两次。您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吗?”
“不知道呢。不过我的一个邮局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他每个月都会去邮局领残疾人退休金。”
“确实从来都没见过跛子偷猎者。”桑德罗低下头陷入了思考。
“是啊,就是因为这个,我到现在什么都没跟别人说过。希望他进树林只是捡点干树枝。”
捡干树枝?大晚上?
桑德罗被帕斯夸莱的话逗笑了,但是他的内心却在认真地分析着。以一个多年经验的森林战士的敏锐直觉判断,这个跛子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