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黑骡子
“亲娘嘞!啊呀,还有这么些钱?你家台阶高!等你养好病再说吧。”
“哎?你怎么这样看不起我?我病已经好了,你看。”说着,我心一横,两只手臂往起一支,坐了起来。但转瞬间,就一阵头痛。朦胧中,柏龙把我放平,盖好被褥。
“至于中间,都是养病的话了。就不和你多说了。”三水啃了一口瓜,“再就是,娶亲那一天了。”
我默然,三水讲道:
在那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新娘子;那天,我见了她一面;在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她。但是,我总是记着她——或者说,“她”越来越多,甚至早已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其实,那天之前,我也是她。
那天清早,白白嫩嫩的婴儿太阳轻手轻脚爬出来,却把草木影子照出黄昏的孤单。我坐在斑斑点点的破椅子上,看着门外已备好系着红绳的大黑骡子,骡子两只灯泡一样突突着的眼睛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它看着人们忙忙碌碌要把他们自己关在笼子里,它自在地发出“咴儿咴儿”的大笑。我身上穿着红色的喜庆大褂,整个屋子张灯结彩,但奈何大褂太薄,难防冷气,还干硬得磨皮,令人稍稍一动就刺啦刺啦地响。我只好忍着一阵阵战栗,再无暇欣赏墙壁上、门上贴着的喜字福字。一生一度的大喜事,从来吝啬,不愿意给人舒适。
我终于步履蹒跚地爬上了黑骡子,柏龙在旁边扶着我。
我说:“我不会掉下来吧!”
柏龙说:“大喜的日子,别说丧气话。”
我说:“我骑不成这马的!”
柏龙说:“大喜的日子,别说丧气话。”
我说:“这匹马真是颠簸!”
柏龙说:“大喜的日子,别不知足了。”
我说:“我夹着这马好累,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柏龙说:“大喜的日子,还不知足吗?”
……
我其实真不是找麻烦,我真从来没骑过马,更没骑过骡子这样狂躁的畜生。我们要往西四村去,为什么要走这么远?一定都在于我的名声早已臭到十里八乡了——爱哭、身体羸弱、好吃懒做、坑蒙拐骗、阴险毒辣、误人子弟。大家都没说,我也都知道。但万一西四村人也知道呢?要是人家早就丢盔卸甲跑了呢?我的思维总往最大的恐惧里延伸。骡子的步伐更慢了,骡夫抽打它的腚,它嘶鸣了一声,眼里水润润的,好像流进了露珠。
噗呲噗呲……呼哧呼哧……昨夜的新雨把土地泡得软塌塌的,骡子踩上去,足可以陷进去十米深;它再奋力拔出蹄子,把身后主人手臂上挂的红袖带溅得都是泥点子。它委屈地穿梭在高粱地里,把高粱紫红色像凝结的血痂一样的头颅排开,它坚强地反弹回来,扫在我的脸上,让我自顾不暇。我看不见前方是否有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