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安琪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女孩,有一头褐色卷曲的短发,还有一双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眼睛。据她称,自己身上其实有六十四分之一的中国人血统,那是她的一位百年前的祖辈带给她的。不过何麦倒是从来没能看出这一点。安琪与何麦从相识到相好几乎全是她主动的,她对何麦说:“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那双很大的黑眼睛。”当安琪这样说的时候,何麦的心里很想说的一句话是“我也喜欢你的蓝眼睛”,不过他从未说出过。也许这就是纯正的中国人与不纯正的美国人之间最大的区别。
“我看你就准备补考吧。”安琪笑着打趣,何麦看上去越是懊丧她越是兴高采烈。
何麦的心情的确不好,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有何必要胡诌一通。一想到以严厉著称的皮埃尔他就两腿打战。不过何麦一向是想得开的人,他向来认为,在厄运还没有变成现实之前就过于难过并不是明智的行为。离考试还有几个星期呢,现在还没什么麻烦。
事实证明何麦过于乐观了,因为马上便有人带话称皮埃尔教授要见他。安琪看何麦的眼神立刻变成了告别式。
皮埃尔教授并不像何麦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恰恰相反,他简直热情得过分,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颤抖。皮埃尔百般殷勤地对何麦问长问短,并且还给了他一个长达50秒、其间换了3个姿势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拥抱。何麦惊恐万状地面对这一切,他简直不相信发生的事。
“就是你了,就是你了。”皮埃尔脸庞发红地念叨着,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何麦的脸。
“我,我怎么啦?”何麦小声地问。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皮埃尔激动地搓着手,“只有你真正理解我的学说。没想到你那么快就领会了虚证主义的精华所在。”
“让我想想。”何麦抚着额头,他有点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是说,我答对了老师您的问题?”
皮埃尔打断他:“别这么叫我,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学生了,我们将是合作者的关系。关于这一点你不会有意见吧?”
何麦轻轻吁出了一口气,皮埃尔教授深情款款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您是说今后我再也用不着回答那些很……精妙……的问题了,是这个意思吧?”
“当然用不着了,而且你也不必参加考试。”皮埃尔语气肯定地说,“你的水平够高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的这门选修课打满分。”
何麦立刻郑重地点点头说:“能与您合作是我的荣幸。另外我想向您介绍一位对虚证主义颇有见地的资深学者,她叫安琪。我们经常在一起研究相关的理论,我以我的专业眼光认定,她在虚证主义领域拥有极高的造诣。”
皮埃尔听到这番话时的表情完全可以用来诠释什么叫作“幸福”,都说知音难觅,想不到在一天之内他竟然能够两遇知音。“好,好。”皮埃尔连声道,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
“就这些?”安琪睁着大眼睛问道,她差点儿呛得背过气去,她觉得何麦一定是疯了,“你对皮埃尔说我是什么什么虚证主义专家?你真……真的是这么说的?”
何麦点点头,低头啜了口咖啡。学校餐厅里人来人往,不过这个角落倒是很清静。“这下子我们俩不用考试就能过关,这有什么不好?”
“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见鬼的虚证主义!”安琪叫道,“老实说,我平时听课就像是在唐人街听中国神父做弥撒,你居然说我是什么专家,也太没谱了吧,到时候我说两句话就穿帮了。”
何麦一脸坏笑:“你不要怕,老家伙没那么精。你看我三言两语不是也蒙混过关了嘛。我已经总结出来了,他那套理论的主要意思就是证明世界上的每件事都是一种假设。老实说,这听起来复杂,做起来一点儿都不难。想想看,证明一件事情是假的应该比证明它是真的要容易吧。那天课堂上我被逼急了扯了点儿数学什么的不也蒙过去了嘛!还有,在唐人街不是什么中国神父做弥撒,而是和尚做道场。”
安琪稍微镇定了些:“虽然我很想拿学分,但我还是很怕,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何麦压低声音说:“根据我的分析,老家伙搞的这套理论完全是站不住脚的,弄得大家怨声载道,我看他也撑不了多久。不过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我们只想多拿学分,犯不着同他硬碰,这就叫‘曲线救国’。等到以后他撑不住了,我们还可以‘大义灭亲’。这也算卧薪尝胆的现代版本。卧薪尝胆,还记得吧,就是我以前给你讲过的那个中国几千年前的老故事。”
安琪听得两眼发直。“真厉害!”她大声说。
何麦白眼向天,面露得意地说:“那——是——”
“我是说在搞阴谋诡计这方面。”安琪哧哧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