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科幻精品系列·异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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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说世界存在的时候,其实只是说明我们认可它存在的假设条件。”皮埃尔教授在黑板上很利索地写下这句话,伴随着粉笔摩擦黑板时发出的令人痛不欲生的吱吱声。讲台下的情形和平时一样,也就是说足够热闹,学生们都在很高兴地干着自己愿意干的事情。不能说大家没有上进心,根本原因在于上进心再多也没用。因为无论多么认真的学生也无法在皮埃尔出的考试题面前感到轻松,如果有谁能够得40分以上的话,那是可以大大得意一番的。皮埃尔教的科目是一门选修课,从教材到讲义似乎都是他自己编的。也不知道原本是物理学教授的他,都是什么时候从脑子里冒出那些奇怪想法的。而偏偏他又是掌握全系学生生杀大权的系主任,而且听说他和雷诺校长居然沾亲带故,这多半是有根据的,要不然再开明的校长恐怕也难以容忍一个系主任像皮埃尔这样胡作非为。总之呢,从上学期开始,系里便多了一门谁也不敢不听,但谁也听不懂的名为虚证主义的课程。

何麦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这是他提前半小时占座才抢到的位置。当然,他没忘记给安琪也占了个位子。听皮埃尔的课而又坐在前排的话,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噩梦。因为皮埃尔仅次于胡思乱想的第二大嗜好便是孜孜不倦地提问,而他在选择提问对象时,总是用那根轻巧的碳60教鞭随便指,指着谁便是谁。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让皮埃尔先生鞭长莫及的后排区域自然成了学生们的首选。现在何麦就坐在这样的位置上,紧挨着亮丽可人的安琪,面有得色地看着前排那些如丧考妣的晚到者。处于这种态势下的何麦在心理上是没有负担的,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听得进皮埃尔的几句讲话。比如,现在他就听到皮埃尔正在信誓旦旦地宣称整个世界其实都可以看作是虚妄的。“它也许只是一种假设。”皮埃尔说,“比如中国古代一个叫庄周的人梦见自己是一只蝴蝶,醒来后他就想,也许自己真的就是一只蝴蝶,而作为一个人的自己只是这只蝴蝶所做的梦。这个问题在逻辑上是无法证伪的,如果我们认为庄周就是一只蝴蝶,那么也能够完全自洽地解释整个事件。正因为如此,这个问题千百年来常常引起争论。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说世界可能只是一个梦境,或者说是一个假设。”

对于皮埃尔的这些奇谈怪论,何麦的第一反应其实并不是想笑(实际上他主要是不敢这样做),何麦更多的感受是从中悟出了某些诀窍,他甚至判定自己得到的才是皮埃尔的真传。无论如何皮埃尔是第一个敢于将世界建立在假设之上的物理学家(这种事以前只有哲学家才敢干),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可以称得上一代宗师。何麦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虚心好学的品质还是有的,这次自认为深得了皮大师的精髓,得意之中竟然眯上眼睛摇头晃脑起来。

问题在于何麦忘记了自己身材的高大,他这副陶醉的样子全都落在了皮埃尔眼里。要知道,皮埃尔先生自从在此登坛说法以来一直都自叹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今日冷不防见到识得个中三昧之人,恰如“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惊喜之情霎时溢于言表。虽在情急之中,但皮埃尔倒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提问习惯,加上物理学教授对牛顿定律的准确运用,于是众人眼中只见教鞭横空飞起,空中转体720度之后不偏不倚正好敲中何麦的头。

“你,就是你。”皮埃尔喜形于色地叫道,“请问我们有什么理由断定世界只是一个假设?”

何麦终于意识到皮埃尔的确是在对自己说话,他的首要反应是有些尿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教鞭刚好击中了脑部主管排泄系统的中枢。但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皮埃尔提出的问题肯定都是此前讲到过的,也就是说会有一个标准答案存在。问题在于何麦根本就没有认真听过课,就算让他翻书他都不知道在哪一节找。那本教材足有几百页厚,里面是大段大段足以让人发疯的论述。从逻辑上讲,书里都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之类的无法证明正确,但也无法证明错误的问题。

而皮埃尔教授的期待却很明显地写在了脸上,他眼巴巴地盯着何麦的脸看,弄得何麦益发不敢开口了。不过何麦也知道这样沉默下去的结果肯定不比胡说八道好,但是他又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假设,假设。”何麦心急火燎地四下张望,末了他心一横开口道,“我看有很多事实可以证明我们的世界存在于假设中。比如我们一向用许多精确的数学定律来描述世界,而从这一点出发便足以证明我们的世界只是假设。”

四周立刻安静得吓人,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可以用“事实”证明世界是一个假设,而且竟然是以精确与严谨著称的数学!就连皮埃尔自己也不曾这样讲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何麦身上。皮埃尔的眼神有些发蒙,安琪惊愕地仰望着何麦,此刻她大张的口里肯定塞得进一个鸡蛋。

何麦只能豁出去了:“拿最基本的欧氏几何来说,这是数学的基础,而它是建立在5个假设公理之上的,这些公理绝对是无法证明的,尽管常规的说法是不证自明。问题在于,我们必须承认全套欧氏几何,否则我们的世界就会变得无从认识。现在我可以下结论了,既然这些用来描述世界的理论都建立在一些无法得到证明的假设之上,那么我们当然可以宣称世界也是一种假设。”

但是一个高亢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何麦的即兴讲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看你是别出心裁,胡说八道!”皮埃尔的神色看上去就像是面对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老实说,能够让皮埃尔认为是别出心裁的人简直就没有,因为这相当于说某人比疯人国的国王还要疯那么一点点。

“下课。”皮埃尔轻轻摇摇头说,脸上一片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