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因果
霍铮大步流星地带人走了过来,脸上尚存惊疑不定之色。
燕颇和钱平对视一眼,心下都泛起好奇和疑问,妖怪都蹦出来了,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陌生人跟着霍铮来到亭下,在四人审视目光下,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甚至面上带着习惯性的微笑。
“这位是陈玉崇,”霍铮示意了陈玉崇一下,又似有深意的说道,“前朝钦天监的陈。”
钱平挑眉看向陈玉崇,眸光幽深,食指拇指轻轻摩挲。
叶家上台后,陈家在前朝钦天监自成一脉,是叶家起势前的从龙之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怪这个人被霍铮带来,毫无惊慌之色。
但他与这神龟又有什么联系呢?
陈姓,叶姓……
燕颇对钱平还算了解,瞥见他动作一顿,就知道应有所悟,便问道:
“霍长官,既然你把人带过来了,就应该是查出来东西来了,怎么说?”
霍铮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似乎有些出神:
“这事,还是由他说吧。”他看向了陈玉崇。
陈玉崇点头,轻声道:“若是诸位问起这湖中神龟,眼下前朝已亡,自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就像是说书先生吊人胃口,陈玉崇在这里顿了一下,前朝官员汇报时,常有此习惯。
祝炎原本就等着听故事来着,可陈玉崇这么一说,只要是个脑子灵活点,思维发散点的人,都明白这神龟和叶家定有联系,这倒和叶存与神龟的联系,不谋而合。
祝炎手上把玩着一枚硬币大小的玩意儿:“继续说。”
陈玉崇也明白了这几人中谁占主导地位,对祝炎一拱手:
“此事还是要从七百年前的叶家先祖叶存说起。”
陈玉崇直呼叶存其名,几人都没什么反应,前主子是人家的,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呗。
听得叶存是叶家先祖,几人都觉得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也没打断陈玉崇的话。
只听他继续说到:
“七百年前,叶存在彩阳此地担任父母官,就住在如今这片园林中,或者说,这园林的主体,就是他所修建的。
那时这无名湖还只是一汪清潭,叶存当时起了扩潭成湖的心思,便等到潭水枯竭之时,派人挖修。”
接下来应该就是正文了,湖上祝炎和湖下玄祸的注意力都集中于陈玉崇的话上,但两方心思大有不同。
陈玉崇沉吟一声:
“潭水干涸,其他生灵的出路不必多说。
而在工匠挖掘淤泥的过程中,惊动了沉眠中的神龟,神龟体型颇大,巨龟从众人眼中的石头淤泥中显露身形,无论是贪婪之心,还是畏惧之心,都荡漾起来。
叶存最终派人将神龟秘密放生曲水江,并安抚了当时在场的人。
无名湖挖掘完成,待湖水长起,湖中生灵俱还……”
“生灵俱还”这四字,陈玉崇的语气中有了明显的波动,但面色却释然起来。
“一日叶存携人在湖中游船,醉酒,跌入湖中,船上人正欲救,就眼见得叶存躺在一只巨龟背上,被驮了上来。
叶存被救,神龟之名亦起。
当时与叶存不对付的一官员,欲求神龟一观,心思不明,被叶存搪塞了过去。
后来叶存参与党争,成了政治的失败者,而那位官员,接了他的位置。”
陈玉崇的目光渺茫起来,似乎透过湖水,见到了七百年前叶存一家没落的场景。
“那位官员再次问了叶存能否求神龟一观,其实凭他当时的势力,自己就能搜湖寻龟,但他非要叶存说个所以然,那人就一边逗着叶存之子,一边等着叶存回话。”
孩子和神龟,几人听到这里,都明白了叶存的选择,祝炎看着平静的湖水,不知道水下是何光景。
“叶存只说了一个字‘可’,那人没问别的话,他已经全然赢了。
叶存一家狼狈离开此地,那官员寻湖中神龟无果,也不在乎叶存有没有骗他,就歇了心思。
神龟的传闻,也就不了了之。”
陈玉崇说到后来,似乎仍有千言万语,但言,只能尽于此了。
钱平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这一问已经无关于主题,只是对未尽之言的未尽之问罢了。
陈玉崇微直起身子,带一抹傲气:
“神龟一事,成了叶家不传之秘,我陈家自七百年前便是叶家家臣,待叶家入主京城,我陈家亦有一脉进了钦天监,奉旨世代相传神龟之秘,至于原因,恕我也难以言明。”
陈玉崇的傲气不是对所谓奉叶家为主的骄傲,而是对自己家族的骄傲,这一点从他的话语中可见一斑,祝炎对他的傲气并无反感。
众人想着,世代相传神龟之秘,就是不知叶存与其后人,是否再来过这无名湖,若是来过,神龟怎会又在湖中闹事呢?
陈玉崇来之前就听霍铮说过湖中的怪事,脸上虽与几人一样带有沉思,但也多了不可言明的激动。
守了七百年的秘闻,而今,终于要见到正主了,或者说,要有个了结了。
祝炎将硬币随手一抛,其上黑色如火焰般的流纹在灯火下淌动,硬币落手:
“神龟,还有话说吗?”
“当不得先生一句神龟。”
在其余人惊骇的目光下,天空传来闷雷之响,湖中浪起,玄龟似分开湖心,如一座小岛,自湖心漂来。
大妖现身世人前,天生异象。
“我去……”燕颇道出心声来。
祝炎与神龟的熟稔,更让几人匪夷所思,陈玉崇则多了些心惊胆战。
当几人目瞪口呆的时候,祝炎看着玄祸,目光沉静,认真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先生。”
玄祸在离岸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不语。
玄而又玄的气势,压迫着众人,不是玄祸刻意为之,而是上位对下位的天然之势。
不轻不重,在座都不是普通人,祝炎没感觉,其他人还受得住。
燕颇离祝炎近,此时颇有些欲哭无泪:
“老大啊,咱们说的是正事。”
人家叫你先生还不好吗?我们一直被无视着呢。
燕颇虽然声音有些颤抖,但并没有恐惧。
祝炎把硬币轻轻磕在栏杆上,众人蓦然觉得身上压力一松。
其他人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祝炎。
一声闷雷一般的轻笑,玄祸道:
“是老龟考虑不周了,许久未现身世人眼前,忘了世殊事异,物是人非啊。”
究竟忘没忘,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祝炎知道玄祸心中有怨,也不想问这个。
非我族类啊,两个成语一用,其余人的脑子又差点卡壳了,这就是真正的妖吗?
怕不是只披了张妖皮……
几人不说话,只有祝炎继续了:
“继续吧。”
玄祸也不恼祝炎的态度:
“那先生可愿听老龟说一遍七百年前的旧事。”
“看来我是躲不过去了,你说,我听着。”
未成想到头来还是得听老龟讲故事,祝炎想着躲不过就只能当作换个说书人了。
无论是神龟现世,还是一时之间变得神秘的祝炎,众人也只能听,不能说,也只有这时,其中差距才分外鲜明。
“当年我被叶存放生曲水江,当时也是我睡了昏头,第一次和人类接触,加上心思简单,想着这也算是救命之恩,无名湖下是通着曲水江的,我就回了来,这报恩之心一起,最大的限制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其他人不懂什么是最大的限制,祝炎却是明白玄祸说的是雾锁,没想到雾锁对妖物的限制如此之大。
玄祸继续道:“之后我救了叶存,其实已经算上两清了,但当时的我记得一位妖界前辈的话,缘分,是求来的。
先生恐怕不知道,对于人类,妖物是又怕又想接近,就想求个一步登天。”
祝炎一挑眉,却也没打断玄祸。
“于是我趁着机遇,留在了这无名湖,直到有人搜湖寻龟,我还是有些道行傍身,便去了曲水江。
只记得听见听那些人说是叶存授意,恩仇转换,我也没回过这里,直到发觉此事成了心魔,今日我也有了些底气,才回来以求了结心魔。”
祝炎眯了眯眼睛,硬币在指尖转动:
“你应该还要那个官员的消息吧。”
“先生说的是,因果全消自是最好。”玄祸看向了陈玉崇。
汗水自额角滴下,陈玉崇强自镇定:
“叶家既有之后威势,那人自然落不得好下场。”
虽然他没说下场是什么,但玄祸知道陈玉崇没说谎就够了。
“一饮一啄,也算定数,”玄祸心中一叹,话音一转,“叶家后人对当年之事,恐怕还没你知道得多吧。”
陈玉崇咬了咬牙:“确实如此。”
有时候人与妖的界限,就是这般锋利。
玄祸叹了口气:“先生,你说我这心魔,究竟是人与妖,还是人心呢?”
说是人与妖,人心,自然就是叶存害他,可就算玄祸是妖,了解当年实情后,也能理解叶存的选择。
虽然理解,不代表泯了恩仇。
“人与妖的冲突是早晚的事,叶存是人,而你是妖,便给这简单的仇怨,加上了无谓的枷锁。”
“所以我觉得不公,所以我有了心魔……”
其余人隐约明白,叶存与玄祸的恩怨背后,是他们不知道的,更加深层次的东西。
祝炎看了眼手中硬币,往玄祸那里一抛:
“送你了,当人妖再无界限,这东西可解心魔,亦能解决你的性命。”
硬币悬浮于玄祸眼前,老龟的眼中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