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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与君共长眠

《搜神记》所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唐慎桃不信的,爹告诉过她生在海边则世世代代以鱼为生。邻家有儿郎,幼时习捕鱼。唐家这辈只有唐慎桃一个女娃,按习俗舞勺之年习织网。最好碧玉年华寻了好人家,为新郎持家补网。

这好似望眼欲穿的人生,安套每个降临在渔村的孩童身上。唐慎桃与其他的孩童不一样,她没有娘,没人教她织布织网。唐父忧小女一人看家,也不顾忌他人言语,每每带她下海捕鱼。

“我的桃桃呀,长大了想干嘛?”唐父卖鱼卖了好价钱,买了上好的绸缎,请了裁缝为唐慎桃做衣服。粉嫩嫩的绸缎,绣上精致的小花骨朵儿,裁缝一刀一刀按着纹路细细裁补,套上显得唐慎桃倒也是温温柔柔,像是清秀的小姑娘了。

裁缝手很巧,还给唐慎桃梳了细细长长的麻花辫,很是漂亮。“想像爹一样做个渔村捕鱼好手。”唐慎桃笑着大声道。“女娃娃捕鱼怎好?多累。”唐父揉揉了她的小脑袋。

裁缝忍俊不禁,“女娃迟早要嫁人,我家三郎倒是年纪相仿,可好打算。”

唐慎桃撅了撅嘴,“我不嫁人的,要永远陪着阿爹。”唐父失笑,看向裁缝的眼神全是感动与感激。哪有人家还愿意娶个不会打点家和没娘的女娃呢。

日子如水,平缓过着。不料过了几天,渔村传镇上裁缝家的三郎戏水溺了。唐父正巧在捕鱼,唐慎桃在岸边捉小螃蟹,忽有一男儿被浪席上了岸头。唐慎桃胆大,上前细看,左看右看都像是裁缝家的三儿子。

裁缝一家甚是欣喜,怕水害席身,请了巫师。巫师一吓,说改姓改名,也由不得他择,因选吉日拜河神。再选福日,去祈庙,求姓名。

裁缝一家疼惜幺儿,大费周折求得了好名。姬煜君。唐慎桃听到这名总觉得古怪,太过贵气。唐父突然严肃,“这种话你在外头你不好讲的。祈得的好名我们怎能评头论足?”

渔村淳朴浓厚,以海为神灵。腊月是休憩的,不捕鱼,为鱼提供繁衍生息的好时机。裁缝家的三郎寻到了唐家。唐慎桃接过绒绒的衣裳,很是欣喜,甜甜一笑,“你娘的手艺真好。”

“唐叔捕的鱼很鲜美,秋季感谢了你家的照应。”姬煜君很本分,“娘说让我与你熟络,免得小娘子大了随我家去鸡犬不宁。”唐慎桃一怔,随即脸一红,很是可爱,天真淳朴的小姑娘哪应得了玩笑话。

大雪一过,渔村覆满了白雪。雪融尽了,天暖了,又是捕鱼的好季节。渔村又生龙活虎。唐慎桃也是,闹着与阿爹下海。她是爱海的,又蓝又透,纯净得很。她在海边捡回了姬煜君,捡回了阿君的欢喜命脉。

“如果以后死了,沉到海底去,有多好。海一定可以守住秘密,保住我的灵魂。”唐慎桃对阿爹说,“海这么干净。”

风吹雨打唐父老得快,“桃桃啊,我们死后的尸骨不要沉到神圣的海里,只有骨灰可以撒到海面,做了鱼料,生生世世保佑渔村富足。”

再过了场雪,唐慎桃及笄之年了。两年的相处,他们熟络极了,倒像是兄妹。姬煜君的娘可怜唐慎桃,总爱裁些衣裙,姬煜君便是跑腿的。来来回回,好不熟络。

“阿桃,阿娘说再过一年你就可以到我们家来了,我就不用两头跑。”

“阿君,我倒是乐意了,可我阿爹呢。”

岁月年轮一圈一圈,长大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唐慎桃出落得亭亭玉立。前些年,渔村的人可怜她,没有娘亲,不会织布织网。救了裁缝家的三郎,许了婚,去镇上过,多惹人羡。

“阿君,你之前的名字叫什么?”唐慎桃托着腮,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门前的桃树,突然问道。

姬煜君补网的手一怔,脑袋昏昏的,“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求名时,大师说‘煜’可抵水。”

“那为何把姓也改了?”

“阿桃,你今天好生奇怪,怎么好端端问这些问题?”姬煜君淡淡道。“就是突然好奇了。”唐慎桃一笑,“我倒是想,你遗传你阿娘的手艺会补渔网,要不你教我吧,我好为我阿爹分担分担。”

“你饶是不肯嫁我吧。”姬煜君涩涩道,“阿桃,不愿嫁也不必用这些胡话。到底在我心底一丝一毫比不上唐叔。”

唐慎桃笑出了声,随即捂住了嘴,露出一双大眼,湿漉漉的像是头可爱无害的小鹿,“你跟我阿爹吃醋?阿爹生养我数年,你怎好比?”

春风扰扰,嫩得桃花朵朵。渔村安安静静,小世界都是静谧的。好像唯有一种音乐了,只剩海水的翻滚声,生生不息,永不停止。

“我到底走不进你,你救了我,可连给我报答的机会也没有,接下来的岁月不也很长?”姬煜君好像错误理解了阿桃的话,委屈一副模样。

“没有没有,阿君一直在我心中很有分量哦。”唐慎桃慌忙摆手解释,见姬煜君怄气不理,温柔揉揉了他软软的发。很温柔。眼睛却紧紧盯着姬煜君的脸,虽难过却未滴泪,她倒是有些失望。

唐父捕鱼回来,做了饭,听了阿君的告状,很是好笑,信誓旦旦道,“放心,桃桃终归是你明媒正娶的新娘。前提你要对她永生好。”姬煜君眼神都软化了,拼命点头。阿桃在一旁被逗乐了。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小雪,渔村挂起红灯笼,红亮了半边天。

阿君明媒正娶了他的新娘。应着新娘的愿望,沿着海岸走向小镇。阿桃爱海,世人皆知的。阿桃爱海的澄澈,爱海的无畏,爱海的保佑。

阿爹看着远去的轿子,泪哗哗的,像是绽开的花,蔓延生长,随着阿桃的足迹远去。清澈的人留下的泪也是干净清透的。

烛光明明灭灭,情绪波动翻转,沸腾在海底的夙愿燃不燃起。阿君掀起他的新娘的红头纱,流苏挠了他一整个手掌心。

不料他的新娘说:“你既然是鲛人,娶我不会是爱我的。”这样天真烂漫的新娘说这番话,让阿君一怔。他到头也没想到,阿桃这样蠢笨的人也有聪慧过人的时候。

“前年过年,晌午你累了小憩了一番,我本想吓你,却听你在说些梦话,还在落泪。”阿桃出乎意料的淡定,或许这番话在心底排练了不知多少遍,“落的竟都是些珠子,很值钱。我听得到的,你在说,你不想复仇了。我听过的,落珠子的是鲛人。我怀疑你。你娶我是想杀我吗?”

忽地地上落满了珠子,接连不断的。原来,阿君为她准备了这么好的礼物,满是亮闪的珠子,像是海底掘出的宝藏,她很是喜欢。

沧海月明珠有泪。

阿君紧紧抱住他的新娘,“阿桃,我不是鲛人,我只是流泪变珠子的怪人。你相信吗?”

阿桃穿着红彤的婚裙,是裁缝亲手绣的,衬得她明媚动人,她点头,怕他不信,又点了点头。

“唐姑娘,莫被鲛人骗了感情。”木门哗的一下被推开,巫师领着众人守住屋子,就是当年的巫师。

姬煜君没有众人想象的暴戾,很平淡,很温柔地圈着他的新娘。阿君的嘴角弯弯的,很是好看的弧度,他不做辩解。世间哪有完美的复仇,轻松的复仇不过是世人的圈套作怪。

“当年我就看出端倪,裁缝家的三郎落水身亡你换取了灵魂,本想渡你,让佛庙压你的本性,用姓名困住你。哪知你还是假借人身换取信任,再残害渔民。”

巫师淡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过,委屈了唐姑娘做了诱饵,白白骗了感情。鲛人一旦动了情,海神也不饶恕你了。”

“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了。我是王的幼子,眼睁睁看着父王被刺杀打捞上岸,成了鲛人油,做了你们的长明灯。人间如此之多的长明灯,又是残害了多少鲛人?如此之多贪恋财物的人,又是关押了多少的鲛人?”阿君还是没忍心,杀尽渔村所有的渔民。

除了唐叔,所有的渔夫惨死。

他不过是一个动了情的鲛人,法力尽失。哪里躲得过命运的劫难。不过幸运的是,他明媒正娶了阿桃,他最爱的新娘。这是意料之外,也是劫难的源头。

阿桃哭累了,也没能哭回新郎。阿君本想连她也杀的,阿桃的阿爹就是刺杀鲛人的渔夫之首。不过阿君嫌她蠢笨,倒也终归没下手。他为她串了一串珠子,银闪闪的,夺目极了。太阳底下,亮闪闪的,就像阿君说的最明亮的星星。

阿桃也是戴着这串珠子下海的。或是神灵的惩罚,阿爹下海遇到了狂风,风带走了阿爹。

阿桃坚信阿君逃回了海底。来不及打捞起他。阿桃穿着白裙子,也是裁缝绣的。散落的月光穿过了云,躲着人群,溜进海底,那里有阿君。

忽地,渔村显现海市蜃楼,一幅壮景,一如荒芜前的盛景,烟火气息扑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阿君牵着阿桃奔向市集买桃子。

阿君也问过唐慎桃的名字真奇怪,阿桃说这是阿娘生前给她取的,可能想要她谨慎小心过完这短短一生,永远平安。

传说,海的女神带着鲛人和蜃女,在绿色的云里嬉戏。最后一句是,蜃女每次入汪洋或者入荒漠,就会出现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