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何以故人初
1、
春芍急匆匆地进了房门,却看见她们夫人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双目失神,几滴泪水怔怔地落在枕巾上,好不可怜。
定是又想起少爷了!
春芍一把坐下揽住她的肩膀,用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安慰道:“夫人莫要哭了……”
多余的话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了也没有用。
夫人和少爷当年感情多好啊!谁看了不道一声羡慕。就是“天意不怜好鸳鸯”,本来少爷身体就不好,前年秋又染上热症,没熬到冬天就去了。
从那以后,夫人就经常做噩梦,梦到什么也不说。
一个人郁结在心,精神也愈发地差了。
好好的一个人,没多久就瘦成一把骨头了。
看得春芍心疼不已,可是劝也不知从何劝起,柳青黛从未在物质上虐待过自己,三餐也是照常用,觉也是照旧,就连小憩也不曾短过。
食补、药补春芍也都用过,温补的金贵东西吃过的不知几凡,就算是林妹妹也该养好了,柳妹妹却无半分好转。
就在春芍心疼她的这会儿时间,柳青黛已经缓过神了。
她稍稍直了直身子,声音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嘶哑:“春芍,你有什么事要说。”
不然,就凭着这丫头对她的关心,是巴不得她多睡一会的,又怎会突然闯进来。
春芍经她提醒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进来的原因,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柳青黛,说,“夫人,二舅姥爷家又来信了!”
语气中还透着几分不满。
常言道“救急不救穷”,他们家是个惯会打秋风的,每次来信都是要钱,夫人又心软,每次都给了。
可过不多久就又来信哭诉,他家就是个无底洞。
夫人身体养不好,都是他们的错!
柳青黛接过信,在春芍的帮扶下走到了梳妆台前,就着烛光看了起来。
春芍嫌烛光太暗,怕伤了柳青黛地眼睛,赶忙添了灯油,剪了灯芯。
“去账房支两万两银子,给舅姥爷家寄去。”柳青黛随口打发春芍出去。
春芍心下不满,语气里难免带了几分情绪:“夫人……”
“现在,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柳青黛语气落寞,手无意识地抓紧了信纸。
自秦俊卿(柳氏之夫)去世,柳青黛拿了掌家权以来。
总有一些自以为是之徒,看不起柳青黛是是一届女流之辈,妄图取而代之。
幸柳青黛体质虽弱,手段却是刚强,一个人也将秦府护的好好的。
春芍一向痛恨那些人,都是他们让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的。若不然,她早早就能把夫人的身体养好。
看着柳青黛苍白的脸,春芍又心疼又气恼。
心疼夫人体弱,气恼自己越矩。
最后,她一跺脚还是去账房支银子去了。
柳青黛望着那封信出神,几次都想把它投进烛火里。
末了,还是打开一个紫檀木盒子,将信压平放了进去。
粗粗看去,里面得有几十封一模一样的信。
2、
今儿刚好是十五,也是柳青黛去巡查自己铺子的时候。
她刚接手产业时,总有些掌柜的觉得她不通业务,各种中饱私囊,她少不得要时时盯着些。
后来掌柜们渐渐认识到她的雷霆手段,不敢再糊弄她,对她愈发谨慎。
去铺子巡查这规定倒是遗留至今,只是频率低了些。
添香楼,衢州最大的酒楼,是秦家的产业之一,也是柳青黛这次巡查的最后一个地方。
添香楼的钱掌柜也是老交情了,谁知他竟也做出挪用公款之事!柳青黛只得在此处多呆了一会儿。
待柳青黛处理完添香楼的相关事宜后,天已经擦黑了。
街道上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连一辆人力车也寻不到。
“春芍,你去寻辆车来。”柳青黛若有若无地向后瞟了几眼,还是先把春芍打发了才是。
春芍满脸地不赞同,念极自己早上已经惹了夫人不高兴,还是压下对夫人的挂念道了声:“是。”
然后,依依不舍地走了。
柳青黛看着春芍走远了,才一个人慢慢地往偏僻处走,后面的人果然跟了上来。
她前脚刚踏入巷子,后脚她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围住了。
为首的那个笑嘻嘻地说:“小娘子生的好啊,看着就让人心里高兴呐。”
柳青黛攥着帕子,稍稍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子靠到了墙上。
粗粝斑驳的墙面和柳青黛细腻柔白的皮肤对比强烈,显得她是柔弱可欺。
眼看着那人的大手就要摸到了柳青黛的脸上,突然,巷口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柳青黛眸光微闪,顺势看了过去。
只见一白面书生,普通长衫也难掩眉宇间数不尽的风流,身材挺拔,背光而立,乍一看就似天神降临一般。
那几个壮汉看他身单力薄,对他的喝止不以为意,还恐吓道:“少管闲事,省得老子连你一起打!”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今天这事我是定然要管的!”刘义山说的是义正言辞,显得他是如此品行高洁。
壮汉们对视一眼,决定先把这个碍事的书生打一顿,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有所不为”!
出乎意料的是,刘义山的拳脚功夫不错,甚至称得上一声好,解决这群混迹街头的流氓就像状元下场考童生试——轻而易举!
“这位姑……”刘义山看到柳青黛挽着妇人发髻,立刻改口,“夫人,您没有什么大碍吧。”
柳青黛低着头不言语,刘义山也只当她被强人吓到了。
上下扫视乐一圈,看她衣着整齐、发髻完好,他松了一口气,自己来的还算及时。
刘义山冲她拱手行了一礼:“既然夫人没有大碍,小生就先行离去了。初到贵宝地,小生还要去找落脚地。”
事实上,从见着书生第一眼起柳青黛就低下了头。
无他,只因这书生与她亡夫秦俊卿长相有八分相似,余下的两分是秦俊卿久病在床折损的。
她心中百感交集,又不愿他人看到自己的怯弱,只得用低头来掩饰。
“若公子不弃可到寒舍暂且落脚,寒舍虽小也是能让公子有片瓦遮身的。”柳青黛抬头看着他,近距离看和亡夫更像了!她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波澜乍起。
刘义山对衢州人生地不熟,最近手头又有些拮据,能有处去他便已经大喜过望了:“小生刘义山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喜悦褪去后,他才终于发现柳青黛惊人的美貌,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同一位美人谈话,李义山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待春芍寻到柳青黛时看到的便是,他二人含情脉脉相视的场景,恍惚间她还以为是少爷返生了。
怔忪片刻,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春芍开口:“夫人,车已经寻到了。”
他二人之间的暧昧氛围才终于被打断。
刘义山知道柳青黛是自谦,看着碧瓦朱檐的“秦府”,还是有些超出想象的富丽堂皇,终究还是自己见识浅薄了些。
3、
秦府的下人们看着肖似前男主人的刘义山,各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心下各有想法,面上却是统一的恭敬。说不定这位就是今后的男主人了呢!
刘义山在秦府的日子很是滋润,不光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的所有要求都会尽可能地被满足。
“夫人,刘公子又花费了两千两银子,买了一幅山水图。”春芍的语气是含着不满的,她见不得自己夫人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被这样糟蹋。
柳青黛拿着账本,却毫不在意:“不妨事,银子挣来就是来花用的,放在账上也无用不是。”
春芍还是不满:“刘公子也花用太多了,那些公子哥包淮河上最好的河船女一整天都用不了这么些。”
柳青黛失笑,这丫头心眼都偏向自己这了,连这种浑话都说得出来:“春芍,刘公子自是丈夫,这种话休要再提了。”
春芍自知失言,对刘义山的观感却是愈发差了,最起码河船女还给公子哥服侍了,那刘公子却是单单凭着一张脸就这样败坏秦家的家底!
“要是春芍有什么花用的,直接在账上支钱就是了,不必羡慕刘公子。”柳青黛对春芍还是宽容的,毕竟,这些年真心待自己的人也就她一人。
春芍看了看时间,惊呼:“夫人,又到了喝益气养荣汤的时间了,我这就去厨房里取。”
然后,春芍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门,正正好撞上了来寻柳青黛的刘义山。
“春芍姑娘,柳夫人在何处?”刘义山面上带笑,眉眼含春,手上正拿着今天买的山水图。
春芍看着那画就来气,可看着和公子肖似的面容却是半分火气也撒不出,只闷闷地回了话:“夫人在书房。”
“谢过......”刘义山正要道谢,可春芍却没理会他,径自绕过他去厨房取汤了。
刘义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肯定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丫鬟对他置气的原因是他乱花钱,甚至花的还不是她的钱。
他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朗声问道:“柳夫人,小生刘义山拜见。”
房间里传出柳青黛的声音:“进来吧。”
其声如环佩叮当,又好似山泉击石。
刘义山这才猛地意识到这位秦府遗孀,不仅是“柳夫人”,还是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柳青黛那晚靠在青砖上的倩影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氤氲着水汽的含情目又一次在他心里荡起了涟漪。
“今日看见了这幅魏子夫的《江南采莲图》,便觉......”刘义山最初还是镇定的,在柳青黛笑意盈盈地注视下红了耳根,连话也说不全乎了。
柳青黛倒是心情很好地反问:“便觉什么呀,刘公子,妾身倒是想知道一下。”
只见她粉面含春,丹唇贝齿,只坐着便是一幅活色生香的神女图。
柳青黛越是笑,刘义山越是不敢看她,目光游移:“便觉,便觉十分适合夫人您。”
手也不知何处放,脚也不知何处摆。
“既是赠我,何不递给妾身?莫不是要妾自己去取。”柳青黛端坐在塌上,丝毫没有动的意思。
一双含情目,看他的眼神仿若看一个最为心爱之物。
刘义山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不敢多看柳青黛一眼恐自己生了邪念。
只见他三步并做两步,匆匆地将画递到她的手里:“夫人且休息,小生忽然想到还有些急事就先告辞了。”
春芍取完汤就差点和近乎是从书房里逃出来的刘义山装了个满怀,好在春芍手稳,汤并没有洒出去。
刘义山心绪繁杂,只胡乱告了罪就自行离开了。
然后,春芍就看见了刘公子花费了两千两银子的画在夫人手上赏玩,还算这刘公子有几分良心,知道买礼物讨夫人欢心。
4
却说那刘义山回房后就神思不属,满心满眼都是柳青黛的身影,夜间更是做了了不得的梦。
接着,柳青黛就经常能在身边看见他了。
他不一定每次都会上前和你搭话,但每次开口都能让你感受到他的真诚;他不一定每次都会送你礼物,但每份礼物都是和你心意的;他不一定每次都出现在你的必经之路,但是每次出现都会尽量让你欢喜......
那一颗炙热的真心几乎是赤裸裸地摆在柳青黛面前,连春芍对他的感观都变好了不少。
因着柳青黛从不拒绝他的心意,他就自然地认为柳青黛对他也是有好感地,只是碍于女子的矜持,不曾开口罢了。
终于,有一天晚上,他趁着夜色对柳青黛弹了一曲《凤求凰》,二人的关系算是有了初步的进展。
柳青黛每日会抽出一定的时间同刘义山游玩,他们有时会在淮河畔包上一只小船,赏河岸风光;有时会在郊外驾着骏马,阅人间秋色;有时只是在自家的花园里走上一走,便也觉得满足......
不消一个月,整个衢州城都知道家财万贯的柳夫人也赶时髦养了个小男朋友,就是之前花销全挂在秦府上的那位。
没有一个人去非议柳青黛的选择,毕竟她真的有钱。
别说养一个小男朋友了,就算是养十个八个也没人乱说,只要她露出那么点意思来,有的是人上赶着。
相反,对于刘义山这位横空出世的男朋友,大家就没有这么善意了。
他在衢州又没有什么根基,大家议论起来也是毫不客气。
纷纷揣测他是用了什么手段上位,怎么下作怎么猜。
有大胆者,直接在他上街的时候拦住他,向他“讨教”伺候柳青黛的诀窍,还让他不要藏私,让大家都享受享受秦府的生活。
刘义山岂会不知这是羞辱,可是他也不知如何反驳。
何况,他也没有像外界揣测的一样和柳青黛感情甚好,她就像那天上的仙子,相处了这么久他也只是偶尔能讨个香吻,更进一步却是想都不敢想。
不是他敏感,有时刘义山甚至觉得柳青黛看自己的眼神并不像看待爱人,更像是看一个心爱的物件。
刘义山对柳青黛的感情始于皮相,本就不深。
他本人也不是意志坚定之人,听外界中伤久了,便觉得柳青黛处处对不住自己。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又实在舍弃不下这秦府的锦衣玉食,便默默“忍受”着。
这柳夫人如天上月,可望而不可即。她身边的大丫鬟就是人间雪,看着冷却极易上手。
刘义山每日都会和春芍打听柳青黛的消息,一来二去地也渐渐熟络了起来。
他每日分出一两分精力用来撩拨春芍,春芍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一颗芳心很快就陷落在他身上了,刘义山在柳青黛那里进度裹足不前,在春芍这里却是一日千里。
他的虚荣心在春芍这里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又是背着柳青黛偷情。
这种花她的钱,玩她的人的刺激感,更是让他欲罢不能。
刘义山在春芍这里花费的时间多了,自然就冷落了柳青黛。
柳青黛也不是察觉不到刘义山对她的日渐冷淡,一是不知他生气原因,二是自己实在是太忙,秦家的产业不是一般的庞大,连平时一起游玩的时间都是抽出来的,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同他解释了。
5、
又是一个十五,春芍同她告了病假,刘义山也推脱有事。
柳青黛只好带着夏荷去巡视了,这次掌柜的都算听话,柳青黛就得空早些回府。
她先打发夏荷去做事,念着春芍对她一片忠心,想着去探望一下。
谁知在途经花园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这秦府总有一天是我的,到时候就纳你为妾。”
“不行,夫人会难过的,她身子好容易养好,可不能再伤心了。”
“夫人,夫人,夫人......三句不离你心爱的夫人,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她。”
“不一样的,我与你本就不该在一起。”
“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若是错了,我就将你夫人的秘密抖落出去。”
“我不说,回回都拿这个来诓我,你怕是根本不知道夫人的秘密。”
“那我可就说了!”
“说罢。”
“柳夫人是拜月教......”
柳青黛默默听了一段对话,她万万没想到春芍居然会和刘义山厮混在一起,怎么是她?为何偏偏是她!
听到这儿,柳青黛终于从暗处站到了他们面前。
他二人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一眼就看得出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春芍先发现的柳青黛,她先喊了句:“夫人......”
然后,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巨大的羞耻感包裹住了她。
柳青黛冲她颔了下首,没有回话。
“喊什么夫人,待会儿就让你什么都喊不出来。”刘义山一手挑起春芍的下巴,轻佻地说,“看我!”
春芍看着夫人,心里又酸又痛,只觉得万分地对不住,一把拍下了刘义山作乱的手。
刘义山这才意识到,柳青黛可能真的在场,并且撞破了他二人的奸情,他的第一反应是解释:“卿卿,都是这个女人勾引的我。”
把责任全推到春芍身上。
看着柳青黛无动于衷的神情,他才蓦的想起她的另一层身份——铁血手腕女商人,于是他开始诉苦:“都是你迟迟不让我近身,我这才找上别人的......”
柳青黛眼神依旧是冷冷的,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这才明白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的。
柳青黛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双重背叛,她沙哑着嗓子说:“我本不欲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你不过是我养的一个玩意儿,充其量比其他的更像他一些。”
刘义山明白那个“他”是春芍常提的公子秦俊卿,他隐隐觉得脊背发凉,似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
他本来的打算是,迎娶柳青黛得到秦府的巨额财富,然后便可以花天酒地,为所欲为了。
要是柳青黛不肯怎么办?
不可能,女人总归是头脑不太清醒的,只要自己用感情绑住她,还有什么是求不得的。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管,反正秦府养得起闲人。”柳青黛顿了顿,“你不该触及我的底线的。”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隐隐露出的杀气却吓得刘义山立刻告饶:“姑奶奶,您饶了我这一会吧,我保证没有下回了。”
他想起了柳青黛的“铁血”之名,绝非空穴来风。
柳青黛朝他走了两步,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习过几年功夫,今日未必没有全身而退之法!
还没等他想好出逃的方法,几根银针便刺中了他的几处死穴。
“原来......”你会武功,一句话未了,刘义山就断气了,死得如此干脆,连句遗言都没说完整。
刘义山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的死因其实是蒙中了柳青黛和拜月教的关系,而不是谋求秦家家产,更不是与春芍通奸。
柳青黛捏着帕子擦了擦手:“春芍,念你多年伺候我的情分,你自请出府吧。”
然后,嫌弃地把帕子丢在刘义山的尸体上。
春芍自发现她之后一言未发,就是一个动作也是没有的。
柳青黛同她说话,才开口道:“夫人,您会武功我就放心了。我背叛与您,怎好苟活于世。”
她也算习过几年武,别的不说,死穴还是记得几个的,她运气冲自己的死穴狠狠地点了下去。
最后一句话是:“夫人,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春芍是切实关心柳青黛的,刘义山多次暗示与她她都没有接受,想要同她一同谋财更是被她一口回绝。
最后,刘义山只好用一个胡诌出来的“秘密”威胁于她。
万一这是真的,夫人该怎么办啊?
柳青黛回房换衣服时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泪水打湿了,才知道自己哭了。
她看着那片深绿出神,原以为自秦郎离去后自己就已经心死了,再也不会哭了。
6、
秋雨迷蒙,柳青黛端着一碗汤药慢慢走进房间,轻声地说:“相公,药来了。”
那躺在床上的清俊男子,听到声音,扶着床沿慢慢坐了起来:“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还要劳烦娘子照顾。”
他面色苍白,眉宇间萦绕着郁郁之气,看着就像个久病之人,他却是也是久病缠身。
柳青黛心思百转千回,有万般的思量都未敢开口。
怪只怪,他太过聪慧,自己太过无情。
她看上去面色从容,秦俊卿却是知道她递药的手是颤抖的。
秦俊卿安抚性地对她笑了笑:“娘子莫怕,时至今日我是早有预料的,我不曾后悔自己所行之事,你也切莫愧疚于我。”
就他如今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谁能看出拜月教的大半基业都尽毁于他手!他手段确实高明,可又怎么瞒得过枕边人。
拜月教容不下他,所以她不可也不能容得下他。
“今后,娘子要好好照料自己。不然,不然我会心疼的。”秦俊卿气若游丝,像交代后事一般嘱咐她。
柳青黛武功精深,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
打着为秦俊卿调养身体的名号,在施针时稍稍偏上一点,秦俊卿的身体在入秋后就越发的差了。
柳青黛并未阻止他说这些丧气话,因为他二人都明白今日就是死别。
本来秦俊卿是可以看到新春的,但是拜月教等不了,她只好用粗糙一点的方法,在药里用药。
见柳青黛不回应,他也不恼,冲她笑了笑。
然后,举起碗一饮而尽。
这个秋日,秦府悄无声息地换了主人。
柳青黛看着渐渐没了生息的秦俊卿,神情冷漠,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选择。
此时在秦郎面前又何必惺惺作态!
都怪他过分敏锐,竟然从每日的蛛丝马迹里察觉到自己和拜月教的联系。世人皆道拜月教之邪,秦俊卿身居高位更是明白它就是无间地狱,所有和它有关系的人最后都难以善终。
他妄图斩断自己与拜月教的纠葛,手段也算高明。若是普通教众倒也就和拜月教断了,但他没有料到自己的枕边人其实还是拜月教的最大资助者。
这些年拜月教能如此逍遥,少不了柳青黛的一份力。
柳青黛其实算是拜月教抚养大的,在他们每个月他们以亲戚的名义要求钱财时,她总会同意。为了拜月教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包括自己。
可是,多年的感情岂是一夕可以割舍的。
“相公”柳青黛低低地唤了一声,“相公......”情绪复杂交织中,一滴泪轻轻滑落。
恍惚中,她仿佛听见了秦俊卿轻声安慰:“娘子,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7、
柳青黛突然惊醒,怔怔地望着帏顶,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打湿了枕巾。
夏荷匆匆地闯进房门,高声道:“夫人,二舅姥爷家又来信了。”
柳青黛接过信,在夏荷的帮扶下走到了梳妆台前,就着烛光看了起来。信依旧是老生常谈,字里行间写满了关心,她用心看了看才从字里行间瞅出了,满篇都是“给钱”。
“夏荷,去账房支两万两银子给舅姥爷家寄过去。”柳青黛对夏荷说。
夏荷领命直接去了账房,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
有了春芍“珠玉在前”,柳青黛才觉得夏荷这种寡言的好。
柳青黛望着那封信出神,几次都想把它投进烛火里。
要不是它,若不是它!
末了,到底还是打开一个紫檀木盒子,将信压平放了进去。
粗粗看去,里面得有几十封一模一样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