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朝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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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问天命

「人称疯魔的红,是护我周全的赤诚。」

引子·山林深处,同行共济

大山里,两只狼。

“老祖宗,我们还有多久成精啊,我走不动了!”其中一只狼崽子干脆停下了脚步,跌坐在地上。

“快了。”被唤作老祖宗的那只狼随口答复,连动作都没缓一下,觅食节奏丝毫没受影响。

“哎哟我快饿死了,怎么还没找到吃的......”喊饿的狼崽子心情似乎也丝毫没受鼓舞,依然抱怨着眼前觅食难的状况。

“快了。”祖宗狼仍是随口一答。

“老祖宗,是不是只要我们成精了就好了。做人多好呀,顿顿都能吃上。”狼崽子屁股都没挪一下,还是保持着跌坐的姿势继续哀嚎,竟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退出了觅食二狼组。

“……”

祖宗狼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没声响。

“老祖宗?”没听见回应的狼崽子怯怯地唤了声。莫非伤老祖宗心了?

“拿去。”祖宗狼忽地转过身来,面色如常,伸出的瓜子攥着刚抓到的小活物。

“诶?”狼崽子一把接过啊呜吞下。这次屁股总算是抬一下了。

瑾之篇·壹·初闻命数,灵识开化

打我记事起,老祖宗就是老祖宗了,是全村狼的老祖宗。

他叫老祖宗并不是因为他活的有多久,而是因为没有狼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事。

算起来他还是在我之后出生,但他比我们村里每家尚在世的祖宗都懂的多,总之族中没有一个问题是他答不上的。

久而久之,他的威望无狼可比肩,他成了全村尊称的老祖宗。

而我就是一只普通狼吧。

哦,可能比普通狼馋一些......好吧,还懒一些。

全村景仰的老祖宗,却待我格外的好。

娘说按正常狼崽子的发育路线,我学会说话的时间绝对是再正常不过了。

后出生的老祖宗那时还不叫老祖宗,但是并不影响他从小就非凡狼,没有任何悬念,他以无狼见过的速度学会了说话。

娘又说老祖宗刚学会说话,就颠颠找到我家了,非说我命有定数,是要和他一起成精的。

说罢还顺便揪了一把我的胎毛,看着我因痛皱起的哭脸,他丧心病狂地吐出一个字,瑾。

娘被一只本该吃着奶事实上却口齿清晰地在自家发号施令的狼崽子唬的一愣,放下了欲提他后颈的爪子,讷讷地重复了一遍他刚刚的音节。

阿瑾便成了我的名字。

而老祖宗开言甚早,尔后无所不知又知无不言,故名唤阿言。

我那时不知道什么叫定数。

但老祖宗说,那些令我们避之不及的陷阱就是人做的。人这么厉害,那成精,应该就是好事吧。

成精那天,风和日丽,一切如常,我也如常吃下有一顿没一顿老祖宗抓来的食物。

老祖宗忽然说时候到了。

我便看着我四肢拔长,体格忽变,幻化出人的模样。

“哟,你个小狼,想不到变成人还挺好看的嘛!”声音还是老祖宗那个声音,模样却也是个人的模样了。

我打量了下成精了的老祖宗,年轻男子模样,身姿颀长挺拔,一瀑青丝就那么自然地披散着。

托了物种的福,英朗俊美的气质浑然天成,比起山中常见到的猎户多了种卓逸气质。

“阿言。”我看向他,几乎是与之平视,便料想这人皮外形应该也差不到哪去,有了几分底气,壮胆正经唤他的名字。

上下唇翕张,我用着尚不熟悉的动作,发出他名字的音节,心里泛起小小的雀跃。

“嗯...阿瑾。”老祖宗轻咳一声,还不太适应开窍通了灵识的我。

成精这天,风和日丽,一切如常,除了......那个被吓傻的少年......

也难怪,自家田地突然多出来两个人,谁不会被吓一跳。

我和老祖宗成精没挑地方,没成想是在这少年家的田地里。

彼时他正挖两颗莲花白,准备回家打个汤,看到了突如其来杵在自家田里的两个少年,惊得菜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喂喂,莲花白!”我捡起他掉在地上的莲花白正准备追。

好吧,少年跑得比狼还快,已经没影了。

好吧,欠你两颗莲花白。

好吧,做人第一天就欠了债了。

瑾之篇·贰·嫌隙悄生,念旧觉哀

做人之后,我就成了天命师。

天命师,司掌一个国家的命脉。大到南征北伐军事之争,小到皇帝某日该着何色衣服的生活琐事,都可通过天命师来测一测天意,预知凶吉,从而决定如何行事。

因此,能通晓天意的天命师格外不容侵犯,是王朝中一个特殊的存在,连皇族也要敬让三分。

这么厉害的位置竟也让我坐了个稳。

自然,还是托阿言的福。

那日成精,阿言告诉我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譬如这山中猎户,生计靠着陷阱与杀生,又譬如山下农户,收成全靠老天爷赏饭与否。

做人也没饱饭?我还没来得及抗议,阿言就说,“要想顿顿都能吃上饱饭,还得去谋个一官半职才行。只是官场,也不干净......罢了,跟我做天命师去吧,不用在官场中沉浮,也不用受帝王家约束。”

“可是为什么......”刚开窍的脑袋胀得有些痛,我隐约想到了一个问题。

“没有为什么。本就应该如此。”不知是不是不习惯学会反问的我,阿言迅速出言打断。

随后,似乎又对自己过快的打断速度有些赧然。

我们之间的气氛第一次尴尬。

“可是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这句话后半句堵在我喉咙里。

明明都是初来这个人世,为何他知道这么多。

哪怕是谋天命师之位,在他口中都像捕食般稀松平常。

看着阿言不自然的面色,我蓦地想到了什么.....

做狼时,他能那般笃信地敲定我,直言我是要和他一起成精的。

觅食那日,现在回想起来更是破绽频出。

“快了”他回答我何时成精的问题时明明就像在敷衍,却在他说了“时候到了”之后,我们就堪堪在那天成精。

“做人多好呀,顿顿都能吃上”,早在那时,他就知道不是这样,故而没有回答我,沉默中却暗暗谋划好做人之后路子。

状似平常却笃定。

他什么都知道。

无狼比肩无所不知的阿言。

是了,他一直能通晓天意,他能算到命数。

窥天意,知天命。

天命师,是不是,这才是本来的他。

他知晓一切。

我应该早知道他把一切都看得通透,他把一切都算得死死的。

恐怕,我也在内。

果然是个全村景仰的老祖宗。

该死的灵识,我宁愿懵懂,永远停留在当狼时的浑浑噩噩,也不要尝到这被他看透一切、在他面前无处遁形的赤裸感。

控制不住地,眼前的他变得陌生起来。

瑾之篇·叁·恰似安好,风波暗藏

阿言说要做天命师之后摆摊做了个算命先生。

他靠着算命数的本事,算对了一个个或信或疑路人的家事私事。

他起卦,从无失算一说。

如此,声名鹊起,直到引起朝廷的注意。

后来,入仕。

起卦、掐算,得晓、授意,他一次次算对了国家大事小事,获得皇族信任,获得上一任天命师认可。

一步一步,顺理成章。

他本来就有这个本事,小小狼族,区区算命先生,本就不是他的格局。

而我,目睹着,见证着,和他一起经历着。

却越来越像个观众。

一切都是他算好的,不是吗。

“阿瑾,今后,便真的是衣食无忧了。”

那日司命授位繁复的仪式完毕,众人退场后,他如是对我说。

“我已告诉他们,你我同门,你亦担任司命一职。”

“你随意算。捅破天的篓子,我都帮你补。”

他束发,将习惯散着的青丝盘了上去,玄色长袍加身,威严莫测,不可侵犯。

话语间向着我,大有包容之意。

可是,恐怕连我这感动之意都在他的算计中吧。

开窍之后,赤裸感让我想逃开,渴望寻得一片空间却无处遁形的窒息感让我无法直视他。

我恭敬敛眉:“谢过言司命。”

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

从此,这个国家有了言司命和瑾司命。

南征北伐、财税调控、册封提拔、屯田水利这些都要经阿言之手算上一算,或兴或衰、或成或败,全在他那通天之口。

虽然只是预测,但却是行事向标,毕竟谁人敢枉顾天命妄为之。果然如他所说,连皇族都要敬让三分。

至于我,算算哪位公主皇子的姻亲之事就是一票大的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平时和他们嗑嗑瓜子、说说小话,他们有无心上人、心仪哪位才俊我了解得一清二楚,作势一算,算出来的姻缘卦没有不满意的。

平日里翻黄历选个吉日,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无关轻重。

无为也无妨,毕竟,有司命这让人敬畏的长袍加身,谁又敢来猜测我。

再有,多做多错,我没打算给阿言捅些个篓子。

顿顿饱饭,一切安好。

直到我在朝中遇到了莲花白。

瑾之篇·肆·重逢故人,才惊四座

这日是我朝新科才俊面圣之日,圣上会亲测学识,亲自定夺其官职,或下分赴任或直接位列朝班。

当年丢下两颗莲花白的少年,竟入了朝,听说是高中了新科三鼎之探花。

哟,我的债主来了。

我往阿言那里望了一眼,他也正望向我这边。

我忙不迭转移视线,看来,他也认出了莲花白。

莲花白,你可要加油啊,为了让我还债你也要留下呐。

一定是因为我是欠债就要还的大好人,才这么希望他留下,嗯一定是这样。

我以手作扇,勾起凉风冷却了下发烫的脸颊。

“宋爱卿,出身寒门,实乃不易。”圣上惜才,对此次来试才俊,也颇费了一番功夫了解,一群才子里,他先选中了“寒门贵子”莲花白,“朕听闻你的文章以不落窠臼的政见见长,可敢现当场与朕论政一番?”

话音一落,便可闻满朝的窃窃私语,我也不禁捏了一把汗。

论政,本就是一个极考验人的功夫,饱读诗书又对当下有一己之见才有政可论,而这朝廷之中,明争暗斗、持不同政见的党派之多,让人发表任何言论都有可能得罪高官,莲花白又是以不随于旧的风格著称,针砭时弊极容易触犯守旧之辈的利益。

但棘手的在于,他是与圣上论政,若只求稳妥不得罪人,难免会被认为是圆滑无为之辈,如何任以要职,仕途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上邪,真真是进退两难。

“小民谢圣上钦点论政。”莲花白不卑不亢,“小民不才,但深知一国财力可谓江山命脉。富强,先富足才可谈强国。经济发展,内可重农,自给自足,保证基础经济,对外可通商贸易,以我朝丰盛常见之物,易于疆外,低价之物自然便可增值。”

莲花白三言两语轻松绕过了权力纷争,把话题中心放到了财力上。若是国家财政收入增多,受益的便是掌权的所有人,可谓没有得罪一人,同时也引起了圣上深究的兴趣。

“宋爱卿言之有理,只是重农抑商一直是国策,为的就是减少一些因通商贸易而产生的不稳定因素。”

无非是些愚民穷民手段,一派冠冕堂皇。

“自然是要采取垄断。全由国家垄断不经民众之手便可,二来通商规模大效率高,收益随之亦高。”

其实莲花白所述在理论层面上并没有太大新意,但在这样场合下还能答得滴水不漏实属不易。

“善。”圣上点头,“宋爱卿宋亓,任户部侍郎一职。”

音量不大,却又掀浪潮。新科才子获皇帝首肯,直接被钦定为正三品大员,前途无量。

我第一次知晓他的名字,嘴唇轻动无声地咬着这抑扬顿挫的两个音节。

若能用声音将之填满,与阿言寡淡惯了的名字相比,想必会有不一样的悦耳。

“恭喜宋大人.....”响成一片的祝贺声或钦慕或谄媚。

莲花白面圣不卑不亢,倒是在四面八方涌来的祝贺声中红透了脸。

少年才俊,赤子之心还未沾染官场的油腻,莲花白整个人如同白莲花,清雅自成。

满朝热议中,只有言司命不为所动,面色阴沉晦暗。

本就不可亲近的天命师,更加寒气逼人。

如此少年有何过错?我打了个寒噤,心不觉向莲花白靠近了一些。

瑾之篇·伍·一朝变故,心难相向

皇宫内,两个宫娥并肩走着,一路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宋大人犯大事了,估计官职不保......”

“不至于吧!他可是朝中重臣,皇上跟前的红人呐!”

“你小声些。红人又如何?他这次得罪的可是言司命大人,别说官职,可能性命都......”

今日我像往常一样,闲了在宫内散散步,平日里宫人的闲言碎语,我听过也就罢了,谁知今日竟听到了这!

莲花白仕途很顺,他本就凭借殿试那天的表现颇受圣上青睐,上任后又一腔热血,因地制宜,续接当日通商贸易一说,提出了很多可行方案。

譬如,北方盛产药材,加工后售往南疆价格可翻数倍;又譬如,我朝丝织闻名四海,他便组织人批量发展工艺,以精湛工艺排挤掉民间作坊,夺得了广袤市场。

也因为此,他为国家带来的可观收益、他的才气胆识,使得他十分受圣上赏识。

此后,有关江山社稷之事,圣上便愿与言司命、莲花白共同商议。

阿言对莲花白的不满我那日便有所知觉,只是阿言向来以大事为重行事极稳,莲花白又是进退有度之人,不知出了何事,竟到今日局面。

我来不及多想,匆匆赶去莲花白府上。

“毕竟,阿言那人不好说话。”在岔路口拐弯时,我竟不自觉为自己先找莲花白而不是阿言找了个理由。

到了莲花白府上,眼前是一片嘈杂混乱,家丁们进进出出,家具财物一趟趟被搬走。

莲花白站在一旁,失神地看着。

“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瑾司命。”莲花白简单行了个礼,“见笑,抄家了。”

“何以至此?”

“今日议政,我同言司命大人政见相左,”莲花白脸上勉强扯出一丝代表礼貌的笑意,“恐是因此不和,开罪了他......”

“只是宋某人自问无愧,一切想法均是为了国家发展。”莲花白面色一凛,咬了咬牙,“即算是宋某人有错,大可再议,言司命何以偏激至此......”

他嘴角转而带了一丝嘲讽,“一口咬定我妖言欺词迷惑圣上。圣上念我以往有功,本想略过此事,谁知言司命竟以天命师之位相挟,放言若圣上信我,他便离去。”

“呵,区区在下,怎能与天命师相敌。只是实在不忿,一腔为国热血诚不欺人,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看着他不甘的模样,听着他口中不近人情甚至不可理喻的阿言,我不知是心疼还是不忿,生生红了眼眶,“你等等,我去找阿言说!”

说罢转身要走。

“瑾姑娘,”莲花白拉住了我,“容在下这样冒昧地称呼,来京之后举目无亲,修葺府邸、物什分发,平日里多处承蒙你照顾,在下已是感激不尽。你虽同为天命师,但我知你心善,故而你问,我便答。只是,不必为在下的事操心了。”

原来这些我随手帮忙的琐事、对他的好他都记得。

如此少年,阿言,这次,恐怕真的是你无理了。

瑾之篇·陆·决绝自毁,另有隐情

一直有意和阿言保持距离,不敢直视、不愿靠近,这次,就算是为了还莲花白的债吧,和他面对面,问清楚。

我到阿言府上时,府门紧闭。

我敲了会门,出来一个家丁告诉我,“言司命今日谁也不见。包括您,瑾司命大人.....”像是怕我震怒,他说完之后赶紧回转身子关门。

门,紧闭的大门。

强烈的赤裸感再次包裹了我,我一直在他的计划内,我一直被他算得死死的。

阿言.....老祖宗....无论何时,我们未曾真正地亲近过吧。

你强大如斯,我却不敢依赖,无法坦诚相对。

回到住处,我找来了大量的烈酒和厨房里所有的柴禾,将它们铺满我的府邸院落。

我要你见我。

疯狂地想,自毁,换你相见。

不带一丝犹豫,我划出了火星。

随后传来惊叫声,府内上上下下乱作一团,竭力救火,或是逃跑。

只是那点水来救火无异于杯水车薪,毕竟,烈酒和干柴,我知道火势如何更大更猛。

这点小事,我也会算。

火快要烧到我身上,跳跃的火舌愣住了一般,突然凝固般不动了。

外面的吵闹声也戛然而止,一片静寂。

“喀嗒,喀嗒......”此时这沉稳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诡异。

随着脚步声靠近,阿言出现在我眼前。

“阿瑾。”他仿佛非常疲惫,声音掩饰不住倦意,“我定住了时空。”

“我不见你,就是希望你能先静一静。”阿言的眼神逐渐失焦,“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决绝。自焚?什么时候,你我这般远了。”

“呵,关于我,你也有没想到的时候?”我很享受这畸形的胜利。

“罢了。至少,你要为这满府上下的人命想想啊。”阿言的语气无奈,“你捅的篓子,还得我来扛。”

“我定住了时空。不过,我也快撑不住了。快走吧。”

“离我远一点,你会好过一点吧。”

“我知道你对姓宋的小子心有爱慕。他也确为一介才俊,你,跟他走吧。”

“他被贬至洛阳,离这里很远。马车我给你们备好了,沿途也有接应。我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今日他的言论,其实是当下最正确的策略,但确实太危险。赶走他,是我无奈之举也是必须之举。”

“具体何事,你以后有机会明白。”

“快走。我真的撑不住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对阿言所言做不出任何反应,任由阿言将我拉出被大火包围的房间。

瑾之篇·柒·渐行渐远,无人可信

莲花白的车马停在了我面前。

阿言大抵找过他了。

阿言,莲花白,恐怕是这世上最让我不舍的两人。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如同阿言所说爱慕莲花白,但我能明确的是,莲花白能给我阿言给不了的坦诚。

亲密无间,坦诚相对。

他清雅透彻,他莫测不可亲近。

罢了,坦诚和信赖,才是我一直渴求的。

就此别过,言司命大人。

可能路途颠簸,我从未行此远路,成了精的身子竟然也病倒了。

这可急坏了莲花白,他揪着同行的大夫问个不停,汤药也要亲自尝尝。

“大人就放心吧,瑾姑娘只是身子弱,调理调理就好。”

“那也不能松懈!”

他担忧的眼神毫不掩饰,清澈见底。

我莫名心安,我渴求的东西,正在被我拥有。

意料之外,我的病情随着行程渐久,并没有像大夫说的那样好起来,反而慢慢加重了,莲花白加紧了行程,准备早日赶到洛阳,寻求名医和更好更多的药材。

到了洛阳,条件好了不少,而我的病依旧不见好转,我只得整日病怏怏地卧榻。

他寻医问药,周到如一,不闻怨言。

大概真如阿言所说,他是可托付之人。

阿言?

我对脑海中自然出现的名字感到一阵不自然。

怎么连这种时刻,他说过的话都如在耳旁。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就此别过”是件相当不易的事。

不知是否因昂贵的药材终于积攒到发挥作用,这日,我忽觉精神大好。

趁着这不错的状态,有些情意之话,我便想仔仔细细告知宋亓。

不曾想今日他回来面色阴沉,看见我精神劲儿儿不错地望着他,眉头更是蹙成一团。

我心中陡生疑窦,莫非是今日求医之事不顺,我这是要回光返照了?

正想发问,他却先开口了。

“瑾姑娘,你也知我是被贬之身,钱财本就不多。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了。”

“这些天给你治病花去不少银两,我在这洛阳根未扎稳,照顾你也耽误了我不少正事。”

“宋某人算不得大善人,但也问心无愧做到仁至义尽了。”

“今日我向王员外家提亲了。你可知王员外家是大户人家,与其女子成亲足够我在洛阳立足。”

“而你,出了朝廷什么都不是了。”

“对了,王员外家知道你,他们不欢喜你......”

“看你现在状态也不错,你走吧,欠我的银两不必还了。”

我如遭雷击,我不肯相信这样的句子能由莲花白之口说出。

之前的关心都是做戏吗?

我直直盯着他,死命想从他的脸上发现丁点破绽。

他却坦然与我对视,如以往那般“清澈见底”——从他的眼底,我读出他想赶我走的真心实意。

他彬彬有礼甚至言辞恳切地将弯弯绕的道理讲出了一派正气,竭诚期待我“深明大义”。

突然就有些想笑。

我一直深知,真诚的神情与他正气的五官非常契合。

只是没有想到,这副嘴脸,也可以游刃有余用来真诚地背义负信。

所谓少年才俊,到底只是因为将“势利”二字看得更透彻,更精于择木而栖。

罢了,到底人的狡猾,我不是第一次尝到。

做狼之时就深谙,禽兽之变几何哉,难以望人之项背。

只是,阿言,你也看错人了。

阿言,这世上无人可信。

瑾之篇·捌·再见如故,冰雪消融

我出了莲花白的宅子,有些无处可去的茫然,顺着墙根缓缓坐下来。

眼眶无声地被浸润,我压抑着鼻腔泛起的酸。

上天竟应景地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刚好,若现在忍不住应该也没人能听见了。

蓦地,头上一片晴空,面前一个人影。

回心转意?不必了。

“阿瑾。”

竟是阿言的声音。

我抬头望向眼前人,真是阿言。只是,他满头红发,不见青丝。原本明亮的双眸,有一侧,表面浸染可怖的猩红色,瞳仁失焦而空洞地望着前方。

阿言怎么这副模样。震惊与心痛同时到来,我有些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阿言,你的......”

阿言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我从他的口形中读出了两个字,大火。

是了。

司命府上上下下多少人,定格时空,可不是闹着玩的把戏。那日,火光滔天,夺目的红映射了目光所及的一切。

莫测如他都掩饰不住疲倦,我为何没有早点觉察到,竟然混账地走了千里之远。

“盲,这就是代价之一。”阿言指了指自己通红的单眼,飘扬的红发与之一起,佐证那日捅破天的篓子。

他说着残忍的字眼竟然泛起了温暖的笑,同当时一样的包容,“你走后不久我的人就来消息,说你病了。我一路追赶,今天终于找到你。”

“朝中渐渐起来了一种声音,说我如此模样俱是因走火入魔,司命本事想必堪忧。”

“我本就树敌颇多,一时间反对声四起,弃我者众。”

“皇帝收了我天命师的位置。”

“我不怪他,也不怪他们。只要你一人不弃我。”

阿言。

我伸手用力抱住眼前的男子。

有些不敢想象素来孤傲的他,少了那身袍子,会遭遇多少落井下石的白眼。

其实,他一直都默默地为我计划着,我觉得他遥不可及甚至高高在上,他其实一直都在我身边,或谋福、或避灾,他一直努力用他自己真诚的方式待我。

这是他的赤诚,深埋在心机与谋划之下,旁人不可窥其光华。

孤傲的诚,一经读懂,便顷刻间化作席卷整颗心的滚烫。

我却几度揣测,不敢相问。

所幸万山无阻,他千里而来。这一次,近到我一伸手,就可以拥他入怀。

“还有一些话要告诉你。”阿言的声音清冽一如既往,这次,我却终于听出其中的轻柔,“我深谙世事,也深知你,但通透不应是我的原罪。我只想借用此来谋划你我的将来,这把双刃剑却夺走了你对我的信赖。”

“我不语,只想以时间作答。愿你心安。”

“阿言。”我抚过他为救我而尽失本色的红发,轻吻上他为救我而失神的眼。

人称疯魔的红,是护我周全的赤诚。

我以为久未出口的音节会生涩,却发现,不曾别过。

瑾之篇·玖·获悉实情,心意终通

“我知道,你仍还有心结。”他轻拍我的手,示意还有话要说,“毕竟那日,大火虽是你放,却是因我而起。”

“那日,宋亓提出除了药材和丝织,皮草也可带来极大的盈利。”

的确,皮草不同于丝织需要工艺,这几乎是无本的买卖,只要猎杀,只用向大自然索取。

阿言深吸了一口气,“而北方,盛产的可不止是药材。”

我跟着背脊发凉,狼族所在,也正是北方。如果圣上应允此提议,势必会形成大规模的猎杀,以狼的皮毛成色,定是难逃此劫。也许,会是灭顶之灾。可是这提议如此合情合理,要反对恐怕难了。

心中又是一惊,所以,阿言那日会那么偏激,不惜以天命师之位相要挟,哪怕是被看作不可理喻,也要赶走宋亓。

“一直以来是由我司掌经济命脉,我自然存有私心,拼命打压皮草价格,压下了北方狩猎这一块,好在国力正鼎盛,其他方面做好,这一小部分不易被人重议。”

“而他刚入朝那天,我便觉得危险,此人聪颖,目光长远、洞悉世事,我恐他不日会想到皮草贸易这块肥肉。”

“但我也读懂了那日你看向他的目光。你喜欢的,我自是替你留着。”阿言又是笑得温暖,带着包容甚至无底线的宠溺,“只要他不重伤我族。”

“但他终究想到了。”他愀然正色,“于国,他的私心,出于我族私心,他,真的留不得了。”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尽自己所能默默谋划着,为了我、为了我族。我却觉得那日的他不近情理,我竟然想和他当面对峙,我竟然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阿言,对不起。

“没关系。”我并没有说出口,阿言却回答了我。

“剩下的时间还很长,待在我身边吧。”

求之不得。

用最长久的陪伴,寻找以前丢掉的时光,消磨以前我自顾自设立的心墙、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

明明,一直就在一起。

这一次,将心也跟你放在了一起。

宋之篇·赤子真情,此心可鉴

“良善的人啊,我已将你辜负,只愿用今生所有福气换你安康。”

——宋亓

寒窗苦读,不只为了功名利禄,亦想为这个国家尽己绵薄之力。

今日面圣,感觉甚是不错,可堪一展抱负。

此外,朝堂之上还有两位不着官服的少年。

一位玄袍加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一位......呃,笑吟吟的,似乎总在看我?

旁边的同僚见我总盯着看,便告诉我,两位女子是当今的天命师,言瑾二位司命。

我宋某人何德何能,能从穷乡僻壤之地站到朝堂之上,可与圣上议政,可与言司命畅聊,甚至,还承了瑾司命颇多恩情。

本是感激之至,别无他求,谁知那日一事让我彻底明白何为旦夕祸福。

那日议政,不知缘何,言司命一反常态。

我自问此心向国依旧,一个小小的皮草贸易提议竟被他批得体无完肤。

我看他面色凛冽得不似往常,已作节节退让,他竟还诬蔑我妖言厥词。

这,这可真是欺人太甚。

本以为清者自清,圣上定会明察。

哪知言司命以职位相要挟。

我小小一户部侍郎,如何匹敌?

圣上贬我到千里外的洛阳。

苦读的十年诗书、刚刚施展一角的鸿图,竟就无妄毁于一旦,我宋某人忽蒙不白之冤。

读书人无愧于心,却不得不看着呕心打拼出来的家产基业被抄得七零八落。

本想以死明志,不成想,瑾司命亲自来找我。

其实当初修建这府邸、安置这些家当物什我一窍不通,瑾司命行了不少便利。

我已承她恩情,今日他又亲自登府,看来,司命中也有真正良善之人。

或想把她比作春风,我打消了寻短见的念头。

瑾姑娘。

容许在下冒昧地去掉司命那冷冰冰的称谓吧。

最不想见的言司命还是来了,他告诉我,瑾姑娘亦对我有意,准备同我一起离京前往洛阳。

我宋某人何德何能能让瑾姑娘倾心,一位司命竟肯为了我这落魄之人放弃要职,跟我奔赴那未卜的前途?

罢了,言司命,无论你这话是真是假,我宋某人此生定当不负瑾姑娘。

瑾姑娘病了。

起先我以为她如大夫所说,只是身子骨弱,可是一直休养,尽全力医治,她的病不见好转,发展至今竟卧榻不起了。

亲尝汤药、散尽家财、无缘官场......这些算得了什么,瑾姑娘需要人照顾,只要她能好转,一切都是值得。

瑾姑娘本康健,皇宫中锦衣玉食,为了我落到这番田地,我宋某人倾尽所有也不能辜负她。

想不到,我又见到了言司命。

他带给我的,不仅有往日的不甘和夙怨,还有新的震惊和绝望。

他说,瑾姑娘的病他最清楚,药石罔效。

因为,瑾姑娘和我在一起是违背了天意,她才会沉疴不起。

我倒头便跪,跪的是有通天之口的天命师,低头向他询问解救方法。

他说,天命不可违,瑾姑娘必须离开我才会有好转,而要痊愈,只有他才有办法医治。

我不肯相信。

他说,“你大可一试,我今日赶到洛阳,与瑾司命同处一地,瑾司命今日便会有所好转。你回家一看便知。”

我跌跌撞撞回到家,心情十分矛盾,我既希望瑾姑娘好起来,又不希望真如言司命所说。

回到家,看到她倚立窗边等我。上邪,连日一病不起的她今日竟突然可站立行走了。

她笑吟吟地望着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此言司命说的是真的了。

我以为我与他两情相悦,想不到竟是违背天意的怨偶。

罢了,只要依言司命所言,能治好她的病是真,就好。

我张了张嘴,说了很多我自己都不信的话。

我不敢停下来,嘴唇翕动间我不敢看他,我知道,无论如何,我正在伤害她。

瑾姑娘出门之后,我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顺着墙根缓缓坐下来,眼泪无声。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我分明听见了瑾姑娘的啜泣......

良善的人啊,我已将你辜负,只愿用今生所有福气换你安康。

言之篇·引壹·问天得晓,定数自成

这日,隐居的前任天命师接到了当今天命师言司命的来访,大抵是算命者不可自算,言无比诚恳地想为自己求一卦。

起卦,掐算,得晓,授意:

“逆天改命,求而得之。”

“求?”言哑然失笑,“求。我求了三生三世。”

言复又垂下睫毛,眼神覆盖在阴影里,明明灭灭。

“恳请大师再为瑾司命算一卦。”

言明明也是天命师,为何将本职一事假于人手。前任天命师莫测一笑,应允了这个看似不

合理的要求。

“良人身侧,坦诚相对。”

“善。”

言之篇·引贰·三生三世,生死孽缘

一个少年跪在佛堂面前。

“佛,求它复生,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少年手捧一死狼,虔诚祈求着自己从没信过的佛。

“为何。”佛回应。

“我本不信缘,亲手杀了它之后却感觉心被狠狠一拽,从来没这么疼过。”少年低眉,仿佛在回忆,“我也本不信佛,它死后我的心也似跟着空了,我要它活。我有求于人世之外的力量,所以,我信你。”

“你有慧根。”佛说,“你确实与它有生死缘。”

“前一世,它为狼,你为人。它在山中觅食时被猎户设下的陷阱所伤,夹在其中不能动弹。你偶然发现它,它已经奄奄一息。你好心施救于它,不料它被你照料至清醒之后戒备心太重,竟咬你一口。伤口不洁,这引发了后续你严重的感染和高热,以及,死亡。”

少年瞪大了眼。

“你本心善,却得恶果。她欠你一命,生死缘结。轮回有道,这一世,她依然为狼,你依然为人。罚她危急,得救于你手,再由你杀之,偿命于你。如此,生死清,缘散。”

“可是,我不是因为家人重病,急需救命钱,才会一时动了歹念取它性命吗?我杀它是事出有因,怎会是如你所述的命中定数般?”

“你可知你为何贫穷。”佛慈眉善目,“事出有因的因,如何不能是因果的因?”

少年陡然一寒。他一直认为,贫穷和家人病重是他一时贪财、一时歹念的本因,却没想到这贫穷和家人病重,是为了让这生死缘顺理成章的命数。

众生蝼蚁,皆行命数。

“你和它生死两清,缘已尽。不用再执念于它了。”佛欲离去。

“我要续缘!我要续缘!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是个呆子。

白说那么多了,佛翻了个大白眼。

“复生是万不可能的了。它下辈子依然会为狼,你下辈子依然会为人。如果你愿放弃为人,堕入畜生道,便可为狼陪它一世。”

少年沉吟,似在权衡。

“哦,我想起来你不是说你愿付出任何代价吗?那就是同意了。去吧。”佛不耐。

金光一闪,颀长的少年应声变成了只狼。

少年看了看自己灵活修长的十指成了两坨并在一块的肉爪,有点接受无能。

“母之!我还没准备好!”

“母之,你要求真其母多。”佛的声音远去。

言之篇·壹·贪心改命,但求长久

我终于明白了佛为什么说我要求多。

我虽为狼,但佛为我保留了人的智慧,这的确是最大的恩赐了。

作为一只狼,如何才能和它长久地逍遥下去呢。

成精。

嗯,我要带它成精。

成精就可以活上千百年了。

动物的特权,真好,还没听说人成精的。

佛说我为狼可陪它一世,我不接受。

我偏要改命,和它一起成精,永生永世。

初为狼,凭借着人的智慧,我在狼族逐渐建立起威信,有了不可动摇的地位。

托“慧根”之福,我判断出了我的小狼所在。

“这孩子命里有定数,会和我一起精。”我对它母亲说,轻而易举拐来了这只小瑾狼。

也是,凭借人的智慧,狼长老之位都唾手可得,谁能违背我意。

小狼,虽然我还不知道要如何成精,但我毕竟带了上一世的记忆,我比常人多活一辈子,我一定会悟出成精之道。

原来生死轮回、佛道这东西真是全在人心。

信,则实实在在。

不信,则皆为虚无。

忽成狼那日我便皆以尽信,努力回忆着为人时看的杂书,漫山遍野地寻找着所谓的仙草仙果。

每次寻得些灵气之物,和小狼分食时,那傻狼都会啊呜囫囵吞下,也不知效果会不会减弱。

“做人多好呀,顿顿都能吃上”,这家伙还是有噎到我的时候,若是为人便可衣食无忧,我又怎会因贫穷取你性命。

我不禁哑然。

不知不觉我和小瑾狼已年逾百岁,缺乏时间观念的他仍然混混沌沌。但我知道我成功了,因为没有狼能活过百岁,只有狼精。

言之篇·贰·心弦微动,入世谋生

活久了终会成精,成精久了终会幻化人形,时辰而已。

幻化人形那日我十分平静,应该说,活得太久,我已经难以有平静之外的状态了。

小瑾狼成人的模样很好看,有着少女特有的灵动曼妙,我竟看得有点脸红。

随后我低头打量自己的.....万幸,我先看上了小狼,不至于爱上自己。

我前世为人之时就知道天命师一职,但我一直都不是窥天意知天命者。

为狼时,只是凭借人类的智慧取巧而已。

只是清醒地活过了百年,其智慧,亦足够在人类中取巧。

我为天命师,无他,读人读事的智慧而已。

罢了,高级骗子又何妨,只要能保证我和阿瑾衣食无忧便可。

为了在尔虞我诈、权力的至高地皇宫中混口饭吃,我行事愈发谨慎,沉默寡言。

揣摩人心,算上一卦,给他们想要的结果,不至于得罪。我出彩的地方,便是遇事可看出别人看不到的潜在危险,毕竟,我活得太久了。

言之篇·叁·初瑾爱意,知遇敌手

我有足够的信心让阿瑾爱上我,因为我有足够的时间。

没有谁比我陪他更久,也没有谁能比我陪他更远。

直到那个小子出现。

我自然是相信一见钟情的,成精那日见阿瑾第一眼,我就明白了。

而她,却看见了那个吓掉了手中两颗莲花白的小子。

我真怕她在他身上明白一见钟情。

后来我的计划很顺利,很快将她带进了宫中,摆脱了那穷乡僻壤,也摆脱了那小子。

我以为生情只差日久,正高枕无忧,所以,那日殿试我看到了那小子,一副饱读诗书的书生模样,我平静已久的脸控制不住地阴沉起来。

我悄悄往阿瑾那里看了一眼,她竟也看向我。

糟糕,她大概认出他了......

精彩。他在殿上朗声发言的样子,精彩极了。

偏偏这小子还颇有远见,同我一样洞悉世事,明晰人心。

姓宋的,你千万不要太聪明,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

言之篇·肆·仓促临危,半生作赌

我本还有耐心慢慢布局,毕竟没有人比我有更多的时间,直到姓宋的提议了皮草贸易。

呵,坐在天命师这位置上,长久以来我的私心就那么一点,姓宋的终究打起了狼族的主意,触碰到我的底线。

虽然料到以他的才学总会想到这点,但还是快了些,我还没做好赶走他的万全准备。

罢了,豁出去了。

“圣上,臣已多次卜算,此人大放妖言厥词,终会为我朝带来祸事。”

我看到皇帝的脸阴晴转化多次,震慑于天命师之位,显得将信将疑。

我咬咬牙,“圣上,臣知宋大人深得器重,但卦象千真万确。若是圣上执意信他留他,臣,只好离去。”

彻底豁出去了,倘若皇帝理智尚存,选择于他,信口雌黄的便是我,毁于一旦的也是我了。

好在,天命师的威严已长久地扎根在人心,这场战,我赢了。

于家国发展,我这么做自是小人一个。

但这点私心,我必须保留,为了和我结下生死缘的狼族,也为了阿瑾和我。

回到府上,我心情尚未平复,人生豪赌之后的余悸和颤抖,宋亓因我而走,我怕这么突然,阿瑾会对我生恨。

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见任何人。罢了,叮嘱好下人,我便自处沉思。

言之篇·伍·惊闻灾祸,命数难改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前来通报的下人打扰,这才知道,离这不远的瑾司命府起了大火。

在我惊愕失神的瞬间,以往不被注意的片断却都向我涌来,不知何时起阿瑾对我眼神躲闪,有意无意避开我,直到最近,竟直接不愿再看我。

我一直以为我长久地陪伴着她,却没考虑过,在她心中我恐怕一直太过遥远,毕竟从一开始,我于他就是一个不可触及的高度。

该死的智慧,该死的通透。

我总以为时间很长,我可以用时间消融一切,便迟迟不肯深想,竟今日才悟出此道理。

我想不到阿瑾竟如此决绝,对于想不通的事。

对于我,她竟选择自毁。

我冲向阿瑾所在,可是,太迟了,火势大到难以挽救。

怎么办怎么办,我尝到了久违的巨大惊慌和恐惧,一定要救阿瑾。

现在火势,我只能求助于人世外的力量。

“佛,我愿付出任何代价,任何。”恐怕我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过,揣度人心久了而覆在脸上的面具此刻分崩离析,我的惊慌和恐惧毫无遮掩赤裸裸地形成了表情。

“你已然改命,修炼以超出生死轮回,本已有悖天道。”佛说,“只是此次殃及者众,他们何其无辜。”

“抽去你与她的精元,不再为精,此生为人,终得一死,重回六道。赐予你能力,定住一刹得以救人,去吧。”

“命,不可改。”佛的声音远去。

言之篇·陆·难称君子,忍为小人

我凝神运起刚被赐予的神力,果然如我所想。

摄人的火舌不再跳动,万籁静寂,时间定住,这一刹只有我和她。

我走向她,她低眉敛目,对我一副敬畏的模样,仿佛于我千里。我的心阵阵抽痛。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应该总有时间,足够长的时间陪伴她。

不,佛说我们重回六道,我只剩这一世......

蓦地,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再次凝神运起佛给的片刻神力,却动了别的念头,我要囚住她。

神力本不应该这么用,我强行为之,不知会有何后果,但顾不得了......

魄一,魄二,够了。

只要囚住他三魂七魄中的两魄,她远离我便无法成活,于我身边方可无虞。

我眼前开始模糊......

“阿瑾。”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难掩浓浓的疲惫,我快要撑不住了。

“......你,跟他走吧。”

让阿瑾和宋亓走,不,不是为了成全。我向来自私,这次也不例外,我要让她彻底无法爱上他。

因为,我爱他。

强撑着找到今日输了仕途的宋亓,他信誓旦旦表示定不辜负的真诚模样着实令人感动。

可是,我爱她。

宋亓,你必须再输我一次。

言之篇·柒·寻回佳人,判词生辉

佛赋予我的片刻神力定住时空,救火不会伤我分毫。

囚禁他人魂魄,私动神力,才是我付出一半视力代价的原因。

可是我不后悔。

自毁,换你相见。

我找到了她,找回了她。

放心,在我身边,一切安好。

只要在一起,一生的时间,总是够了。

我彻悟世事,也彻悟你。

谋划只为你,赤诚只为你。

“逆天改命,求而得之。”

言的判词,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