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蛰居东鲁（四十五岁）
山东是复古运动的大本营，也是古体诗的大本营。李白待在东鲁，也受到当地诗学文化的影响，投入到盛唐的复古运动当中。
行路难[1]三首 其一
体会到了人生的艰难，这时想起了鲍照有一组叫《行路难》的诗，就模仿了一下。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2]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3]忽复乘舟梦日边[4]。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5]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注释
[1]行路难：乐府旧题。
[2]羞：同“馐”，美食。
[3]闲来垂钓碧溪上：用吕尚（即姜太公）老年时垂钓渭水边，遇上周文王出猎而被奉为师的典故。
[4]梦日边：用伊尹将受成汤征聘时梦见乘船经过日边的典故。
[5]长风破浪：用南朝宋宗悫少时有“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志向的典故。
行路难三首 其二
用词很豪放，其实心里很苦。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1]，赤鸡白狗赌梨栗。[2]
弹剑作歌[3]奏苦声，曳裾王门[4]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5]汉朝公卿忌贾生。[6]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7]，拥彗[8]折腰无嫌猜。
剧辛乐毅[9]感恩分（fèn）[10]，输肝剖胆效英才。[11]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12]。
行路难，归去来。
注释
[1]社中儿：里巷中的小孩子。
[2]赤鸡白狗赌梨栗：指斗鸡走狗之类的赌博活动。
[3]弹剑作歌：比喻怀才不遇。战国时期孟尝君门下食客冯谖曾屡次弹剑作歌怨己不如意。
[4]曳裾王门：指在王侯面前非常谦卑。曳裾，牵起外衣的前襟快步走。
[5]淮阴市井笑韩信：用韩信甘受淮阴少年胯下之辱的典故。
[6]汉朝公卿忌贾生：贾谊曾为汉文帝信重而准备任命其为公卿，周勃、灌婴等人进谗言，贾谊因此被贬为长沙王太傅。
[7]燕家重郭隗：用郭隗游说燕昭王招贤先自他始的典故。
[8]拥彗：拿着笤帚退行扫地，迎接贵宾，是表示恭敬的礼节。
[9]剧辛乐毅：剧辛是赵国人，乐毅是魏国人，二人到燕国后均被重用。
[10]恩分：恩情。
[11]输肝剖胆效英才：指竭尽忠诚报效英才。
[12]黄金台：故址在今河北定兴县，传说燕昭王在台上置千金以招揽贤才。
行路难三首 其三
有耳莫洗颍（yǐng）川水，[1]有口莫食首阳蕨（jué）。[2]
含光混世[3]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才多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4]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真达士[5]，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注释
[1]有耳莫洗颍川水：反用许由洗耳的典故。
[2]有口莫食首阳蕨：反用伯夷、叔齐耻食周粟的典故。
[3]含光混世：指不显露才能，与普通人一样。
[4]“陆机”句：伍子胥、屈原、陆机、李斯四人都有高才，但都因政治斗争不得善终。
[5]吴中张翰真达士：用张翰见秋风起思家乡莼鲈而辞官归去的典故。
长相思[1]三首 其一
直点出长安。繁复的节奏，密集的韵脚；情绪激越，感人肺腑。
此诗不一定隔句押韵，有的地方句句押韵。凡用韵之处，点校者均以“。”标记，以见李白用韵的特点。
开头借用了乐府“三三七”的经典句式，对后来的词牌《长相思》可能有启发。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2]。
微霜凄凄簟（diàn）[3]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4]之长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注释
[1]长相思：乐府旧题。
[2]金井阑：精美的井边栏杆。
[3]簟：竹席。
[4]青冥：青天。
长相思三首 其二
想的是长安的美人吗？想的就是长安。最后四句很简单，也很悲伤。
日色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1]初停凤凰柱[2]，蜀琴[3]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4]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注释
[1]赵瑟：相传战国时期的赵国人擅长鼓瑟，故名。
[2]凤凰柱：雕刻成凤凰形状的瑟柱。
[3]蜀琴：蜀人司马相如擅长弹琴，故名。
[4]横波：形容眼神流动如水波。
长相思三首 其三
用语大胆，这是乐府歌行的特点。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余空[1]床。
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2]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
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
注释
[1]余空：一作“空余”。
[2]闻余：一作“犹闻”。
于阗（tián）采花[1]
对唐玄宗不能识人有所讽喻。
于阗采花人，自言花相似。
明妃[2]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
乃知汉地多名姝，胡中无花可方比。
丹青能令丑者妍，无盐[3]翻在深宫里。
自古妒蛾眉，胡沙埋皓齿。
注释
[1]于阗采花：乐府旧题。于阗，古西域国名，在今新疆和田一带。
[2]明妃：即王昭君。
[3]无盐：战国时期齐国一位相貌极丑的女子。
妾薄命[1]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
咳唾[2]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君情与妾意，[3]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注释
[1]妾薄命：乐府旧题。
[2]咳唾：本指唾沫一类液体，后代指谈吐。
[3]君情与妾意：指汉武帝与阿娇的情意。
怨情
新人如花虽可宠，故人似玉由来重。
花性飘扬不自持，玉心皎洁终不移。
故人昔新今尚故，还见新人有故时。
请看陈后黄金屋[1]，寂寂珠帘生网丝。
注释
[1]陈后黄金屋：汉武帝少年时曾许下诺言，如果能娶到陈阿娇，要让她住在黄金屋中。后来他果然将陈阿娇立为皇后，但日久天长，却不再宠爱她了。传说司马相如因此写下《长门赋》。
沐浴子[1]
沐芳莫弹冠，浴兰莫振衣。
处世忌太洁，至人贵藏晖[2]。
沧浪有钓叟，[3]吾与尔同归。
注释
[1]沐浴子：乐府旧题。
[2]藏晖：掩藏自身的光芒。
[3]沧浪有钓叟：用《楚辞·渔父》中渔父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典故。
邯郸才人嫁为厮养卒妇[1]
邯郸才人的处境富于戏剧张力，这里被李白拿来自喻。
妾本丛台[2]女，扬蛾入丹阙。
自倚颜如花，宁知有凋歇。
一辞玉阶下，去若朝云[3]没。
每忆邯郸城，深宫梦秋月。
君王不可见，惆怅至明发[4]。
注释
[1]邯郸才人嫁为厮养卒妇：乐府旧题。
[2]丛台：台名，在战国时期赵国邯郸城内。
[3]朝云：用巫山神女与楚王欢会典故，神女离去时有“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之语。
[4]明发：黎明。
野田黄雀行[1]
游莫逐炎洲[2]翠，栖莫近吴宫燕。
吴宫火起焚巢窠，炎洲逐翠遭网罗。
萧条两翅蓬蒿下，纵有鹰鹯（zhān）[3]奈若何。
注释
[1]野田黄雀行：乐府旧题。
[2]炎洲：海南之地，因其四时炎热得名。
[3]鹰鹯：都是猛禽。
秋日鲁郡[1]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范侍御
回到东鲁后，继续与好友聚会宴饮。
我觉秋兴逸，谁云秋兴悲。
山将落日去，水与晴空宜。
鲁酒白玉壶，送行驻金羁（jī）[2]。
歇鞍憩古木，解带挂横枝。
歌鼓川上亭，曲度神飙吹[3]。
云归碧海夕，雁没青天时。
相失各万里，茫然空尔思[4]。
注释
[1]鲁郡：即兖州，天宝元年改为鲁郡，今山东济宁兖州区。
[2]金羁：用金装饰的马络头，这里代指马。
[3]神飙吹：指乐声如疾风一般激荡有力。
[4]空尔思：徒然思念你们。
鲁中都东楼醉起作
昨日东楼醉，还应倒接䍦。
阿谁[1]扶上马，不省下楼时。
注释
[1]阿谁：什么人。
古风 其一
山东地区是复古重镇，李白写古体诗，可能受到地域文化的影响。
《古风》五十九首是李白古体诗的代表作。这些作品已不是模拟《文选》，而是超越了《文选》，创造了一种名叫“古风”的新诗体。作者在其中抚今思昔、纵横捭阖，尽情地抒发自己的怀抱。
《大雅》[1]久不作[2]，吾衰竟谁陈。
《王风》[3]委[4]蔓草，战国多荆榛。
龙虎相啖食，[5]兵戈逮[6]狂秦。
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7]。
扬马[8]激颓波，开流荡无垠。
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
自从建安[9]来，绮丽不足珍。
圣代[10]复元古，垂衣贵清真。[11]
群才属休明[12]，乘运共跃鳞。
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mín）[13]。
我志在删述[14]，垂辉映千春。
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15]
注释
[1]《大雅》：《诗经》分《风》《雅》《颂》三部分，《雅》又分《大雅》和《小雅》。《大雅》多为西周贵族的作品，主要歌颂周王室祖先的功业，有些也讥刺了厉王、幽王的昏庸。
[2]作：兴起。
[3]《王风》：《诗经·国风》的一部分，是周朝东都洛邑附近的民歌。
[4]委：丢弃。
[5]龙虎相啖食：比喻战国七雄相互侵攻争霸。
[6]逮：及，到。
[7]骚人：屈原的《离骚》是《楚辞》代表作，后世也将创作楚辞体的诗人称为“骚人”。
[8]扬马：汉代辞赋家扬雄和司马相如的合称。
[9]建安：东汉献帝的年号，其时以三曹（曹操、曹植、曹丕）与建安七子为代表的文风刚健质朴。
[10]圣代：指唐朝。
[11]垂衣贵清真：指无为而治，崇尚纯真朴素、政治清明的治理之道。垂衣，制定衣服等阶的礼制，后用以称颂帝王无为而治。
[12]休明：美好清明。
[13]秋旻：秋季的天空。
[14]删述：相传孔子曾删订《诗经》，又自谓“述而不作”，后用以称著述之事。
[15]绝笔于获麟：孔子见鲁哀公西狩获麟而停止修订《春秋》。
古风 其二
蟾蜍薄太清[1]，蚀此瑶台月。
圆光亏中天，金魄[2]遂沦没。
蝃（dì）蝀（dōng）入紫微，大明夷朝晖。[3]
浮云隔两曜，万象昏阴霏。
萧萧长门宫，昔是今已非。
桂蠹（dù）[4]花不实，天霜下严威。
沉叹终永夕[5]，感我涕沾衣。
注释
[1]薄太清：薄，逼近。太清，天空。
[2]金魄：指灿烂如金的满月。
[3]大明夷朝晖：指朝日无光。
[4]桂蠹：桂树上生了寄生虫。
[5]永夕：长夜。
古风 其三
秦王扫六合[1]，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2]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3]函谷正东开。
铭功[4]会稽岭，骋望琅琊台。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
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
鬐（qí）鬣（liè）[5]蔽青天，何由睹蓬莱。
徐巿（fú）[6]载秦女，楼船几时回。
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注释
[1]六合：天地四方，概指天下。
[2]诸侯尽西来：指六国诸侯都被俘虏。
[3]收兵铸金人：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收缴天下兵器，聚于咸阳，铸成十二金人。
[4]铭功：刻石记述功绩。
[5]鬐鬣：鱼脊和鱼颔上的羽状部分。
[6]徐巿：也作“徐福”，秦始皇曾诏遣他入海求仙，后不知所终。
古风 其九
庄周梦胡蝶，胡蝶为庄周。[1]
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
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2]
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3]
富贵固如此，营营[4]何所求。
注释
[1]“庄周”句：庄周梦中幻化为蝴蝶，醒来竟不知是自己梦到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成了庄周。
[2]“乃知”句：《神仙传》记载，仙女麻姑曾说之前到蓬莱的时候看见海水比往日浅了近一半，将要重新成为陆地。
[3]“青门”句：指秦东陵侯邵平的典故。秦亡后邵平为布衣，种瓜于长安青门外。
[4]营营：奔走忙碌的样子。
古风 其十三
君平[1]既弃世，世亦弃君平。
观变穷太易[2]，探元[3]化群生。
寂寞缀道论，空帘闭幽情。
驺（zōu）虞[4]不虚来，鸑（yuè）鷟（zhuó）[5]有时鸣。
安知天汉上，白日悬高名。
海客[6]去已久，谁人测沉冥[7]。
注释
[1]君平：指严君平，西汉蜀郡（今四川成都）人，卖卜于市，日得百钱，足以自养即闭户读《老子》，一生不仕，享年九十余。
[2]太易：《列子》中所说的原始混沌的状态。
[3]探元：即探玄，探索大道。
[4]驺虞：传说中的瑞兽，白毛黑纹，不食生物，会回应至信之德。
[5]鸑鷟：凤凰的别名。
[6]海客：传说天河与海相通，年年八月有浮槎来去，有人曾乘槎而去。
[7]沉冥：指隐士深沉难测的气度。
古风 其十八
大量运用汉魏六朝的乐府语汇及历史典故，写出城市浮华与功名利禄的虚无。
天津[1]三月时，千门桃与李。
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
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
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
鸡鸣海色[2]动，谒帝罗公侯。
月落上阳西，余辉半城楼。
衣冠照云日，朝下散皇州。
鞍马如飞龙，黄金络马头。
行人皆辟易，志气横嵩丘。
入门上高堂，列鼎错珍羞。
香风引赵舞，清管随齐讴。
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
行乐争昼夜，自言度千秋。
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
黄犬[3]空叹息，绿珠[4]成衅雠。
何如鸱夷子[5]，散发棹扁舟。
注释
[1]天津：桥名，在唐代东都洛阳城正南的洛水上。
[2]海色：将晓时的天色。
[3]黄犬：秦代李斯临刑时，感叹现在想要牵着黄犬出城狩猎也不可得了。
[4]绿珠：西晋富豪石崇的爱妾，据说石崇因为不肯将她让给孙秀而招来杀身之祸。
[5]鸱夷子：即范蠡，他帮助越王勾践成就大业后，功成身退，终老江湖。
古风 其三十五
丑女来效颦，[1]还家惊四邻。
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2]
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
棘刺造沐猴，[3]三年费精神。
功成无所用，楚楚且华身。
《大雅》思《文王》，《颂》声久崩沦[4]。
安得郢中质，一挥成斧斤。[5]
注释
[1]丑女来效颦：用“东施效颦”的典故。
[2]“寿陵”句：用“邯郸学步”的典故。
[3]棘刺造沐猴：以下两句用一个卫国人欺骗燕王自己能在棘刺尖端雕刻母猴的典故。
[4]崩沦：衰落。
[5]“安得”句：用“运斤成风”的典故。这里指虽诗文正道衰微，仍盼望有能继承这一传统的人出现。
古风 其三十九
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
霜被[1]群物秋，风飘大荒寒。
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
白日掩徂晖[2]，浮云无定端。
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3]
且复归去来，剑歌[4]行路难。
注释
[1]被：覆盖。
[2]徂晖：落日的光辉。
[3]“梧桐”句：指小人得到重用而贤人不遇。
[4]剑歌：弹剑而歌，用的也是冯谖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