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中计(上)
江陵大多的军民都已经汇聚到了府署衙门之下,那里人声十分嘈杂,火光冲天,就等铁卫一声令下这数万人便可向帝京出发。
问题是江陵有四道城门,这些城门依次在东西南北方向,它们分别是直通官道的朝阳门,从此门而出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帝京。反倒是其它的武定门,德安门及太治门通往帝京的都是十分泥泞坎坷的小道,山路崎岖,也不利于大队人马的行进。
这些都实在是令铁卫他难以抉择。
此时此刻,高立于城头之上俯瞰的铁卫同样是愁苦万分。眼下只有朝阳门的官道才是最佳选择,但是那里敌军的兵防突然变得薄弱这难免让人有些许放心不下。铁卫思虑良久,感觉这当中有诈,便有了取道武定门的想法。他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彻底打乱了宋立明个人的计划,计划一旦发生改变那便是场恶战,如此宋立明必蒙受损失,他恼羞成怒之下势必会对自己的爹娘痛下杀手,想到此处景煊的内心更是惊恐不已。
“世伯断不可走武定门,侄儿以为走朝阳门才是最好!”
景煊表现的十分心急道,这也是前不久自己和侯炯商定下来的计划,计划中朝阳门就是引诱铁卫出城的陷阱。侯炯之前也对他有所承诺,表明自己要的只是江陵城,并不想牵连铁卫的性命。景煊听了他的话这才答应下来。
“虽说朝阳门敌军的防守最是薄弱松懈,但为何会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兵力变化的如此之悬殊,此事莫非是有什么蹊跷之处?”
铁卫眼神很是疑惑,内心摇摆不定。
景煊趁热打铁,他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武定门有讨逆军的重兵把守,以我们的兵力恐怕是难以突破。就算能得以突破,那我们也要因此蒙受巨大的伤亡。再加上山路本就难行,恐怕到时候我们到达了帝京都已经是疲惫之师了,这样又有何用呢?”
铁卫再一次犹豫了,他或许已经被景煊这番所谓的肺腑之言给打动了,他也无力再做选择了,他回过头就这般一直看着景煊,眼里全都是期盼。
前不久,李承林还收到了景煊的飞鸽传书,方才得知他即将要马到成功,只要候炯可以撤开朝阳门以外的兵力,顺便制造出防守薄弱的假象,自己就定能骗铁卫丢弃整座江陵城。
其实景煊自己也并不知道铁卫他们出城以后会有性命之忧。才初出茅庐的他又怎能理解这朝堂与江湖的险恶,在他纯粹的认知里面哪怕是那个有名无实却心比天高的皇帝(宋立明),亦或是那平日里只会好勇斗狠,因为做出一些成绩就沾沾自喜,经常目中无人的武夫(侯炯),或许只有他们如愿以偿的得到江陵,那样铁卫及自己的家人才能得以留住性命。
可现实却是相当的残酷,更没有人性可言……
因为铁卫的心存侥幸,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这是由于敌军的大意疏忽所致。试想一下,讨逆军有数倍于他们的强大军力,况且他们已是瓮中之鳖,在思想上放松警惕也是情有可原的。
城中事务也都处置妥帖,铁卫毅然决然的率军从朝阳门而出。反倒景煊则是身穿他脱下的绯红官衣坐镇这城楼之上,留给自己的只有身后五百名士卒,还有楚楚可怜的女娘铁蒙嫣。铁卫给他军队的用意无外乎是想让景煊为江陵的最后抵抗一下,这样也能挽救点自己的名声,不至于背上个拱手将城池让与他人的骂名。要是民怨实在沸腾的话,最多也就是写份谢罪书以平民愤罢了。
他独自将景煊留在江陵城,这莫过于羊入虎口,铁卫出此下策也必定是做好了打算,他是料定了只要自己甘愿献出城池,侯炯断然可以保他们性命无虞,毕竟他们还是自己邀功请赏的本钱。铁卫走后不久,景煊就下令将所有的城门打开来,其余下属多有不解,纷纷不肯执行下去。
“现下正逢多事之秋,因此罹难的吏员富绅更是数不胜数。”景煊对手下的士卒好心的说道,“负隅顽抗只有一死,开城受降才是生路啊!”
这些留下来守城的并非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反而都是些民间所召集的乡勇匹夫,姑且不说他们见钱眼开,不知团结,最重要的还贪生怕死,这贪生怕死向来就是兵家大忌。他们所思所想只不过是觉得躲在这城中可以过得安稳些,就算战死那也痛快,倘若被侯炯活捉,那便是受尽折磨而死,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毕竟侯炯生性残暴,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如此一来,这些乡勇大可苟且偷生,他们用心想想也都是满心欢喜的。接下来,景煊各调派了几名将官同时打开了这江陵城的三大城门,还特地派出了百名兵士列队在城门口迎接讨逆军的到来。
当景煊凝望着城楼顶端缓缓升起的白色旗帜时,这同样也意味着宣布投降,他开始不由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眼神中可见的也只剩下了悔恨,为了发泄内心的郁闷,他挥拳就砸向了身边城墙的几块泥砖上面,瞬间粉末飞荡,那泥砖还残留下了他的斑斑血迹。
眼前的这一幕,刚好被几个乡勇目睹了,他们也难免会忍不住对自己嘘寒问暖,“大人您的手可还好?”
景煊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藏在了身后,尴尬的笑道,“只是皮外伤而已,无碍的。”
鲜红的血液不停的从他的手上滑过滴往地下,他忍痛并且心怀愧疚道,“是我对不住大家了,我有天大的罪!!”
落子终究无悔,到最后却酿成了一步错步步错。景煊他本来是想好了等自己的父母脱困以后,就不问政治,回归到潇洒自如的田园生活,闲时种种瓜果蔬菜,到了夜晚还可以来到野外湖边垂钓,看看璀璨的星空,又可以修心养性,岂不美哉。当然了,他也只是钓鱼,并无心吃鱼。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能看看月色,听听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但最后这些都成了奢求,埋没在自己心底的只剩下了悔恨。
朝阳城门外。
昏黄的烛火下,一张破旧的桌子上放着几大坛子的酒,浓浓的酒香飘荡而出。还有那被人吃的只留下残渣的牛骨头架子。一群讨逆军的兵士将领围坐在桌旁,他们谈天说地,不远处就可以听见他们饮酒作乐的声音。
“我听闻昨晚侯大人可是开了荤腥了,一夜之间,居然连续上了四五个娼妓。而且她们是要身段有身段,要姿色有姿色啊!”其中一个小兵羡慕嫉妒道,“要是我有这艳福那就好了!”
只身坐在他们中间的城门校尉也有些按耐不住了,便索性与他们一同八卦了起来,“你们可知道我昨天夜里身在何处?”
紧接着,城门校尉又朝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靠近过来,并用极其轻微的语气讲道:
“昨日夜里正是我值夜,你们说好巧不巧侯大人他在屋里和那些女人们寻欢作乐被我撞见了,我在这房门外听的那直叫我心里犯痒痒啊!”
“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床上才是真功夫!!”
说完,自己连同他们一齐开怀大笑了起来。
突然,那城门校尉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子,满脸通红,冲这群小兵醉醺醺地喊道:
“一味的喝酒也是无趣,我给你们舞剑助助兴可好?”
随即,他便慢慢的拔出了悬挂在自己腰间的长剑……
就在此时,仍在朝阳门暗处埋伏的铁卫与其部下等人已然蓄势待发。随意观察一下,这周遭讨逆军统共不下百人,肉眼可见的军纪涣散。看着那滑稽的舞剑表演,铁卫还不忘对他们调侃道,“死到临头了还能这么心胸豁达,想来他们也已是看淡了生死之人。”
“来啊,给我递把弓箭!”
铁卫向后边伸了伸手,不久其师爷就将一张上好的良弓交到了自己的手上。他很快就将整张弓全力拉满,羽箭也上了弦,目标直指前方那城门校尉,“今儿就让你好好领教一下老夫的箭法。”
伴随着嗖的一声,飞出去的箭矢刺穿了城门校尉的喉咙,舞剑节目不告而终。讨逆军众兵士见自己的长官阵亡,顿时就像受惊的马儿陷入了慌乱之中,纷纷开始抱头鼠窜。铁卫看准了机会,连忙指挥数万大军倾巢出动,马上对敌人展开了相应的攻势。
铁卫更是一马当先,他用力挥动着手中的长刀,逢人就砍,哪怕自己心有恐惧也不敢停留片刻。战场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只要你放松懈怠,极有可能瞬间断送掉性命。越到最后关头,铁卫那种体力不支的感觉明显越来越强烈。就在此时,一个敌军士兵手持利刃,发了疯似的朝自己冲了过来,他见状吓的连忙举刀格挡。那士兵眼疾手快,自己根本招架不了几下,手里的刀便被他挑飞了出去,铁卫不敢多想,转身就要跑。本以为自己在武功上虽没有一丝成就,但是在如何保命方面还是颇有心得的。
敌军士兵更不会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便迅速将铁卫扑倒在了地上。就在这一瞬间,他心中有预感自己要死定了,有可能是他命不该绝,突然一把刀子径直从那士兵的背后刺了进来,接着又拔了出去,如此往复。他表情最后狰狞了一下,便没了气息。
待铁卫推开压在身上沉甸甸的尸体时,这才发现救他的人正是自己的师爷。
“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我们从此便阴阳相隔了。”
铁卫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说道。
“大人先起来说话。”
铁卫这人好面子,双腿都被吓软了,还硬是声称这是因为自己的脚疾造成的。他本来想挣扎爬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师爷顿时心领神会,强有力的伸手帮他重新站立了起来,铁卫就这么扶着双腿,步履蹒跚的向前迈了几步,抬眼望去他的乡勇们已经大胜敌军。
现在正打扫着战场,收集着物资,有些士兵甚至还在收集敌人身上银钱的。按理说得到战利品应该悉数上缴国库,可如今这时局却没人去管他们,要捞好处就尽情的捞去吧,反正到最后也花不到自己头上,往往在这沙场之上越是贪财死的越快。
“命令全军速度整顿装备,直往帝京勤王!”铁卫面带欣喜的说道,一扫先前的灰心丧气。
“吩咐下去,全军务必轻装前行,闲杂物品一律不准携带!”
铁卫目光逐渐看向军队里那些摆着一副慵懒嘴脸的乡勇们,脸色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便连忙凑到他师爷的耳边压低声音又十分警惕的说道,“特别是这群老兵油子我最是不放心,你可给我盯紧了,事关全军存亡不可大意啊!”
几万人大大小小的行囊被丢的遍地都是。他们身上唯一剩下的东西只有手上的兵器,还有那糊口的干粮和水壶,他们很多人都是心有怨言的,但是在那严苛的军法威逼下,他们更多的只有屈从。也许用不了多久,铁卫就会深陷侯炯的囹圄,他现在笑的有多开心,后面哭的肯定就有多惨。
此时的江陵城出奇的平静,一小股讨逆军先行进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