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梦见那女子

“哐啷”一声，巨大的夜幕被拉下。

夜色如黑白羽毛，在窗前纷纷坠落。月亮升起来了，原野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银色雾霭。机场那边隐约传来飞机升空的轰鸣，这总会让我涌出一些思绪：匆匆的夜归人，你将去向何方？你会有一次充满意味的旅途吗？透过夜色，你可否鸟瞰到原野上这抹微光？星光里，你可否看见如我一般飘浮着的无数不眠的灵魂？……

我觉得我的这些情绪莫名而可笑。

月光里，她美丽而精致。她越过田园，蹚过小溪，向我的竹寮走来。月色朦胧，我看得清她的微笑，眸如星辰；我听得见她的裙摆飞扬，脚步轻盈。她轻快地踅进我居住的竹寮，来到床边，她俯下身来，凝视着我——我几乎能够闻到她身上的一缕清新花香，她拧了拧我的鼻子，然后，在我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我睁开眼睛，她便轻盈一跃，从窗口遽然飘出……

我翻身起床，夺门而出，去追寻她的踪迹。

原野与夜色融为一体，地里疯长的狗尾巴草摇晃着毛茸茸的脑袋，远处的农家闪烁着几粒微弱的灯光。我看着她在原野那头随风飘逝，我真切地听得到夜风捎过来裙裾飘扬的“沙沙”声……

这个女子伴随我很多年。

她出现在我少年懵懂的梦境里，出现在我青春午夜的躁动里。后来，我来到这个城市，工作，恋爱，结婚成家，她便在我的梦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令我惊诧的是，当我来到这个名叫怡人庄的地方，寄居这幢水上竹寮，她便一次次重返我的梦境。

她是谁？

她为何总在我的梦里？

她在暗示什么？

……

我伫立原野，怅然若失。我知道，我的腿跑得再快，也追赶不到她；我的手伸得再长，也抱不住她。我迷惘而忧伤。

回到竹寮，我毫无睡意。穿上衣服，洗了把脸，然后扛起一把锄头走出竹寮。“睡不着就去挖地！”黄庄主这样说过。

是的，每次失眠，我总会效仿黄庄主做一件事——扛着锄头去挖地。在静谧的月夜下，每当挖开一块新的泥土，我的心里确实能够获得从未有过的感觉，宁静，充实，满足，舒畅。

月光静静地洒落，世界静寥。我屏息聆听，还是听到了许多声音：园子里的菜苗在偷偷生长，水塘里的鱼群正追逐一条游虫，树林子里的野鸟“扑楞扑楞”飞离枝丫，一阵风从原野游荡过来，夹杂着远处农家村妇催眠小儿的吟唱——夜幕下，万物并不都在梦里。

我扛着锄头来到水塘后面，这儿有一大片荒地，稀疏地生长着一些高大的木麻黄，树下长满灌木丛与野草。黄庄主原想利用这块荒地种些果树什么的，后来觉得庄里菜地太少，便决意将它开辟成菜地。地阔人手少，这块地一直抛荒。闲时，黄庄主带着二叔与阿杰过来挖上半天，开出几垄地，种点自己爱吃的菜蔬。

我举起锄头挖地。野草以飞机草为主，这种野草最难清理，而且生命力特强。草根相互纠缠着，泥土板结粘连。锄头落下，我听到泥土撕裂的颤音，一只蛰虫尖锐而急促的琴音戛然而止，泥土里散发出一股清新的香味。月光下，我看见一条粗壮的蚯蚓在暴露后笨拙地逃匿。这令我生出感慨：这就如我的逃匿啊——我悄无声息地逃离岛城，躲到这个偏僻、荒凉、寂静的庄园，握锄躬腰，翻垄挖地。

月光透过木麻黄枝叶的缝隙，将一段段或粗壮或修长或松弛或扭曲的影子洒落在地上，诡异而神秘。我看着那些影子，它们在无端地变化着，像人，像物，更像杂碎般的往事。

我挥锄下去，听到无数影子在锄下“哗啦啦”地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