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梅诺基奥

他的名字，是多梅尼科·斯坎代拉，但人们都叫他“梅诺基奥[50]”。他出生的那一年是1532年（第一次受审时[51]，他宣称自己52岁了），地点是在蒙特雷阿莱[52]。这是弗留利地区的一个小山城，离南边群山脚下的波尔代诺内（Pordenone）有25公里远。他一直生活在这里，除了在一场争斗后[53]被放逐的那两年（1564—1565年）。这些年的时光，他是在邻近的村庄阿尔巴（Arba）和卡尔尼亚（Carnia）地区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打发的。他成了家，有11个孩子，其中4个业已夭亡。他对阿奎莱亚和康科迪亚地区宗教法庭的副庭长、咏祷司铎（canon）詹巴蒂斯塔·马罗声称，自己靠着当“磨坊主、木匠、锯木工和石匠，还有干些别的活计”谋生。但他最主要的职业还是磨坊主，而且他也穿着磨坊主的传统制服[54]——白色羊毛面料制成的上衣、斗篷和一顶小帽。就是这样一身白衣，他出席了1584年对自己的审判。

一两年后[55]，他跟宗教法庭的审判官们说，他“很穷”：“除了两座租来的磨坊和两块永续地约的（perpetual lease）佃地[56]，我一无所有。我从前就是靠着这些供养了我穷困的一家人，今后也将继续如此。”但显然，他是夸大其词了。即便相当一部分收入都用于支付两座磨坊的租金（或许以农产品的形式）[57]以及地租，剩下的也肯定足够过日子了，而且即便是在年景不好的时候，也能略有盈余。当他被放逐到阿尔巴时[58]，他马上就租下了另一座磨坊。在他的女儿焦万娜[59]出嫁时（梅诺基奥已于大约一个月前过世），她得到了一笔相当于256里拉9索尔多*的嫁妆：考虑到那些年当地的风俗习惯，她肯定不富，但也绝对不穷。

总的来讲，在蒙特雷阿莱的这个小世界里，梅诺基奥的地位[61]肯定不是最无足轻重的那种。1581年，他曾当过镇长[62]，管理这个村镇和周围几座村庄的行政事务，如加约（Gaio）、格里佐（Grizzo）、圣洛纳尔多（San Lonardo）和圣马蒂诺（San Martino）。此外，他还一度担任过蒙特雷阿莱教区教堂的管理人（camararo）。我们不知道这里是否像弗留利的其他地区一样，已经以选举制取代了古老的轮流坐庄的制度[63]。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知道如何“读[64]、写和加减”或许会让梅诺基奥拥有某些优势。事实上，行政长官[65]几乎总是从那些上过初级公学，甚至还学过一点拉丁文的人中选出来的。在阿维亚诺（Aviano）和波尔代诺内都有这类学校[66]。梅诺基奥很可能便在其中一所就读过。

1583年9月28日，梅诺基奥被告到了[67]宗教法庭。他被指控口出关于基督的“种种大逆不道和亵渎神圣之辞”。这并不是偶一为之的亵神之举。梅诺基奥实际上试图将自己的观点加以传播，以“厚颜无耻的巧言邪说”[68]蛊惑人心，这一事实令他的处境急剧恶化。

一个月后，对他的初审在波托格鲁阿罗（Portogruaro）开庭，后来又转到了康科迪亚和蒙特雷阿莱本地。他企图令人改变宗教信仰的种种行径，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充分证明。“他总是跟人就信仰问题争论不休[69]，就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哪怕对方是教士也一样。”弗朗切斯科·法赛特对副庭长做证时说。另一位证人多梅尼科·梅尔基奥里补充说：“他跟谁都能辩上几句[70]，当他开始跟我辩论的时候，我对他说：‘我就是个鞋匠，而你不过是个磨坊主，你又不是什么读书人，讨论这些有什么用呢？’”这些关于信仰的问题，本应高高在上、艰深晦涩，并非磨坊主和鞋匠们所能企及。要讨论这些问题，一个人得有知识才行，而知识的宝库首先就是那些学识渊博的教士。但梅诺基奥却喜欢说，他不相信圣灵主宰着教会，他补充说，“教士们希望置我们于其影响之下，让我们保持沉默，而他们则可以肆意妄为”，而他自己呢，对上帝的了解[71]要比这些教士更多。因此，当镇上的司铎[72]把他带到康科迪亚宗教法庭的副庭长那里、希望他能改邪归正时，这位教士警告他说，“你的这些异想天开都是异端邪说”，而梅诺基奥也保证不再涉足这些事，但他很快便又故态复萌。在广场上[73]，在酒馆里，在前往格里佐或德阿维亚诺（Daviano）的路上，在从山里返回的途中，“不管跟他做伴的人是谁”，朱利亚诺·斯特弗努特当庭陈述道，“他总是[74]会把话题转到和上帝有关的那些事儿上，而且总是会介绍某种异端邪说。然后，他又会争论不休，大声为自己的意见辩护”。

* 旧时意大利的铜币，20索尔多等于1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