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声声卿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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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疯子与棺材

众人翻山越岭赶了许多路,到了第三日下午,两只大雁忽然在天空上一阵盘旋,“嘎嘎”两声双双落在一块大石上,苏言收势不及骑过了头,只好勒转马头又返了回来。那块大石高约一丈,涂着几个红漆剥落的苍劲大字:风铃岁月,静候留香。连笔迹也和刀上的一模一样。

苏言大声道:“果然在这儿!”

她又摆动起风铃刀,听任铃声怎么响,它们就是不再向前飞,反而相互亲吻起对方脖子上的羽毛来了,苏言归刀入鞘,跳起来就要去拍打它们,可风铃刀太重,苏言根本跳不高,却不想惊动了它们,竟冲天飞起,朝着前方叫唤了几声,向着来路飞了回去。苏言跳起来就要去追,可是背着风铃刀根本追不动,只听何郁在身后唤她,苏言这才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那两只大雁已只剩一点黑影。

何郁从马背上俯下身道:“都到地方了,还去追它们做什么?”

“一旦往前走有好多岔路呢?”

“那就没办法了。”

“没办法是什么办法?”

“没办法,就是得回雁荡山了。”

“你倒真看得开。”

“可不是,反正你也抓不着它们。”

人居然斗不过鸟!苏言握紧了拳跳上马,率先朝前跑去,幸好大雁没忽悠他们,曲曲折折走了许多里路,没碰到一个岔路,穿过一个石洞,向左一拐弯,又向右一拐弯,再向左一拐弯,往前一直到了尽头,前方无路,右侧石壁上有三个剥落的红漆大字:岁月坑。站在右边的石壁下,朝着左边望去,却见一条名副其实的坑,笔直的坑,一眼望去能看到底,只见两排各有房屋,尽头也有两间,再后头便是山川与田野。四人把马系在树下,正打算走进去,却听何郁道:“我这把剑怎么办?”这把剑确实不雅,连个鞘也没有,特别此处还有人家,坑里传来有人打铁的声音,还有儿童稚嫩地背诵着《三字经》的声音: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还混合着远处传来的鸡鸭牛羊的声音,还有狗的吠声也混合其中。

云辰道:“不如留在这儿吧。”

“好。”

苏言催促道:“快走,快走,进去瞧瞧。”

四人走了进去,何郁数了下,总共只有八间屋子,三间在左,三间在右边,还有两间在尽头。左边的三间屋子背靠着山,右边的三间后面是田野,尽头的两间的也是这样。左边第一间屋子是个集各种杂物在一身的铺子,靠近门口处,有个中年男人,短小精悍,光着膀子,正在打铁。虽然是大冷的天气,他却仍旧热得浑身是汗,“当”的一声接着一声。再过去,左边的第二间屋子里,隐约可见一个老先生在教三个孩子念书。两只大黄狗发现坑里来了几个生人,不知打哪冒出来,冲着众人“汪汪”直叫,作势欲扑,凶狠异常。云辰把胡清莲护到他身后。苏言下意识地站到何郁跟前,握着刀就要对两条狗拔刀相向,她还打算把云辰也顺便给宰了。狗的叫声惊动了打铁的人,他抬起头,抹了把汗,眯着眼看了看众人,似乎觉得自己眼花了——岁月坑里居然来了生人!多新鲜!

于是他忙又抹了把脸,深怕自己看错了。这人满脸麻子,头上汗湿的短发用细绳扎成一簇,翘在头顶上。这人似乎并不友好,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四人,也不招呼。只一会儿工夫,两只狗变成了四五只。

这时右排的第一间屋子里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老王啊,咋回事?你又打狗了?”屋子里出来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穿着粗布夹棉衣裳,里面似乎还穿了背心,使得身材看起来有些臃肿。她头上包了块布,长得慈眉善目。

那打铁的老王翘起通红的脖子,怒气冲冲道:“俺从来不打狗!”

“你上次不就打了吗?”

“那是老慕容打的!”

“胡说!教书先生是个读书人,不会打狗。”

“张大嫂,你这人好没道理。”

围着众人的狗又“汪汪”地叫了几声,张大嫂见坑里来了生人,也是明显一怔,随后赶忙迈开步子,急匆匆赶过来,赶跑了狗,端详了众人一阵道:“老王啊,你来了客人怎么不请到屋里坐会儿?”

那打铁的汉子直起身,抹了把汗,脸红脖子粗道:“你事事就赖俺,俺可不认识他们!”

“瞧你说的,就问你一句,发啥火呀!”张大嫂听说这伙人不是铁匠的朋友,十分不好意思自己刚才这般打量他们,有些羞涩道:“小兄弟,你们是谁?从哪来的?”

被她这么一问,云辰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道:“我们是从杭州来的,来找我爹的一个朋友,他就住在这里。”

张大嫂两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道:“你爹叫啥名字?”

“云啸天。”

“哎哟,那俺可不认识,来来,大伙儿到屋里坐会儿说。老王啊,你也别忙了,把老先生叫来。”张大嫂转头冲四人一笑,又道:“咱坑里就属老先生最聪明。”

四人依次跟着妇人走进右边第一间屋子,屋里摆着一张老旧得有些裂开的八仙桌,四条凳子,还有一张躺椅,椅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妇,正在做针线活。屋角放着一些农具,左侧没有墙,只挂了块厚重的青布帷幔。

那少妇见他们进来,忙低垂着头站了起来,她先前躲在门后见过众人,所以不觉惊奇。这少妇长得纤弱,身上穿了件鹅黄色的长裙,头上插了一朵小黄花,脚旁放着个暖炉。

张大嫂热情地笑道:“俺男人出去干活了,这是隔壁李四家新娶的媳妇,是赵大傻的闺女,人都叫他赵妹子,长得水灵灵的。”赵妹子脸一红。“哎来,大家快坐,俺这儿就四条凳子,刚好够你们四个人坐,快坐,来,俺去给你们倒碗茶来,俺这没啥好的,别嫌弃,快坐下呀!”

云辰连忙道:“大嫂别忙。”

张大嫂挥了挥手道:“不忙不忙,赵妹子你先跟大伙聊会儿,俺就来。”

赵妹子有些怕生,“嗯”了一声,有些害羞道:“快些回来。”

“就来。”张大嫂掀开帷幔走了进去。

这时最早围攻过众人的那两只大黄狗又探头探脑探了进来,冲着胡清莲便是“汪汪”两下,胡清莲尖叫一声,正要倒进云辰怀里,苏言忽然一把揪住她后背心,将她回转身来,搂进怀里,连哄带劝道:“别怕别怕,不过是两条狗。”

赵妹子见苏言好没道理,苏言却突然冲她龇牙咧嘴十分友好地笑了一下,赵妹子见她对自己这般友善,颇有些难为情,但见她表情如此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胡清莲听在耳中,只作她在笑自己,更是难受。

张大嫂一听到叫声,便急急忙忙赶了出来,手里还捧着八口碗,她赶跑了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胡清莲笑了一下道:“姑娘别怕,俺们这狗啊,吠起来凶,可是不咬人。”她把碗依次摆在桌上,云、何二人见她出来,同时站起身来,想把位置让给她,张大嫂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茶,一边忙道:“你们坐,你们坐。”

云辰道:“大嫂先请坐。”

突听门外有人大笑道:“这下你们可不用愁了。”有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夹棉衣裳的老先生,腋下夹了一本书,手里拿着两条凳子,留着一把胡子,长得清瘦,两颊瘦得有点突出,约莫五十上下,身后跟着王二,也拿了一条凳子,一脚踏进了门槛道:“一人一条,刚刚好。”

两条大黄狗跟着他,温温顺顺地走了进来。张大嫂高兴道:“这就是咱村里的教书先生。老先生,俺都给你倒好茶了,三孩子呢?”

老先生放下凳子,坐了下来,拿下腋下的书道:“我让他们去玩喽!这四位就是新来的吧?”他开始打量起他们来。

王二坐在角落里,翘着二郎腿,忍不住插上一句:“可不是?读书人就是啰嗦。”

张大嫂道:“王二麻子,咋说话呢?”

王二不乐意了,转过身去独个儿抽起旱烟袋来。

老先生仍旧乐呵呵道:“小兄弟,听说你来这儿找你爹的朋友,那你爹的朋友长啥样?”

“这个——这个我也不清楚。”

“那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爹怎么就让你来了?”

王二冷不防插嘴道:“他不是来找人的,他是来找事的。”

老先生道:“你爹怎么突然让你来找他的朋友?”

“因为一本书,我家一本祖传的书,我爹请他在保管。”

听他此言一出,张大、王二、赵妹子把目光齐刷刷转向老先生手上的书——蓝色封面的书已捏得发白,连书名也看不大清了。

老先生大吃一惊,站了起来道:“可不是我,我这本书是《三字经》啊,你们看!人家祖传的书总不会是本《三字经》吧?再说这本书是我上回跟老王去镇里自个掏钱买的。”

张大嫂笑着啐了一口道:“也没说是你呀!”

王二敲了敲旱烟袋道:“不错,《三字经》是不错,但钱就错了,钱是俺给你掏的。”

老先生急道:“你这——你这——”

张大嫂和赵妹子吃吃地笑了起来,何郁也忍不住笑了,过了一会儿,老先生气平了,居然还有些兴高采烈起来,冲着云辰的鼻子挥舞着《三字经》道:“我倒有个办法,你把咱坑里的书都翻一遍不就得了?”

“去!”苏言挥了挥手。

赵妹子道:“人家那本书是祖传的,要真在咱坑里,那也是被人藏起来了,哪里找得到啊?”

老先生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这样是不大好找。”

张大嫂笑道:“还是咱赵妹子最聪明。”

王二麻子缓缓吐出口烟道:“是还咱赵妹子聪明,教书先生老了,连欠俺的书钱都忘了还啦!”

老先生啐了一口道:“你就记挂着那点钱!”

“那点钱不是钱?”

张大嫂连忙道:“好啦好啦,净说这些事,都说了多少回啦!赵妹子刚才说到藏起来了,俺倒是突然想起个事来。”

苏言探过头去道:“什么事?”

张大嫂压低声音道:“咱坑里有个叫郭疯子的,本名叫郭白郎,他以前可不疯,精明着呢,可后来他老婆难产死了,孩子也没了,郭疯子从此就疯了。诺!对面老先生旁边那间屋子本来是他住的,可他老婆死了之后,他就不住那里了,那地方现在用来堆东西,赶集的时候好让王二拉到镇上去换。他在屋子后头的后山下独个儿盖了间屋子,又做了口屋子大的棺材放在房里,他老婆的骨灰就放在里头,那郭疯子谁也不让进,他自个儿就一天到晚坐在门口守着。他老婆临死前交给他一样东西,用布包着,谁也不知道是个啥,俺们寻思这是他夫妻间的东西,就没问,他也一直不说。”云、何、苏、胡四人皆心中一动。“小兄弟,没准布里包的就是你那本书,要不你们去问问他?”

老先生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大嫂不说,我倒想不起来了。”

云辰站起身来道:“多谢大嫂,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胡清莲也站了起来,只见何郁果然是不等云辰叫她就主动也站了起来。云辰朝胡清莲瞥了一眼,她觉得他似乎在跟自己说:“诺,你瞧,是她自己要跟着我的,可不是我要她跟着的。”

张大嫂道:“那你们晚饭可得在俺这吃,俺去给你们做饭,让赵妹子陪你们去吧。”

何郁看向苏言,苏言别过脸去。云辰刚要拒绝,却听王二道:“那怎么行,赵妹子可不能去。”

张大嫂刚要开口,却听老先生笑呵呵道:“那是人家的家事,不如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张大嫂听他说得有理道:“也好。郭疯子就在他以前住的那间屋子的后头,你们走到他以前住的那地方,朝左拐,一直往上走就到了,他准在那。”

苏言回过头来,见何郁还在看着她,只好掏出锭金子来放在桌子上,哪知何郁还看着她,苏言只好又摸出锭金子来,何郁笑了,苏言有气无力道:“大嫂,这是饭钱,可别嫌少。”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恨不得把金子咬断,给她半锭。

张大嫂转过头来,一见那么多钱,连忙道:“这俺可不能要,俺这儿也没啥好吃的,你们快拿回去。”

苏言笑呵呵地伸出手道:“既然大嫂——”

何郁笑呵呵地打断道:“大嫂一定要收下。”

苏言只好笑呵呵地把刚拿回手的金子又送了出去,硬塞进张大嫂手里。张大嫂像抓了个烫手山芋般叫道:“哎哟,这俺可不能要,你们快拿回去!”

她把钱塞还苏言,苏言哪里敢接,忙跳下凳子,躲到何郁身后去了。王二敲了敲烟袋道:“有啥不能收的?这点钱要是换了俺,还嫌少呢。”

老先生也笑道:“大嫂你就收下吧。”

张大嫂看向云辰。云辰道:“大嫂收下吧,不然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那——那行,那俺收下了,你们早点回来吃饭,”她走出门外,指着路道:“你们瞧,就从那边郭疯子那间老房子和苟大叔那屋子中间那块空地往上拐,沿着围墙一直往上走就到了,你们知道了不?”

云辰施了一礼道:“多谢大嫂,大嫂忙去吧。”

“哎好,那你们早点回来。”

左边共有三间屋子,第一间是王二的,第二间是老先生的,老先生的屋子很大,一分为二,靠近王二的大半间是私塾,另外小半间是卧房。第三间房门紧闭,是郭疯子的,向前是苟知道和赵大傻的房子。朝左则有一条小道,众人走上这条碎石子路。小道的左侧竖立着木造的围墙,围墙后面是一座山,山上还结着冰。若朝右望去,则是群山与田野,隐约只见一人头戴竹帽,在放着羊群。

走了大概一里路,围墙到了尽头,前方果有一大屋,檀香木所建,擦得一尘不染。门边有条板凳,凳上坐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穿着一身麻布丧服,两鬓已白,鼻子短小,眼睛却利如刀——

利如白墨龙的白龙刀。

郭疯子防贼似的看着四人走近。

大屋的斜后方有一口山泉,山水缓缓流淌下来。

郭疯子一声不吭,紧紧盯着靠近的四人。

苏言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跳上前去也盯着他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郭疯子不答。

苏言反手摸上背上宝刀,笑嘻嘻道:“莫非你认得我背上这把刀?”

郭疯子不答。

苏言冷哼一声道:“你既然认得这把刀,就快把东西拿出来看看!”

何郁叫道:“苏言!”

郭疯子翻了个白眼,声音嘶哑道:“疯子!”

苏言大吃一惊,“啊”地一声,向上一跳,躺到了屋顶上,双头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对着天空发起呆来。

云辰行了一礼道:“大伯,家父云啸天,您可认得?”

郭疯子像看傻子似地看着他道:“傻子也认得,不信你去问傻子!”

云辰心下一喜道:“家父可曾交给您一样——”

“没有。”郭疯子说得断然。

还没说他已经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了。这样看来,东西不在他这里,还会在谁那里?云辰心下更喜道:“那尊夫人是否曾交与您一样东西,再由您转交别人?”

郭疯子狠毒地瞪着他道:“你谁?”

云辰又施了一礼道:“在下或许便是您要转交的人。”

郭疯子翻了个白眼道:“说什么疯话!”

云辰一怔,一时间竟无计可施,只见胡清莲走上前来刚要开口说话,却见郭疯子突然伸出手道:“拿来!”

胡清莲不知所措道:“拿什么?”

郭疯子擤了把鼻涕,又伸出手道:“花粉味,拿来。”

“到底什么?”

郭疯子突然出手,未等胡清莲反应过来,一个蜀绣的香囊已到了他手上。

苏言探出个头来,怔怔道:“你牵起羊来倒是比我还快得多。”

郭疯子不理会她,反手一扔,将香囊扔进了潭里。山水缓缓留下,伴着一阵微风将它冲到了潭心,不断打着转,慢慢沉没了。

苏言喃喃自语道:“什么仇?什么恨?”

郭疯子冷笑着“嘿”了一声道:“老子鼻刺裂开了,闻不得花味。”

胡清莲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云辰一语不发,倒是何郁竟起了怜香惜玉之情,忍不住道:“你怎么能这样?”

“我这是救了你们。”

苏言嘿嘿笑道:“莫非我们还得跪下来谢你不成?”

郭疯子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这几个娃娃,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出来玩,连六扇门的五虎追魂香都不知道。”

胡清莲忽然道:“你说什么?”

“五虎追魂香在哪,六扇门就能追到哪。”

何郁笑道:“照你这么说,胡姑娘还是六扇门里的捕头不成?”

郭疯子冷冷道:“六扇门的东西,江湖人就用不了了吗?”

苏言猛地从屋檐上跳下来,一把揪住胡清莲前襟,厉声道:“说!谁派你来的?是不是白老头儿?”

胡清莲吓得花容失色,云辰赶忙拉开苏言,不悦道:“你做什么?”

苏言恨恨道:“我这是在救你的命!”

云辰冷冷道:“我还要跪下来谢你不成?”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仇意蔓延。

何郁忽然打岔道:“你们不如都跪下来谢谢我。”

苏言下意识地学着郭疯子翻了个白眼,坐到石阶上道:“说什么鬼话!”

云辰缓和了下来,只是轻抚着胡清莲的肩,安慰着她。胡清莲感激道:“云大哥,那香囊是我爹生前给我的。他说有了那个,无论今后我去哪里,他都能找到我,我,我也不知道,他竟是六扇门里的人,云大哥你信我。”

云辰柔声道:“我当然信你,别多想。”

胡清莲怯怯地望向何郁,何郁一阵局促感,忙道:“我也信你。”

苏言别过脸,冷哼一声,郭疯子忽然嘿嘿一笑,道:“一个真信,一个假信,真真假假,一念之差。”

正在这当头,一个十一二岁大的男童,突然从屋后转角处冲了出来,伸出双手就要推开大屋的门,眼看差一分就要成功,郭疯子突然伸出手揪住他背心的衣服将他拎了起来,嗖地一下丢进了身后的泉水里,破口大骂道:“臭小子又来捣蛋!”

何郁大吃一惊,惊呼出声,一个箭步冲到泉边跳了下去,欲救那男童,哪知刚落了水,却忽然忆起自己并不会水。云辰见她救人,只道她水性极好,并不去救她,苏言却猛地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呆子”,冲到了岸边。云辰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进水里——

待到何郁被救上来时,她已喝了好几口水,那男童却早已自个儿游上了岸,就坐在边上,好奇地看着新来的人。

云辰把何郁倒过来耸了耸,何郁吐出了几口水,苏言急切地唤道:“呆子!呆子!”

何郁睁眼瞧了她一眼,苏言转忧为安,嘿嘿一笑。那男童有些歉疚,跑过来问道:“姊姊,你怎么样了?”

何郁又咳出两口水,有气无力道:“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什么?”

“早说你会水!”

“我怎么知道你那么笨呢?”

何郁索性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却又挣扎起来道:“把我倒过来!把我倒过来!”

云辰冷冷道:“你本来就是倒着的!”

何郁赶忙又道:“快把我正过来,把我正过来!”

云辰把何郁倒转回来放在地上,胡清莲上前关心道:“何姊姊,你感觉如何了?”

何郁笑了笑让她安心道:“好多了,胡妹妹不必担心。”

胡清莲锁眉道:“天这么冷,你的衣裳又全湿了,要着凉的。”

只听郭疯子在背后冷冷地嘿了一声。

那男童跑过来,拽着何郁衣袖道:“不要紧,不要紧,你跟我回去,让我妈妈给你一套衣服就好了。”

何郁道:“你妈妈是谁?”

“我妈妈叫张梅兰,我们住在坑口,你快跟我去换衣服。”他话一说完,拽着何郁就往家跑,苏言赶忙跳起来跟了上去,云辰向郭疯子一抱拳,与胡清莲一同返了回去。

待云、胡二人赶到张大嫂家门口时,何郁已在里间换衣服了。那男童则向张大嫂手舞足蹈地说着方才的事。张大嫂见云辰回来,忙去里间翻出她丈夫穿的浅灰色夹棉粗布衣裳,交给云辰道:“小兄弟,你快去把衣服换了吧,何姑娘已经换好了。”

云辰应了一声,垂着头,硬着头皮掀开帘幕,向左推开门进去,生怕何郁还没穿好。

刚进了门,便听何郁叫唤道:“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云辰眼睛往上斜,见何郁衣冠整洁,只是带子还没系好,大为放心,顿时又能抬头挺胸了。

何郁不知他所想,只是笑笑,见他不答,也不作理会,摆弄好衣带便往外走。哪知云辰忽然往她身前一站,拦住她,垂下头,声若蚊鸣道:“你贴身的可换了?”

何郁怔了一下,大羞,轻斥道:“说什么鬼话!”赶忙走出屋去。

云辰脸涨得通红,恨不得一头撞死。他不过是担心她衣服湿了,贴着身子要着凉,当下一边换衣服,一边暗中发誓,以后再也不说这种鬼话!

云辰出了门后,仍不敢看何郁,只瞥见她穿着件深红色的衣裙在和赵妹子说笑。另一边,那男童瞪大了眼睛,两手叉腰看着苏言,苏言则蹲在一把椅子上,冷冷地看着男童。

胡清莲独个儿坐在一旁,一见他出来,忙站起来唤道:“云大哥。”

云辰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来道:“别站着。”

胡清莲“嗯”了一声,又坐了下来。

张大嫂从厨房里端出两碗茶来,一碗给何郁,一碗端到云辰面前道:“快喝碗老姜茶,暖暖身子,别冻着了!”两人各道了一声谢。张大嫂道:“谢俺干啥,俺还要谢你们呢!”她回到厨房,又拿出几口碗来给其余人各倒了一碗茶,道:“你们先歇会儿,俺去炒几个菜。”

云辰忙道:“大嫂尽管去吧!”

张大嫂答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厨房,苏言无声地“嘿”了一下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童鼓着腮帮子道:“我不告诉你!”

苏言冷哼一声,耸了一下肩。

不久便能用膳了,赵妹子去喊了坑里众人来吃饭,张大嫂的丈夫张三和赵妹子的丈夫李四是表兄弟,一个三十多一个才二十出头,都长得挺清秀。赵妹子的父亲赵大傻五十来岁,看起来也有些傻气,住在苟知道的边上,苟知道六十来岁,长得含糊得很,他有个孙子叫苟不知,倒是一点也不含糊。苟不知十岁,比张大嫂的儿子张杰小了两岁,张杰还有个妹妹,叫张兰,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长得十分可爱,才六岁。然后便是早些时候见过的王二和老先生。不过多久,众人就都知道了云辰等人此行所为何来,也知道了何郁救人反被淹的事,张杰把何郁掉水里的事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说得好像何郁已经淹死了,坐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她而是个鬼似的。苟不知、张杰、张兰是在厨房里吃的,张杰一边数落着苟不知是胆小鬼,不敢跟他去大房子,一边又嘚瑟自己的“艳遇”。吃完了饭,张大嫂让苟不知拿饭去给郭疯子,又让张杰和张兰兄妹俩拿饭去给李四的母亲李老太太,原来张三和张大嫂都是李大娘养大的,如今李母上了年纪又双腿不便,平日里便都由人端去,不出来吃饭了。苟不知送完饭回来后也到李大娘那找张杰兄妹俩玩去了。

一阵风吹来,烛火明灭不定。

赵妹子帮张大嫂收拾完了碗筷,刚从厨房里端出几口碗来,欲给众人倒碗茶喝,突然瞥见门口有个什么东西,再一看,尖叫一声,碗碎了一地,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门,惊魂未定。众人急忙起身,李四将她揽在怀里,朝着门口望去。

烛火忽明忽灭,摇曳不定,又是一阵阴风,只见一只手,一只男人的手,血手——正紧攀在门槛上。

惊呼声,抽泣声一片。突然那只手用力握了握,手背上青筋暴跳而起,霎时间静得连尘埃落地之声也能听到,只剩下远处汪汪的两声狗叫。那只血手又一用力,一张脸出现在门口,虽疲惫不堪,却也难挡剑眉星目,头上还歪戴着一顶紫金冠,他又向前爬了一点,屋里众人朝后退了一点,只见他背上竟还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女子。那女子身上的血不断往下流淌,染红了男子的一身华裳。

那男人声音嘶哑地唤道:“水,水,给点水——”

何郁捡起地上一口还能用的碗,赶忙倒了一碗水端给他,只听苏言在身后急道:“小心些!”

那男子接过水,抬起头,刚想道谢,但不知怎的见着了何郁竟像是中了邪一般,手一抖,“哐当”一声,碗落到了地上,水流了一地,道:“怎么是你?”

何郁吃了一惊道:“怎么?你认得我?”

那男人冷笑道:“林姑娘大名谁不认得?难道姑娘当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何郁一怔,却见苏言忽然跳上前来,看了看何郁又看了看那男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嬉皮笑脸道:“若不是我从小跟她认识,被你这么一说,倒还真要以为她是什么林姑娘了,莫非你背上这个才是什么林姑娘?”

那男子神色悲怆,仰天叹道:“想不到奸人当道,竟先我一步,冒我之名,前来行骗!罢了罢了!秘籍予你拿走也罢!只是莫要伤及无辜!”他话一说完竟昏了过去。众人大吃一惊,都拥过去扶他二人。

张大嫂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那秘籍又是什么东西?”

老先生替二人把了把脉道:“大嫂,救人要紧,先把他们二人送到我那儿去吧!”

众人合力把两人抬到了老先生的卧房,替二人擦去血迹,又换了衣服,在灯火下一照,只见那女子美若秋月,肤若白玉。何郁跟她一比,竟是一个如明月,一个如春水。众人又帮着老先生煎了药,喂这两人服下,这才发觉天色已晚,该入寝了,人也有些疲惫,凡事等明日再说。王二从嘴里取下旱烟管,敲了敲道:“你把床给他们了,那你睡哪呢?”

老先生道:“我不睡也不要紧。”

王二道:“那你跟俺去睡。”

老先生道:“也成。”

张大嫂道:“那他们四个睡哪呢?”

云辰道:“大嫂,下午去郭先生那的时候,曾看见李大哥家旁边有间庙,里面堆了不少稻草,不知道能不能睡上一晚?”

张大嫂迟疑道:“睡是能睡,可是那庙里有——”

赵大傻接口道:“有两口棺材!”

张大嫂道:“是呀,有两口棺材。”

苏言一听有棺材,玩心大起,这下是非去不可了,忙道:“大嫂莫要担心,莫要担心,俺们不忌讳这个,不忌讳这个。只要能找到个地方睡觉,便是天王老子,俺们也不怕!”

张大嫂道:“那好吧。”

何郁凑近云辰道:“我们不应该守在这儿么?他们那伤恐怕是假装的,一旦晚上出来害人怎么办?”

云辰轻声道:“不会,他们要是杀了人,就骗不到东西了。”

何郁又道:“那万一他们嫁祸给我们怎么办?”

云辰道:“他们一日不知东西在谁手里,便一日不敢贸然行凶,一旦东西正好在被他们害了的人手上,岂不是白搭了功夫,而且这坑里好似藏龙卧虎,人人都看似不简单。”

何郁道:“不错,你果然也已经想到我所想到的。”

云辰不禁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