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连杰遇到量子世界
——《救世主》背后的量子力学与密教

好莱坞的科幻影片，其宗旨不是“科普”而是娱乐，这是谈论任何科幻影片之前必须明确的。要娱乐就要讲票房，“叫好不叫座”和“叫座不叫好”的事都是经常发生的。

这部2001年的科幻动作片《救世主》（The One，中文片名有《平行歼灭战》《宇宙追缉令》《最后一强》等），或许就属于“叫座不叫好”之列。上映首周北美票房2000万美元，应该算很不错的了，却被“专业影评”评为烂片，据说得分仅为8分（100分制）。一些中国影评人士“与国际接轨”，也跟着说本片“编剧太差”“连最基本的剧情都缺乏创意灵感和精心布局”云云。

《救世主》是李连杰进军好莱坞最早的几部影片之一，导演为黄毅瑜，编剧为摩根（Glen Morgan）和黄毅瑜。上面提到的那些影评，在我看来并不公正。这些影评人士可能完全没有理解剧情背后的思想资源。其实本片的编剧不乏精致之处。

剧情线索并不复杂。故事发生在一个遥远的未来：

我们生活在“自己的”宇宙中，但是宇宙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有125个，这些宇宙被称为“平行宇宙”（multiverse）。利用虫洞（wormhole）可以在这些平行宇宙之间往来。人类已经有能力制造虫洞，可以随意开启和关闭虫洞。但个人并不能在平行宇宙之间随便往来，这种时空旅行受到时空特警当局的严格管制。

按照影片中的故事，人类除了在自己生活于其中的宇宙之外，每个人在其余的宇宙中也存在着。对每个个人来说，其余宇宙中的“自己”就是自己的“分身”。换句话说，对处在任一宇宙中的某个人来说，他在其余124个宇宙中各有一个自己的“分身”。

恶人刘宇（李连杰饰），是一个在诸宇宙间受到通缉的重犯，他被指控犯下了123次一级谋杀，并123次进行非法时空旅行穿梭于平行宇宙之间，因而被判永远监禁——将通过虫洞送往一个“殖民监禁宇宙”。

刘宇谋杀的对象，就是他在各宇宙中的“分身”。而他每杀一个“分身”，就能够获得此“分身”的能量和功力。因此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近乎超人的恶魔。现在，他只要再杀掉最后一个“分身”（第124个），他就会变成宇宙间的最强者——The One。这个词在英语中就是“救世主”。

在法庭上，刘宇为自己的罪行辩解说：平行宇宙中每个宇宙都有不合理之处，“我只是想完善它们，你们却说这是谋杀”。他振振有词地问道：“我怎么可能谋杀我自己123次？”他说“我只是想把那些分身的能量集中到我身上来”而已。

判决还未来得及执行，刘宇竟从法庭上脱逃。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宇宙，有一个善良的洛城警察刘盖布（亦李连杰饰），他有一个美丽的医生太太。刘宇当庭脱逃之后，又擅自开启虫洞（反正他已经是惯犯了），到了刘盖布当洛城警察的那个宇宙，两名时空特警紧追而至。刘盖布也参加了对刘宇的追捕。但在追捕行动中，刘盖布手下留情，因为他发现要追的逃犯就是他“自己”——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正是刘宇要追杀的最后一个“分身”。太太和同事们认为刘盖布有精神分裂症，尚未意识到有二刘——但追踪而来的时空特警知道这一点。

太太劝刘盖布去医院检查，因为他最近“怪怪的”——岁数大了反而变得更强壮、身手更敏捷，刘怕真的查出病来，他说他不想失去工作，可是太太担心他，说“我也不想失去你”，刘只好去接受检查。在做核磁共振时，刘宇也来到医院，二刘第一次交手，奇怪的是两人有同样的超人功夫，竟不分胜负。

影片中的“平行宇宙”并非导演、编剧的杜撰，而是大有来头的物理学概念。

我们知道，在量子力学的发展中，自从“薛定谔的猫”搅和进来之后，就在下面这个问题上将物理学家逼到了墙角：量子系统可以是若干个量子态的叠加，可是测量行为只要一实施，量子态的叠加就会“坍缩”到某一个明确的（被观测到的）经典态，那么造成这种坍缩的到底是什么呢？

“平行宇宙”就是针对上述问题的解释之一。1957年，埃武烈特（H. Everett）在博士论文中提出“多世界解释”（many world interpretation，常被缩写为MWI）。他认为，在量子测量过程中，其实并无所谓的“坍缩”，所有可能的态是共存的，具有同等的实在性，所有的可能性其实都实现了，只不过每一种可能性实现在一个个不同的宇宙中了，而且这样的宇宙有无穷多个。

埃武烈特的“多世界解释”发表后，虽然有导师惠勒（J. Wheeler）的推荐，在物理学界仍然反应冷淡，受到冷落的埃武烈特逐渐退出物理学界。直到20世纪70年代，德维特（B. S. de Witt）重新发掘了这个理论并在物理学界大力宣传，它才逐渐广为人知——甚至出现了“埃武烈特主义”（Everettism）这样的词汇。

“多世界解释”后来被以时空旅行为主题的作品广为借鉴。在M．Moorcock的系列小说Eternal Champion Stories中，已经出现了“平行宇宙”的名称，它被后来的小说家们一直沿用。而图解“平行宇宙”最直观的电影，就数《救世主》了。

德维特在阐述“多世界解释”时说：“宇宙的任何一个遥远的角落的任何一个星系中任何一个星球上发生的任何一次量子跃迁，都将把我们这里的世界分裂成自己的亿万个拷贝。”从这句话中我们已经依稀可以嗅到“分身”的味道。当然，影片还有另一个神秘主义思想资源，与密教有关。

影片中有一个前后照应的细节：刘盖布和太太两人项上的挂饰，可以相互嵌合，合成的图案，正是他们家墙上挂着的一幅唐卡中的曼陀罗图案。

曼陀罗（Mandala）意为“坛城”，是密教冥想修行时的重要器物之一，有“神圣空间”“宇宙象征”等意义，图形中央的点表示“宇宙中心”。修行者冥想曼陀罗，从图形外围逐渐趋近中心，寻求启悟。影片中刘盖布对时空特警回忆爷爷的教诲，有“寻找你的圆心”等语，正是密教修行中的话头。而恶人刘宇的梦想，是成为宇宙间的The One，这也与曼陀罗的象征有关。本片的海报之一，上面的几何图案也是简化了的曼陀罗。

屡败屡战的时空特警要求刘盖布出手协助抓捕刘宇，他告诉刘盖布：你们两人互为“分身”，刘宇原来也是时空特警，他到别的宇宙中攻击他的“分身”，他杀了对方后，对方的能量会分布到其余“分身”身上，所以你也在日益变强。现在你是刘宇的最后一个分身，刘宇如果杀了你，就会成为所有宇宙中最强的，成为The One。

但刘盖布无法相信这套玄之又玄的理论，他要那时空特警“离我远点”。

然而刘宇随之潜入了刘盖布家，为掩饰行踪杀死了刘妻。刘盖布痛失爱妻，冲冠一怒为红颜，遂愤而协助时空特警抓捕刘宇，且必欲杀之而后快。二刘决战，刘宇落下风，这时虫洞开启，时空特警将二刘一起带到特警本部。

刘宇终于被执行永远监禁，送入了那个殖民监禁宇宙。他在那里将与一众极恶罪犯互争雄长，永无宁日。

时空特警将刘盖布送回了他原先所在的那个宇宙，但将时间提前了几年，回到了他初次结识他未来太太的那一天——这意味着他后来几年的遭遇可以重新来过，他不会痛失爱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