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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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什么穿着和服的女人?”林珩陡然清醒。

原本空无一物的街道,此刻却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形。

女子衣着一件白色素洁的和服,长长的衣袖垂落至足面。夜色中她身量不高,然而身姿纤盈娇小,步态亦如幽兰般端丽优雅,远远望之竟令人平生一股怜惜。如果不是她出现的场合不对,林珩可能会为她而动容。

她像是凭空出现,因为前一刻街道上还空无一人,而下一刻,她浮出黑暗,成为夜色的焦点。她又像是粉墨登场,因为在她出现之前,分明已经将一曲音乐灌入林珩的心中,让林珩可以体会到她的情绪。

那是一种凄凉哀戚的情绪,不仅残留在林珩心中挥之不去,也从和服女子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于是夜色都仿佛凝重起来,伤感的氛围如水一般悄然漫延,无声无息之间便漫过了林珩的胸口,让他的胸前仿佛压着千钧的重物,呼吸也随之变得困难。

“姑获鸟?”宇卓惊异地瞪大眼睛,“现身了?”

这时林珩又注意到,女子手中还抱着一个玩具变形金刚,和她全身的装束格格不入,明显是拿来诱骗孩子的。

“出现了!”林珩压低声音说,不觉握紧身旁的铁锹。

说话之间,女子已经来到两人身前,她的目光悠悠荡荡地飘过来,就落在林珩和宇卓藏身的地方。

林珩确定女子已经发现了自己,但是似乎她并没有理会林珩的打算,就在林珩一个闪神之间,只见那女子飞身一跃,无声地跃上了律师家二层的窗台。

那速度快到无法想象,甚至快到无法用眼睛捕捉,就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是一部胶片电影,而林珩漏掉了几帧。林珩注意到,此刻他握住铁锹的手心,已经满是湿冷的汗水。

不到一分钟之后,同样的窗口,女人的身形又如大鸟一般飞跃出来。从她飞出窗口,到她轻捷地落地,一切都无声无息,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怀中多出一个年幼的孩子。

五、六岁的男孩子,穿着可爱的小熊睡衣,正是林律师家的豆豆。豆豆躺在姑获鸟的臂弯中,怀中抱着女人带来的变形金刚,仿佛中了魇一般,沉沉地熟睡着。

女人依旧没有理会林珩,可是目光依旧向林珩这边飘过来分毫,那目光中没有敌意,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存。而她的面容始终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中,哪怕几乎同她对视,林珩却依旧看不清楚她的五官。

已经得手,姑获鸟轻敛衣裾,准备披着夜色离开。

“站住!”宇卓突然呵斥一声,随即用他最大的声音喊起来,“都醒醒,姑……”可是忽然之间,宇卓的声音被某种强势的力量截断,后半截犹如卡在了喉咙里。

姑获鸟转过身,像一个担心孩子被吵醒的母亲,只见她温柔地指了指熟睡的豆豆,又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姑获鸟怀中的豆豆依旧熟睡着,街坊四邻也依旧沉睡着。安静的夜还是那么安静,瞬间便吞没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波澜。

宇卓想要唤醒邻居的打算失策了,他中了姑获鸟的某种咒术,徒然翕动着嘴唇,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宇卓生气了,小鬼头向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只见他挥舞起手中的炒菜铲,向着姑获鸟的面门劈过去。

林珩其实不太想针对这个女人,哪怕他亲眼目睹她偷走了律师家的孩子。但是看到宇卓出手,林珩还是提着铁锹跟了上来。他挥动铁锹横扫,目标锁定在姑获鸟的下盘。

谁知姑获鸟的身手远远出乎他们预料,只见她轻巧的身子稍稍后仰,轻易便躲过了宇卓的进攻,随即足见倏然发力迅捷一点,身体如大鸟一般轻盈地飞退,林珩的猛攻竟然如同给她扇风一般滑稽。

姑获鸟并没有退到铁锹的攻击范围之外,而是恰到好处地落在铁锹的翘起的锹头上,随即她踩着锹头骤然发力,铁锹形成一柄杠杆,反而是把另外一端的林珩撬了起来。

林珩哪有什么格斗技巧?为了保持平衡,他只能将铁锹速速脱手,但是他重心不稳,接连退后几步才没有摔倒。

真不应该因为姑获鸟是女人就错估她的战斗力,他们交手还不到一个回合,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招式,林珩就已经失去了他的武器。而宇卓看到林珩险些摔倒,急忙上前回护他,没能再发起第二轮攻击。

就在宇卓扶稳林珩的同时,姑获鸟将掉落在地上的铁锹轻轻一踢,铁锹离地飞起,又被她单手牢牢抓住。

无论是她躲避攻击还是拾起铁锹,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滞涩可言,甚至看不出刻意发力的痕迹。此时姑获鸟一只手抱着被睡意困住的豆豆,另一手提起沉重的铁锹,也丝毫不显得费力。

现在换做姑获鸟发动进攻,她没有丝毫犹豫,便见她手臂一挥,铁锹卷起一阵风旋扑面而来,最终停落在林珩面前,不偏不倚就指在林珩的鼻尖。

林珩完全愣住了,整个人如木头一样戳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宇卓也怔住了,他手中的炒菜铲和姑获鸟缴获的铁锹根本不在一个级别,更严重的问题是彼此的战斗力也根本不在一个体系。

随即,姑获鸟将铁锹手柄微微一旋同时轻巧一挥,铁锹化作一道铁掌,精准地拍打在林珩的肩膀,其间的力度虽不算大,却足以将林珩击倒。

而就在林珩受不住肩头的力度,身子一歪向着地面扑倒的同时,姑获鸟的第二次攻击接踵而至。铁锹幻化成一记铁巴掌,重重地落在林珩的屁股上。林珩以一个极其羞辱的姿势双膝跪地,随即屁股上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

姑获鸟似乎很满意,她将铁锹丢在林珩面前的地上,抱着豆豆转身离开。她似乎并不打算真的袭击林珩,如果她真的发力,林珩的状况会是肩背粉碎,屁股开花,可是现在他收获的仅仅是羞辱和疼痛。就仿佛姑获鸟只是想教训他一下,就像是一个面对淘气孩子的母亲,而惩罚熊孩子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打他的屁股。

“这都什么套路呀……”林珩揉着生疼的屁股,勉勉强强爬起来。

等到林珩一瘸一拐地追到街角,姑获鸟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不过林珩忽然注意到,那个变形金刚却被落下了,威武的大黄蜂站立在街角有着微微路灯光的地方,好像在专门等候林珩一样。

看着微光下的变形金刚,林珩心中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觉得姑获鸟是故意把玩具留下的。可是为什么呢?她打林珩屁股还不够,难道还想送给林珩玩具吗?姑获鸟把所有人都当成小孩子吗?

林珩拾起变形金刚,捧在手中摆弄了一下,竟然真的挺喜欢的。就仿佛他的童年时代也曾有过这样一个玩具,多少年之后又偶然从旧箱子中翻出来,一种熟悉却惊喜的感觉。

“可惜呀,她跑了。”宇卓的声音也恢复了,姑获鸟果然没有刁难他们。宇卓急忙清了清喉咙,失望地说,“孩子也被她带走了。”

林珩望着姑获鸟消失的街角,不知何故,心中竟然涌起一丝怅惘,“她果然选择了律师家,就证明我们的猜测没有偏差。她是另一个‘玛莲娜’,白天居住在小镇上,晚上出来报复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可是她为什么穿和服?”宇卓不解地问,“玛莲娜连和服都没见过吧?”

“是呀,而且那种和服……”林珩若有所思,“我记得那是振袖和服,与一般的小纹和服、留袖和服不同。这种和服袖子很长,后领也开得很大,是艺伎表演时穿着的和服。”

“她是艺伎?”宇卓不禁感叹,“还真是文武兼修呀!”

“对了。”林珩问,“你听到音乐了吗?”

“音乐?”很显然宇卓并没听到,他迷惑地问,“什么音乐?”

“她出现之前,我听到了一段音乐,很哀伤的日式风格。”林珩说,“可惜我对音乐不甚了解,不知道曲名,也解读不出更多。”

“至少之前的思路是正确的,而且还有了新线索。”宇卓扳着手指,盘点说,“艺伎、日式音乐,以及……”宇卓转头去看林珩,姑获鸟留下的变形金刚正被他牢牢搂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刚刚得到的奖励。

回去民宿之前,林珩又回望了一眼林律师家的阳台,衣架上晾着豆豆的衣物,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

在房间简单补了一会儿觉,果不其然,当他们再次醒来的时候,林律师家丢孩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小镇。

下午,林珩忍着屁股痛,带着那个变形金刚,去询问了小镇上买玩具的地方。可是几家店的老板说辞一致,都说最近没有卖出过变形金刚,而且这个变形金刚的做工很精致,小镇上没有进过这么高级的货。

变形金刚的线索暂时断了,音乐方面,林珩也并没有什么突破。而且睡过一觉之后,他渐渐连旋律都回忆不起。不过又一次路过图书室的时候,林珩办理了一张图书卡,然后借阅了《本草纲目》、《酉阳杂俎》还有《玄中记》等书籍。

吃过晚饭已是黄昏时分,兔老板取出他最心爱的桂花酒,说镇上发生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要同林珩和宇卓一起解忧。

解忧是假,解馋才是真。杯中的桂花酒呈现诱人的琥珀色,入口香气悠长,当酒液缓缓流入喉中,酸甜清爽的口感尚存留在唇齿,而醇厚柔和的酒香已然沁人心脾。

林珩和宇卓接连饮了几杯,都觉得身体和两颊微微有些发热,又被凉爽的小风一吹,化作衣袂之间的徐徐清凉,而心间堆积的烦恼也真的随之一扫而散。

三个人喝得正起兴,忽然听到胡子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雪兔哥,三缺一!”

“就来就来!”一听到玩牌,兔老板的兴致比饮酒还要高涨,他把剩下的桂花酒都推到宇卓面前,嘱咐说,“你们自己喝,但是给我留一些,我一会儿就回来。”

兔老板匆匆奔赴牌局去了,林珩却忽然愣怔了一下,他恍惚之间意识到一件事,一件或许很重要的事情!

“珩哥?”宇卓的手在林珩面前挥了挥,“你喝醉了?”

“你听到没有?”林珩望着兔老板离开的地方,喃喃地说,“他叫他‘雪兔哥’。”

宇卓“扑哧”一声笑了,“你喝多了吧?是你给他取名叫雪兔哥的。”

“正因为是我取的名字。”林珩说,“我叫他雪兔哥,而胡子哥也叫他雪兔哥。”

宇卓有些晕头转向,“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林珩摇着头,低声说,“不一样,这非常不一样……”而宇卓迷茫地看着他,并没有理解林珩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林珩又说,“对了,我还想起一件事。”他于是取来借阅的那本书,快速地翻找起来。不久之后,在《玄中记》的某个章节,他果然找到这样的记载:

“凡有小儿家,不可夜露衣物,此鸟夜飞,以血点之为志。”

宇卓微微一惊,“林律师家的阳台上就晾着豆豆的衣服。对,还有薛牙医家,他当时不是让我靠近窗户好借光吗?我看见了,他家窗外的确晾着衣物。但是我没注意血点,林律师家的衣服上有红点吗?”

林珩无声地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曾留意。恍了一会儿神,林珩忽然说,“不过说起红点,我记得另外一个地方有。”

经林珩这么一提,宇卓也想起来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说出了结果:

“白镇长家的牛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