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面包和鸡蛋
第二天一早，安布尔还没醒，莉莉就从床上蹦了起来，真了不起！安布尔每天都兴奋不已，从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床上。但今天莉莉比安布尔起得早。莉莉比谁都起得早，甚至比日出更早。朝霞满天，太阳在夜色的余晖中徘徊，蓄势待发，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莉莉洗漱穿戴完毕，静静地走到餐桌和椅子旁。桌椅是外公年轻时用小屋周围的橡树打造的。她真希望现在手里还有那块粉色水晶，或至少在坐下来回味妈妈话里的含义时手里能抓住点什么。
“你准备好了。”
可是准备好什么呀?她可能准备好什么呢?她才十岁，其实还只是个小女孩，尽管莉莉在整个童年感受到的爱给了她信心，让她知道只要勇于尝试，就能有所作为。她也很聪明。在村子里，只有男孩能上教区学校，但外公决心让她和安布尔能读、能写、能算，尽量了解这个世界。除了安息日以外，外公早晨总和她俩坐在一起，教她俩五花八门的知识，然后安排练习测试她俩的学习成果。事实上，她可能比村里的所有男孩都聪明，甚至比他们的父母更聪明。身为十岁的女孩，她也很强壮。她和外公、麦琪一起辛勤劳作，从种植、浇水，到收割、去皮、切菜、做饭，在制作食物的每个环节她都毫不懈怠。外公甚至教她砍柴，但这会儿她只能给劈柴墩子上的木头留下一丁点儿痕迹。就算她能把斧头劈进木头，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再把斧头拔出来。总的来说，身为十岁的孩子，她自信、聪明又强壮，但对于自己准备好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她虽然困惑，却丝毫没有减轻兴奋感。如果她的妈妈认为她已经准备好了，她就不会让妈妈失望。她跳了起来，决定生火做饭，为家人准备早餐。外公来到她身边时，热面包和鸡蛋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屋。
“莉莉!”他一边喊，一边挠着胡子走出卧室。显然，见莉莉起这么早，他很惊讶。他还穿着睡裤，看起来还没准备好开始新的一天。“你起得很早。”他补充说，漫不经心地走到前门，拉开门栓打开门。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仪式，无论晴天雨天，他都想迎接新的一天，亲自感受户外的美好。
“早，外公。是的，我又开始做梦了。”外公转身看着她，脸上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请别担心。我觉得事情开始有变化了，”她告诉外公，然后开始一边切面包，一边开心地哼歌。莉莉干活时，外公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看着她那几周没见的红润脸颊和她脸上由衷的喜悦。过了一会儿，外公转身回到木门框外的大森林，在这清冷的早晨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莉莉正要把妈妈的话告诉他，但这时她听到了从他那边传来的拖拖拉拉的声音，她突然转过身来。
“嘘!嘘!”他一边发声，一边拍着手走出门外。他的脸瞬间涨红了，几乎要跳下台阶赶走入侵者，莉莉看都没看就知道是乌鸦。他回来时，又用手指在胡子上捋来捋去，仿佛乌鸦就在他的胡子上钻来钻去，还朝他做了恶心的鬼脸。他砰的一声关上身后的门，心情顿时很糟。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能让外公情绪低落的话，那就是乌鸦了。
“外公，真希望我能明白是什么让您这么烦乌鸦。”莉莉一边说，一边把鸡蛋和面包端到餐桌上。
“脏东西！”外公回答，他看了莉莉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要告诉她多少关于乌鸦的事，接着摇了摇头，又露出笑脸。“谢谢你准备早餐，乖孩子。”他说完后就心无旁骛地吃起来。
莉莉坐下来和外公一起吃早餐。她轻轻地咬着面包皮说：“我们今天学什么呢，外公?”
“嗯……嗯……我们学……嗯，”他开口说，外公嘴里嚼着鸡蛋和面包，还是决定吃完他那一口。“抱歉。今天我们要出门看热闹，只有你和我。教堂里有消息说今天要审判女巫，我们知道国王自己对女巫的看法。我们都得警惕女巫在像我们这样的村里的影响。所以就在今天，我们要看指控女巫的审判，希望正义得到伸张。我想你准备好了，莉莉。”
“女巫审判?”莉莉凝视远方沉思着，外公下面的话突然打断了她的沉思。“我准备好了吗?”她自言自语。
“是啊，我的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掌管这个村子，再管理整个兰卡斯特市，最后想办法成为英格兰女王。开始学习法律很重要。”他揶揄地笑着，抚摸她的头发，然后站了起来。他已经吃光了盘子里所有食物。“该起床啦，懒虫们！”他大声地喊着，又跺跺脚，敲打他随手找到的物品。“醒醒，醒醒！”他吼起来，但还没等麦琪和安布尔被他的吼叫声吵醒，他就突然痛苦地弯下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和胸口。
“外公!”莉莉立刻站起来，小跑到外公身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您怎么了，外公？”
一时间，他说不出话来，气喘吁吁，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他勉强说道:“没什么，亲爱的。”他任由莉莉扶着他靠在餐桌旁。外公的身体沉重地倒在木椅上。外公休息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和脸色都恢复了一些。
“我能为您做什么，外公？您只管吩咐我，我照做就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说话的声音很清晰：“别担心。我老了，身体总有伤痛，有一阵没一阵地疼。看，我现在就没事啦，孩子。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不等麦琪和安布尔醒来我的身体就好了。”
“但是——”
“没有但是。兴许假如我没有狼吞虎咽地吃完你准备的美味早餐，我会感觉好些。现在我得坐一会儿，让身体安稳下来。”
“如果您确定没事的话。”
“我确定。”
莉莉隔着餐桌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就像数个夜晚她睡觉时外公握着她的手一样。她自己也很惊讶，她微笑的时候，他也以温暖的笑容回应着，似乎她的好心情具有感染力。
“看到你笑，我很高兴。”他告诉她。
她想告诉他原因，她终于听到了妈妈要说的话——她准备好了。她准备好了。准备好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准备好了。可这会儿她决定不说，至少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奇怪。这会儿他的病刚发作，他正在恢复身体。她也意识到失去女儿对他来说一定很痛苦，和她失去妈妈时一样难受，她不想激起他内心的悲痛。他可能不知道，有时她看见他望着远方，或望着火焰，沉浸在如此强烈的悲痛之中，她害怕他永远不会释怀。但她察觉了，因为她也感到悲伤，她不想再徒添悲痛。不，她暂时不会把在梦里妈妈说的话告诉外公，等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再告诉他。
“我爱你，外公。”她紧紧地握了握外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