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八，人性，毫无光辉可言
人类，并不共情。
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出于同情的假说。
林临没有经历过秦明的生活，无法体会他的感受。
他不能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目睹血腥的事件会对以后的人生有什么影响，仅仅他自己的经历，都让普通人难以接受。
但倘若因此就说他能理解到秦明的人生，似乎也太过草率了一点。
秦明坐在沙发上，他的伤基本都是外伤，只有腿部有些感染，但并不严重，只要不过分运动就可以。
林临坐在对面看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开口。
他们其实也没那么熟，除了最开始每周约一天做定期治疗之外，也并没有其他接触了。林临对秦明的熟悉，更多的是私下的调查产生的‘透明化感’造成的。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最后，还是秦明先开了口。
林临张了张嘴，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你想听什么呢？”
“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两人像是在打哑谜一般，秦明古怪的笑了笑，“其实我想说的，基本都说完了。”
“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说的么？”
……
秦明默然，而后才点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一个人，有时候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就想扔掉一些。”
“那你为什么要扔给我？”
“因为你能承受得住啊！”秦明说。
他脸上略微带着一丝愧疚，但仍很坦然的说：“我知道没有征求你的同意这么做，对你的生活造成了影响。但是林临，如果人跟人之间，什么都要征求对方同意再去做的时候，社会就死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林临冷漠地望着秦明，他收集了大量的材料，了解秦明从出生到现在的绝大部分履历，但此时仍然看不懂这个人。
你说他是好人，但他却属实具有恶行。
你说他是坏人，但他日常所行皆善事。
“我问你，赵创那件纵火案，跟你有关么？”林临问他。
秦明仰躺在沙发上，怔怔的看着房顶，“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与我无关。”秦明说，“我当时去那栋楼，确实是因为有个病人居住在那里，而且……”
他有些犹豫，语气迟疑起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而且程钰住在那栋楼的21层。”林临替他开口。
那些事件和一个个的线索被一根线逐渐链接，林临已然猜测到了事情的发展。
“是！”
秦明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对我的调查很深入，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是何安琪告诉我的。”林临轻声说。
秦明猛地看向了他。
“你跟何安琪有联系？”他很是吃惊，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沉下了脸问：“那天晚上，卢中天找人围殴我，这事儿你知道？”
林临点了点头，但没说这事儿是他提议的。
“秦医生，”林临定定的望着他，神色复杂，“我们调查了你从小到大的经历，而且去过赵砦，根据你催眠我时提供的线索，我基本能还原所有的事情，今天，其实只是求证罢了！”
“第一，纵火案中，你是什么角色？有没有参与其中，赵创的死究竟是自杀还是其他？火是赵创所为，还是另有其人？”
“第二，你的妻子何安妮现在何处？是不是已经死了？怎么死的？目前我就只有这两个问题想知道，其他的事情都跟我无关。”
秦明脸色发白，他端着水想喝，手却止不住的轻颤。
许久，他才冷静下来，突然轻笑了一声，“说实话，我很纠结。”
“小时候的事情，我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我生过一场病，很重，记忆很混乱，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些场景，具体的却基本都忘了。后来是我母亲日日夜夜的陪伴和安抚，才让我从那些恐怖的记忆中脱离出来，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
“继父待我们很好，所以我从小就崇拜他，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温暖，正直，善良。”
“这些年，都是以他为标杆前进的，但不可否认，人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私念，和妻子结婚之后，我却出轨了。虽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但这种刺激却一次次的挑动我的神经，欲罢不能。”
“直到有一次，我离开程钰那里的时候，意外的见到一个人。那个男人站在小区的外面，茫然四顾，我本来并不打算理他的，但是他突然叫住了我，说我和他一个老乡长得很像。”
“这种一听就是想拉关系的话，我本来想走，他却问我，认不认识赵创。”
“怎么会不认识呢！小时候每次做噩梦，都能梦到那个小伙伴，他血淋淋的倒在地上，眼睛正好看到床底下的我……”
“那天我们一起吃饭，他说他正在读博，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我本以为，这就是老乡打招呼，以后常联系什么的，都是客套话。可我没想到，第二天他就给我打了电话。”
“他说他在昨天的那栋楼里，希望我过去拿个东西。我其实并不想去，那个时候安妮的肚子已经明显了，而且总是疑神疑鬼，但是赵创跟我说，如果帮他拿这个东西，并且帮他保存的话，他会给我一大笔钱。”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有那么多钱的，但我也不需要知道，正好那时候我们刚装修完房子，手头上也很紧，于是我就去了。他只交给我一个手机，说等合适的机会交给合适的人……”
“这种话就像小说里的台词，我听着就想笑，但是他很认真很严肃，于是我收了手机，心想既然来了，就去程钰那里坐会儿吧！然而就在那天下午，就发生了那件事情。”
“知道是那个楼层发生了火灾，我很害怕，于是就偷偷离开了，回来之后，我偷偷看了手机。”秦明指指客厅的一个柜子，“第二层，有个手机盒，手机就在里面。”
林临找到了手机，但手机早就没电了。
“现在还能用么？”
秦明点头，“我会隔一段时间给它充一次电，不过已经好几年了，这手机恐怕再放放就彻底不能用了，所以里面的东西，我早就导出来了。”
“里面的东西？”林临敏锐地看向他，“里面有什么内容？是有关犯案的记录么？”
秦明撇开了眼，轻微点头，“是一段视频。”
“很残忍！”他说，“在看过那段视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恐惧。”
“是杀害光子女士和那个少年的视频么？”
“嗯！”
林临明白了，也明白秦明为什么会感到恐惧，赵创真变T，犯案竟然还拍下视频！
“你为什么不把手机交给警方？”
秦明苦笑，“我没法交给警方……那视频里，他还在跟人说话，而且叫得是我的名字……”
一阵寒意从脚后跟升腾而起，霎时冲向头皮，整个人好像都汗毛直立了。林临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那时候安妮怀孕，如果我把手机交给警方，警方一定会调查我，而我的不在场证明，只有程钰能帮我做，但如此一来，安妮她……她那段时间本来就疑神疑鬼的，每次我回来她都会悄悄地调查我的衣物……但我还是很爱她，我不想失去她。”
林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一个出轨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妻子，并且如此为她着想，即使林临身为男人，都无法体会秦明的想法。
“那后来呢？你妻子，她现在在哪里？”
“她就在这栋房子里。”秦明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随即一闪即逝，又露出了一种极为痛苦和悲伤的样子。
林临再一次感觉到浑身发冷，头皮发麻，甚至有种夺门而逃的冲动。
“她……还活着么？”林临鼓足了勇气去问，抑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
秦明怪异的看着林临，反问他：“你怎么会这么问？倘若她还活着，你来这么多次，你怎么可能没有见到？”
“你以前不是说，是因为我的恐女症，所以才拜托妻子不要在我面前出现的么？”林临咬牙切齿，一种无法抑制的颤栗从心脏的位置向着整个胸膛蔓延。
秦明神色愈加怪异，“我是这么说过，但你从来没有在我家发现过我妻子的照片，你就不怀疑么？而且，以你的观察力来讲，这个家庭中，一件女人的生活用品都没有，你就没有怀疑过么？”
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
卫生间只有一个大人和小孩儿的卫生用品，一根长点的头发都没有，而且他每次都是晚上来，却一次都没有见过秦医生的妻子，那时候就心底有所怀疑了。
可是这种怀疑从秦明本人的口中讲出来，却是如此的诡异。
“所以……何安妮，你妻子，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秦明摊手，摇头说：“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林临蓦地起身，他努力抑制住自己身体上炸毛的冰寒，拿着那只手机就往外走，连句再见都不想说。
但他刚走了几步，就听秦明叫住了他。
“林临，你去报警吧！”
林临回过身看他，秦明神色之间已经恢复了正常。
“你去报警吧！林临。”他说，“趁我现在还是一个人，警察还能将我定罪的时候，让他们来抓我吧！我自己没有勇气去投案自首，我放不下我的孩子，但如果你现在去报警，我无能为力，我不能阻拦你。”
“所以，你去报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