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何正东跟随阮成文进入理发店,也许是天还早,或者是昨晚敌机的轰炸,店里没有客人。老师傅看到阮成文时一眼就认出了他,很客气的把他们迎了进去。
“师傅,给他理个发。”阮成文冲老师傅喊道,何正东还以为阮成文要理发,此时见他看着自己,也不好推脱,只好坐了下去。
阮成文一句没一句的跟老师傅搭讪起来,问他怎么今天就一人,老师傅说大清早的也没什么生意,学徒还没这么早过来。
“您对学徒还真好啊,哪能让师傅起早,学徒睡懒觉呢?”阮成文讪笑道,老师傅自嘲地说:“那不止是学徒,还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怪不得!”阮成文若无其事的大笑起来,何正东却从他眼神中看出了另外一些门道,虽然在跟理发的老师傅讲话,但那双眼睛却一刻不停的到处张望。
老师傅的手艺还真不错,何正东觉得理发后的自己变得更加精神了。理完发,阮成文给了钱,说是请何正东,何正东不好意思地说:“哪能让您请我,还是我请您吧。”
“下次你请我。”阮成文边说着边往外走,老师傅在后面喊道:“二位客官,下次再来!”
阮成文站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望着街对面的方向,眼里藏着一丝极度深邃的表情。
何正东几欲想问点什么,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走,去对面裁缝店看看!”阮成文突然说,何正东更是不解,问他是不是做衣服,阮成文道:“是做衣服,但不是给我自己做。”
一进裁缝店,阮成文就对老板说:“给他量量!”
何正东还没缓过劲,师傅就拿尺子靠了过来,他只好张开双手。
阮成文的两只眼睛快速扫过裁缝店的每一个角落,待师傅给何正东量完后才说:“三天后我们过来取,有劳师傅了。”
何正东越来越糊涂,他感觉今天的阮成文太奇怪,最后实在没忍住,看似无话找话道:“阮副主任,小鬼子刚刚轰炸了恩施,您看这大街上到处乱糟糟的……”
“你是想说我怎么有闲心带你到处乱逛是吧?”阮成文抢白道,“早知道你小子憋不住。实话跟你说吧,今儿可不仅仅是带你出来闲逛,那裁缝店有问题。”
“什么?”何正东大惊,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阮成文忙喝住他:“别看,镇定点。”
何正东紧紧地跟在后面,好奇的追问道:“您是怎么发现裁缝店有问题的?”
“怎么知道的你就不用管了。”阮成文说,“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是很可能是小鬼子的情报点。”
何正东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阮成文接着说:“今儿就让你长长见识吧。前两天,主任带我到这儿来理发,我就觉得奇怪,研究室附近不是有理发店吗?主任是个很念旧的人,喜欢经常去同一家理发店,对自己熟悉的地方从不轻易更换,所以我就觉察出了主任的用意。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理发店有问题,但后来观察过好几次,才明白主任是利用理发店做掩护,监视对面的裁缝店。”
何正东心里还有很多疑团,于是又不安地问道:“那主任怎么不跟您明说。”
“主任这是在考我呢,而且为了不打草惊蛇,故意跟我摆龙门阵。”阮成文老谋深算地说,“我今天带你过来做了两件事,理发和量体裁衣,我知道你会感觉很奇怪,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今天做的两件事都是在向你表示抱歉。”
何正东傻笑起来:“主任,您别逗我……”
“还记得之前我有两次要置你于死地吗?还有在红庙警察局对你的刑讯逼供,其实这都是我一手策划的,让你受委屈了,但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磨练你,考验你,幸好你过关了。”阮成文今儿对何正东说出了真相,何正东大眼瞪小眼,不知所言。
阮成文继续深沉地说道:“还有你亲手为自己挖的坑,记着地方,干我们这一行的,运气差的,也许很快就能用得着。”
何正东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不怪您,怪我自己太笨了。”
阮成文大笑道:“不是你笨,你很聪明,因为你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懦夫的结果会比死更惨。”
何正东在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感觉自己今天上了一堂大课,这是很多人永远也学不来的,所以对阮成文充满了感激。
“想知道裁缝店到底是共产党的聚点还是小鬼子的聚点吗?”阮成文又问,何正东连连点头,但阮成文说:“其实我也还没查清楚,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但是切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私自行动,一定要向我汇报。”
阮成文回到研究室,张振川一看到他就急不可耐地说:“你这是去哪儿了,主任让我到处找你,打你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可急死人了。”
“出去转了转,看看小鬼子的杰作。”阮成文轻描淡写地说,张振川摆了摆手,无奈地说:“快,一块儿见主任去。”
二人进门的时候,陈希平正在接个电话,又说了一会儿才挂断,然后看着阮成文说:“到处找你不着,还以为小鬼子的炸弹把你给炸了。”
阮成文顺着他的话开玩笑道:“我命大着呢,小鬼子那三板斧差远了。”
“我再找不着你,还想着是不是该给你准备追悼会。”张振川不怀好意地打趣道,陈希平接过他的话说:“还没到办追悼会的时候。”正说着,廖楚山也来了,陈希平这才转到正题:“廖队长的行动队发现了共党刘慧沁的同伙,本来已经咬住,却没想到共产党太狡猾,昨晚趁着小鬼子轰炸时逃跑。”
“那太可惜了!”阮成文叹息道,张振川也指责道:“廖队长,既然已经发现了共产党的行踪,怎么没直接把人给抓了呢?”
廖楚山不快地哼了一声,好像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陈希平从中说道:“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廖队长的行动是我授权的,是我让他暂时不抓人,没想到被小鬼子把计划打乱了。不过,现在有个好消息,我的人又发现了共产党的另一个联络处。”
“主任,我不明白!”张振川说,其实他不明白的是陈希平嘴里说的“我的人”到底指的是什么人。
“不明白的事以后慢慢会明白,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将这个联络点监控起来,看能不能捞着大鱼,如果引起了警觉,务必在他们逃跑之前抓人。据可靠情报,之前从咱们眼皮底下逃脱的共产党很可能也在那里。”陈希平又冲阮成文说,“这次的行动就交给你负责,振川和楚山在外围支援你。”
阮成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张振川带着醋意说:“阮副主任,看来你又要立大功了。”
“冲锋陷阵的事儿你还干得少吗?”阮成文反唇相讥。
“好了,马上布置行动方案。”陈希平摊开地图,在图上画了个圈,又画了个叉,“就这个区域,目标就在这儿。”
阮成文脱口而出:“三岔口,理发店?”
“不是理发店,而是对面的裁缝店!”陈希平老谋深算地说,和阮成文对视了一眼,阮成文讪笑道:“原来您盯这儿很久了。”
“也不是很久,不过你别误会,那天去理发店的目的就是为了理发!”陈希平说,阮成文心领神会的笑道:“理解、理解!”
“你跟小何早上过去有无发现?”陈希平又问,阮成文说:“表面一切正常,可是我已经付了钱,总得先让我把衣服取回来吧?”
“去吧,顺便再侦查侦查店内的环境。”陈希平叮嘱道。
回到办公室,阮成文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叫来何正东,让他马上回裁缝店一趟,还让他照着原样的衣服再做一件,但是要加一个码。何正东十分不解,阮成文说:“让你去就去,我自有用途,同样三天时间,但要他们把货送到土桥街38号。”
“我住的地方?”何正东问,阮成文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何正东不明所以,但不敢再追问,只好又去了趟裁缝店。老板见到他也很是惊讶,问:“小兄弟,不是说好三天后过来取吗?这才半天……”
“是这样的,早上跟我一块儿来的那人还要另做一套一模一样的,只是尺寸要大一码。”何正东说,老板眉开眼笑道:“成,没问题,保证按时交货。”
“三天后把衣服送到这个地点!”何正东递给他一张纸条,老板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上的肌肉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但很快就笑着说:“您就回去等着吧,三天后保证送货上门。”
何正东离开后,裁缝店屈老板转身上了楼,把纸条交给陈英达,陈英达脸色阴沉地说:“这儿暴露了,必须马上撤退!”
“看来裁缝铺已经被监控。”屈老板沉闷地说,“老陈,你先走。”
“不行,裁缝铺已经暴露,说不定外面全都是国民党特务,等天黑咱们找机会一块儿走。”陈英达作为血刺行动队的副队长,在恩施的工作还刚刚展开,却没料到短短的时间里,居然被毁了两个联络站,问题出在哪里?他不由的深思起来。
屈老板定定地说:“正是因为暴露,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你的命比我重要,假如我们一起走,敌人就会产生怀疑,说不定我们一个也别想走。”
陈英达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老屈留下来肯定是死路一条,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志为了掩护自己而牺牲。可老屈心意已定,固执地说:“我死不足惜,小鬼子的轰炸越来越频繁,国民党却依然视我们为眼中钉。老陈,行动队必须迅速开展工作,必须像尖刀一样插进敌人的心脏,等打跑了小鬼子,老蒋的枪口必定会名正言顺的对准人民群众,到时候,咱们行动队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我怀疑队伍中出了叛徒。”陈英达说出了心中的疑虑,“两个联络点相继被毁,怎么可能如此突然?”
老屈心中猛的一震,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陈英达紧握住老屈的手,目光囧囧地问:“我们还有一起战斗的机会吗?”
老屈重重的点头道:“一定会有的。”
不久之后,陈英达装扮成一个老太婆从裁缝铺撤离,临走前握着老屈的手说:“保重!”
裁缝铺一般都是晚上九点钟才打烊,可是今晚一直过了十点,店铺依然没有关门。
到了晚上,监控裁缝铺的人回去把这个情况跟陈希平一汇报,陈希平也按赖不住了,这条线他花了很多功夫才追到,万一被发现,那就功亏一篑了。想到这里,他决定命令阮成文即刻实施抓捕。
何正东参加了今晚的行动,他站在阮成文身边,心中平静如水,因为早上已经从阮成文嘴里得知裁缝铺有问题。
此时,廖楚山已经跃跃欲试,虽然陈希平命令他为后援,但他哪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但张振川可不一样,他躲在远处的车里,做出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似乎事不关己。
“主任命令立即行动!”回去跟陈希平汇报的人跑过来转告阮成文,阮成文看了那小子一眼,问:“你确定?”
“是,主任亲口说的。”
阮成文一挥手,一群持枪的人开始向裁缝铺慢慢围拢,可就在两米远的位置时,突然从里面传出一声枪响,紧接着传来一个苍老的叫声:“你这个叛徒,今天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阮成文示意停止行动,自个儿慢慢凑近大门,然后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想死的话赶紧放下武器出来。”
“狗日的,有本事去打小鬼子呀。”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阮成文命令手下冲了进去,可看到的是两具尸体。他怔了半晌,然后命令对整个屋子进行搜查。
“人呢?其他人呢?”廖楚山听见枪声带人冲了过来,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没有他要找的人时,便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阮成文提着枪,回头冲先前那小子骂道:“你们是怎么监视的,还有其他人呢?”
“没,没了!”此人是陈希平亲自安排盯梢的人,相当于御前侍卫,也就是他之前嘴里所说的“我的人”!
阮成文心里憋得慌,突然提枪指着他的脑袋,冷冷地骂道:“是你们放走了共产党,是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放走了共产党,你说我是不是该一枪毙了你?”
廖楚山冷眼盯着阮成文,突然他们身后传来陈希平的声音:“收起来。”
阮成文回头看到陈希平,当即告状:“主任,共产党从这小子眼皮底下溜了,把您好不容易盯上的线……”
“行了,跟我进去看看。”陈希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进去看了一眼,说,“这个老家伙是裁缝铺的老板,姓屈,这个年轻人是学徒,不仅是他儿子,也是我的线人,看来共产党里面也不尽是不怕死的,也有爱财之人。”
阮成文懂了他的话,他就是收买了这个年轻的共产党,所以才找到共产党的这个联络点。
“可惜又让一个重要的共党给跑了。”廖楚山不快地说,陈希平不屑地说:“没关系,只要我们有耐心,猎物就一定会再出现。”
何正东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死去的老人身上,想起不久前还跟自己说过话,此刻却已经天各一方,不禁黯然神伤,可他又不能将这些悲楚的情绪写在脸上,一直回到那间小屋,才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终于用泪水宣泄完自己的情绪,然后开始冷静回归理性。
陈希平毫无睡意,连夜把参与行动的三个人叫进办公室,一进门就说:“我已经派人秘密监视了这个联络点很久,为什么就在我们行动的当天全部撤离?”
“主任您是怀疑有人告密?”阮成文问,陈希平点头道:“这不是巧合,一定是事先知道了我们的行动。”
张振川说:“共党一向都很狡猾,他们能事先洞悉我们的行动,一点也不奇怪。”
“不,我也同意主任的话,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廖楚山说这话时突然盯着阮成文,阮成文回击道:“你什么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看我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是内奸?”
“我可没说,不过你的助理下午确实去过裁缝铺。”廖楚山说,阮成文冷冷一笑,转向陈希平说:“这事儿我跟主任汇报过,我派他过去只是为了行动需要,让他再次熟悉一下环境,这应该也不会没引起共党的怀疑嘛。”
陈希平承认了他的话:“这个是我批准的,不过我想会不会是这个样子,你们早上去过一趟,下午又去,共产党疑心很重,弄不好还是这上面出了问题。”
这次的事让阮成文仍然心有余悸,想起种种,头痛不已。
何正东在一次亲眼看见自己的同志死在面前,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是多么心痛的事,也许当初只是因为一腔激情和偶然的巧合才加入血刺行动队,但现在的他不这么想了,他发现有一种叫做信仰的东西正在内心发芽,而且急剧膨胀。
今天晚上,何正东强迫自己入睡,可突然间一跃而起,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对于今晚的行动,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可一切又都恍恍惚惚,迷迷糊糊,脑子里蹦出一个疑问:“阮成文到底是什么人?”他觉得这个人在自己心中越来越神秘莫测,就像一团迷雾,看得见,摸不着,更拨不开。
谁也没想到,日军的再次轰炸会在几天以后突然降临,因为间隔时间之短,军方和百姓都毫无防备,因此伤亡更大。
这种频繁的轰炸行动让陈诚坐立不安,随即给重庆方面发电,请求反击。
驻扎在恩施机场的中美混合飞行大队属中国空军第十一大队,也是由赫赫有名的“飞虎队”(原名第14航空队)创建人陈纳德统一指挥的空军部队,在接到重庆方面的指令后,面对日军无休无止的空袭,也开始了反击作战,给日本空军以沉痛打击。
“太好啦,日本人以为实施频繁的高空轰炸就能吓到我们,可他们大错特错,就在昨晚,我方在新塘上空击落了两架敌机,哈哈,看小鬼子还敢嚣张!”阮成文早上一去研究室,张振川就兴致勃勃地跟他唠叨上了,其实他早上来上班的路上就听见了百姓的议论,当然也很开心,何正东跟在后面附和道:“外面都已经传开了。”
“是啊,你们昨晚听见爆炸声没有,恐怕就是敌机被击落后发出来的。”张振川啧啧不已的称赞道,“小鬼子的高空轰炸阴谋失败,接下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
“别高兴得太早,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阮成文担心地说,“日本人折了两架战机,势必会有更疯狂的报复,不信就等着瞧吧。”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日军的行动就验证了阮成文的话。
何寿亭派人到研究室找何正东说家里有事让他尽快回去一趟,他想着日军连续几天的轰炸,也早想回去看看,于是跟阮成文告了假。回到家,见一切安好,这才文问父亲到底何事找他。何寿亭笑眯眯地说:“爹给你张罗了一门亲事,这是让你回来看看人家姑娘。”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何正东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看把你紧张的,爹见了人家姑娘,不错,样貌好,也懂礼数,是个好姑娘。”何寿亭一个劲的向儿子推销,何正东却打不起精神。
何寿亭看他的样子,皱着眉头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门亲事了吧?再怎么着,你也得先跟人家姑娘见上一面。”
何正东无奈,只好在家静候,不多时,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道:“老爷,雅婷姑娘到了!”
“雅婷?”何正东一听这个名字,当即就站了起来,内心有一种莫名其妙迫切想要见到姑娘的冲动。当他出门跟姑娘一打照面,顿时万分惊讶,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笑容。二人就这样对面而立,彼此眼中含笑看着对方。
周围的人看二人如此表情,纷纷露出诧异的目光。
“爹,我应下了!”何正东突然说,何寿亭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快,快进屋去说。”
原来,姑娘叫顾雅婷,跟何正东也是师范的同学,而且更巧的是,俩人在学校关系还不错,也互有好感,当初要不是先遇到刘慧沁,恐怕俩人就在一起了。可想而知,这二人一见面,还用其他人从中撮合吗?
“哎呀,太好了,没想到正东跟雅婷姑娘如此有缘,看来咱们也不用多操心了。”何寿亭高兴地说道,顾雅婷的父亲顾开尧是城里大兴米行的掌柜,父女俩是不久前从武汉躲避战乱才逃到恩施的,此时听他们把情况一讲,当即说:“这俩孩子缘分不浅,如果何老爷您不嫌弃咱闺女高攀……”
何寿亭忙摆手道:“哪里话,咱们这叫门当户对,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干脆让俩孩子今儿就把婚事办了。”
“哈哈,是不是太仓促了……”顾开尧大笑道。
这边两个老人已经在谋划婚事,何正东和顾雅婷在院子里聊起了往事。
“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到你,什么时候来恩施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何正东嘴上责怪,心里美滋滋的。
顾雅婷低垂着眉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恩施人。”
“都怪我,都怪我。”何正东忙自责起来,“武汉和宜昌都被小鬼子占领,看来以后你跟你爹要长期呆在恩施了。”
“是啊,要回去恐怕得等打完仗。”
何正东想起以前在学校时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看了他一眼,问他笑什么,他乐不可支地说:“我笑老天爷有时候还是挺开眼的。”
她听懂了这话,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听何老爷说了你的事,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你留着家里的生意不做,怎么偏偏要去外面工作呢?”顾雅婷突然问起这个,何正东说:“别尽听我爹乱说,我出去工作可是经过他老人家答应的。”
“多危险啊。”
“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其实又不用去战场冲锋陷阵,那你说危险,呆在哪儿不危险,说不定哪天晚上睡得真香,突然小鬼子的炸弹落床头了。”何正东也被自己的笑话说笑了,顾雅婷格格地笑了,撇嘴道:“说不过你!”
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就在饭桌上,两位老人把他们的婚期给定了,问他们二位的意思,两人脸颊都微微有些发烫,但他们的默许算是认同了,气氛一时变得更加融洽。
何正东只请了半天假,当天下午就要回去,临走前,竟然已经依依不舍,但想到婚期将近,也就顾不得儿女情长了。回到研究室,第一时间把喜讯告诉给了阮成文,阮成文惊讶不已,但很为他高兴,又问他是哪家的姑娘。
何正东一五一十的把顾家的身世说了出来,阮成文此时才说:“姑娘家世清白倒是最好的,不过还得走程序。”何正东这才明白,研究室成员的婚姻必须通过组织政审,如果哪方身上有疑点,那么这桩婚姻则不能成立。何正东相信顾雅婷的身世绝对没有问题,所以非常支持阮成文去调查。
陈希平发现自己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躺在自家床上根本难以合眼,只有坐在办公室才能眯会儿,所以每天都感觉无比疲倦。这天早上刚起床就接到电话,陈诚要亲自见他。这可把他吓得不轻,主席亲自接见非同小可,慌忙穿戴整齐就出发了。
原来,两天前日军开始进攻五峰,一旦攻破,恩施将告急。
陈诚今日召见的是几个重要部门的负责人,陈希平回来后迅速召集开会,传达陈诚的会议精神。他还沉浸在陈诚的讲话中,直到阮成文最后一个进办公室,他才睁开眼,用异常缓慢的口气说:“今天上午,主席召集我们开了个会,询问了研究室的情况,对我们最近的工作不怎么满意,同时,传达给我一个信息,日空军在对恩施的空袭中损失不小,为了报复,展开了一个叫做‘蜂鸟计划’的行动,‘蜂鸟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就是妄想找到恩施机场,以求对机场展开轰炸。”
在座之人全都面面相觑。
“你们都是研究室的顶梁柱,同时也是党国的栋梁之才,现在是该你们发挥力量的时刻了。”陈希平说完这话,目光从每张脸上一一扫过,“日本人究竟会怎样实施‘蜂鸟计划’,我们还不得而知,所以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如何粉碎该计划,必然是重中之重。”
突然有人问:“主任,咱们恩施机场不就在北门外吗?小鬼子要想弄到机场的地图不是轻而易举?”
陈希平似笑非笑,摇头道:“北门外的机场只是供普通飞机起降落之用,其实还有个隐形机场,那里是飞虎队的主要停机场,至于在什么位置,我也不清楚,你们就更没必要知道了,这也是小鬼子想找到的答案。”
阮成文从来没听说恩施居然还有个隐形机场,觉得好生奇怪,可陈希平已经有言在先,也不好多问。
因为战乱,所以是特殊时期,加上何正东的工作原因,在他的要求下,婚礼布置得很简单,也没请多少客人,然后就把顾雅婷娶进了门。当然,研究室他也就邀请了阮成文,阮成文特意给他放了两天假,就当是蜜月假期。何正东感激不尽,跟新婚妻子温存了两日才依依不舍地回去工作。
阮成文在档案室查阅完资料,刚回办公室,何正东就进来了。他看到何正东,微微点了点头,说:“跟我过来,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何正东从他手下接过的是关于山本一夫的资料,他快速看完后,阮成文才说:“杀害山本一夫的凶手还没找到,但是基于没有新的线索的情况下,该案暂时封存,不过日本人最近针对恩施又有新的动向,所以我想重开案卷。”
何正东看完这些案卷也觉得山本一夫死得蹊跷,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说说你的看法!”阮成文直接问道,何正东无奈地说:“每个人都有嫌疑。”
“他们四个都是我的人。”阮成文补充了一句,何正东一愣,但随即说:“我需要他们四个的资料。”
“全都在这里。”阮成文拍了拍桌上的一叠材料,何正东说:“我想全部看看。”
阮成文说:“希望你能有所发现,不过有一点要记住,所有的案卷都不能离开研究室,每天晚上离开之前都要交回档案室。”
其实,阮成文重开山本一夫的案卷,是希望能从中找到与“蜂鸟计划”相关的线索,他让何正东查看案卷,并非期盼他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是为了看看这个年轻人会不会给自己惊喜。
何正东虽然新婚燕尔,但接过山本一夫的案卷后马上把儿女情长抛到了脑后,他明白这是阮成文对他的信任,同时也是对他的考察,所以他决定很用心去做这件事,一定要让阮成文对自己更加刮目相看。
“我还要向您申请件事。”何正东接过案卷后又说,阮成文道:“别婆婆妈妈的,说吧。”
“我、我想申请回家去住。”
阮成文顿了一下,问:“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去?”
“看您什么时候批准!”何正东笑道,阮成文点了点头说:“什么时候搬走告诉我一声。”
何正东现在住的地方是阮成文为他安排的,当时他还因为领导的特别关爱而很是受宠若惊,此时仍然感激地说:“我爹托朋友弄了些好东西,到时候给您带过来。”
“跟我不用这么客气,好了,去吧。”阮成文说,何正东走后,他盯着门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笑容。
何正东带着厚厚一摞卷宗出来,却被廖楚山撞见,当即去向陈希平告状,陈希平本想让人去叫阮成文,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过去一趟,刚好也在办公室坐了太久,趁机活动活动身体。
阮成文见主任亲自前来,忙起身,带着玩笑的口吻问:“您怎么有空出来转转?”
“这不是在办公室呆久了,出来喘口气。”陈希平坐下,阮成文给他倒了杯洋酒,他喝了口,问:“去档案室借了很多卷宗?”
阮成文心里咯噔跳了下,但随即说:“我想把山本一夫的案卷再看看,兴许能找到些线索。”
“你是打算从中找到与‘蜂鸟计划’相关的线索?”陈希平问,阮成文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您。”
陈希平淡然一笑,接着说:“小何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很有能力。”
“是啊,还不错,不然我也不会让他当我的助理。”阮成文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茬,果然,他又道:“不过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山本一夫的案卷可都在保密期,虽然不是一级保密程度,但级别也不低,你可不能马虎啊。”
阮成文这才明白阮成文来找自己的真正用意,不过心想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但他立马拍着胸脯打保票:“您放心,既然您信任我,那就应该放心我做的事,绝不会给您添乱。”
“那就好,那就好,记得档案条例,每天离开研究室之前可是都要归还的。”陈希平又喝了杯才走。阮成文却百思不得其解了,这件事怎么突然就传到了陈希平耳朵里,想起自己好像随时都处于被监控状态,内心又加了一道警戒。
何正东正在仔细看每个人的身份介绍时,突然有人敲他的桌子,他看见来者,忙合上卷宗,笑着说:“找我有事?”
苏晓蔡捕捉到了他这个小动作,撇嘴道:“一个人偷偷地看什么秘密呢?连我都防着!”
“哪里,阮副队长交代的日常工作而已。”何正东满脸笑容,她说:“脸色不错嘛,看样子跟新娘子相处得不错。”
“你不也一样?”何正东打趣道,“你这朵机要室的室花,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转转?”
苏晓蔡凑近他低声问:“阮副队长在吗?”
“在啊,怎么了?”何正东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神秘兮兮地说:“我进去找他。”
可就在这时,阮成文突然出来,苏晓蔡忙站直身说:“阮副主任,您要出去?”
“对,出去办点事儿!”阮成文说,又问,“怎么,有事儿?”
她点了点头,他于是转身回到办公室说:“进来说吧。”
关上门,她才说:“张副主任已经有两天没来办公室了。”
“什么?”阮成文听闻此言相当吃惊,忙问:“也没打过电话?”
她摇头。
“之前也没说去哪儿吗?”
“没有。”
他沉吟了一下,又问:“那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就两天前的下午。”
“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好像没有,看起来都挺正常的。”
阮成文于是说:“好,你去吧,我马上跟主任汇报。”他急急忙忙地敲开陈希平办公室的门时,却发现张振川居然正坐在那里,顿时就惊讶地说:“你这失踪了两天,我正要跟主任汇报,怎么会……”
张振川只是耸了耸肩,笑看着他,却什么都不说。
“坐吧!”陈希平开口了,“振川出了趟门,帮我办了点事儿,不是失踪。”
阮成文责怪道:“晓蔡姑娘都急死了,要不是她跑来跟我说你两天没来办公室,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真是晓蔡姑娘跟你说的?”张振川眉宇之间藏着深深的渴望,阮成文随口说:“那还有假,要不然我哪会来跟主任汇报?”
张振川心花怒放,喜形于色。
“振川,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开心?”陈希平问,张振川忙收敛了过分的笑容,阮成文开玩笑道:“张副主任这是春天到了。”
陈希平一下就听出了弦外之意,却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可管不了,何况是你们自己的私事,我看晓蔡姑娘还行,咱们振川也配得上她,但在交往中要把握一个原则,现在是抗战时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一定要心里有数。”
“是、是,您放心,这点原则性还是有的。”张振川喜不自胜,还冲阮成文做了个鬼脸,阮成文无奈的笑道:“看来张副主任这次是真的动了春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