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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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张振川这几天一直呆在机要室,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有合眼,今儿一大早正迷迷糊糊的快要撑不下去时,阮成文突然出现。他进门看到他双眼迷糊的样子,桌上烟灰缸里又全是烟屁股,扫了一眼机要室里还在忙碌的人,带着戏谑的口吻说:“哟,又是一夜没合眼吧,张副队长这是怎么了,看样子是遇到事儿了?”

张振川无力地挥了挥手说:“你就别再来消遣我了,没力气跟你瞎叨叨,让我眯会儿。”

“还真让我猜对了?”阮成文显得很兴奋,“透露点儿,什么事?”

张振川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说:“还没到时候透露,我说阮兄,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儿就别在这儿添乱……”

阮成文却一屁股坐了下来,凑近去问:“振川兄,透露点呗,跟我还藏着掖着?”

“哎,我说老兄,你今儿……”张振川话没说完,阮成文忙笑呵呵地说:“不跟你开玩笑了,今儿来找你有点正事。”

“那就赶紧说吧,我这手头还忙着……”

“共产党还是小鬼子?”阮成文不失时机的又问了一句,张振川两眼一瞪,阮成文忙陪笑道,“我多嘴、多嘴。那个振川兄,事情是这样的,你也知道,第三期培训班刚结束不久,我在里面发现个干侦听的好苗子,想送你这儿来实战实战,你看成吗?”

张振川还以为他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这事儿再小他也是不能做主的,还需要跟主任汇报。

“我知道,机要室嘛,重要信息的汇集处,一般的人可不是轻易能进来的,更何况是个新人,按照程序,肯定是要先跟主任通通气的。”阮成文笑着说,“所以我这才先过来跟你通个气,要不然先跟主任说了,主任一发话,你这边弄得措手不及,也显得我太不仗义了吧,到时候你还说我拿上面压你,我可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说你这种事还干得少吗?”张振川丢给他一支烟,他接过烟,起身说:“那就说好了,我尽快把人给你送过来。”

阮成文给机要室送来的人代号015,叫苏晓蔡,就是第三期培训班里唯一的女性。

在张振川办公室里,阮成文带苏晓蔡去见他,他盯着她打量了一番,眯缝着眼睛说:“不错啊,看来还挺有潜质的。”

“那就看张副主任如何培养了。”阮成文看了苏晓蔡一眼,苏晓蔡忙说:“我一定不会让二位主任失望。”

“好了,你先出去吧。”阮成文示意道,她离开后,张振川忙谄媚道:“不错。”

阮成文笑着反问:“真不错?”

“真不错!”

“那就好,人我可是交给你了,以后能不能为党国效力,那可就全靠你了。”阮成文起身背转身挥了挥手,张振川在后面喊道:“这就走了,不再聊会儿?”

“找主任汇报呢!”

何正东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为研究室而生的,因为他刚进来不久就上手了所有的工作,就连阮成文也觉得奇怪,暗地里观察着这小子的行为,很高兴自己没看错人。

“阮副主任,刚才档案室的人来找过您,我说您出去了。”阮成文刚才出去了一会儿,刚回来就接到何正东的报告。

“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

阮成文沉吟了一会儿,说:“有句话你得给我记住了,在研究室,你必须睁大眼睛,每个人都是你的朋友,每个人也都可能是你的敌人,所以你的一言一行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千万不可乱说话。”

“记住了。”何正东点头道,阮成文想起张振川这几天正在忙碌的事,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盒子说:“把这个给张副主任送过去。”

何正东想问是什么,但想起阮成文说的“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只好又咽了回去。

张振川收到阮成文送来的香烟,笑着说:“好东西啊,好他个阮成文,还真有几把刷子,连这种货色也能弄到手。”

何正东正要走,张振川却叫住了他,说:“小何啊,你等等。”

“张副主任还有事吗?”何正东收回脚步,张振川笑着说:“也没什么事。哦,对了,阮副主任这两天忙什么呢,怎么老是不在办公室?”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上面的事,我也不好问!”何正东吞吞吐吐地说,张振川大笑道:“阮成文他把你培养得够好啊,对我也嘴这么严。”

何正东讪笑起来,张振川挥了挥手说:“没什么事了,去吧。”

一大清早,恩施屯堡老街还沉浸在寂静中,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祥和,薄薄的雾气萦绕在屋顶,恍如轻纱。

这次行动是行动队的廖楚山亲自带队,他的手下冲进老屋二楼踢开其中一扇门时,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正在忙乱的收拾东西,面对冲进来的这伙人,她刚举枪就被包围了。

廖楚山进门的时候,女人已经被缴械,面对着这伙突然闯进来的人,她脸上流露出轻蔑的笑。

“你的同伙呢?”廖楚山问,女人冷冷地偏过脸去根本不看他,他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笑道:“模样儿还不错,只可惜很快就要变成另外一种模样了。”

女人紧咬着嘴唇,倔强地瞪着眼。

廖楚山冷喝道:“带回去!”

阮成文很快就知道行动队抓了个女共产党,他很惊讶之前怎么没有嗅到一丝风声。

廖楚山抓了个女共产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研究室,这个人好大喜功,所有的欣喜都写在脸上,也很坦然接受着每个人的祝贺,可所有人都忽略了张振川的存在,因为这个行动能如此成功,还得归功于张振川之前的侦听工作。

“他妈的,廖楚山倒是风光了,功劳全归他一个人,到头来我所有的事都白做了。”张振川跑到阮成文面前发牢骚,阮成文挖苦道:“谁让你嘴这么严,连我都瞒着,主任那里你也没提前汇报,现在好了吧,功劳全归行动队了吧。”

“我呸,我为了追查共党的电台,几天几夜没合眼。行动队那般小子算什么玩意儿,尤其是廖楚山,在主任面前居然提都不提我,看来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我得叫上你一块儿,咱们兄弟俩合作。”张振川的话让阮成文明白,他那几天加班加点,正是为了此事,所以笑着说:“怪不得要瞒着我。对了,女共党开口了吗?”

“身份倒是查清楚了,名字叫刘慧沁,不过跟很多共党一样,嘴硬,审了很久,到现在为止除了知道她的名字,我们一无所获。”张振川说,阮成文又笑着说:“抓人是行动队的强项,但要说审讯,那可就差远了。”

“那群武夫就知道用武力,我得赶紧去跟主任汇报汇报,免得最后又被那些废物把人给整死了。”张振川说完立即去找了陈希平,陈希平问他的意思,他推荐了阮成文。

阮成文带着何正东来到审讯室时,何正东盯着全身上下血淋淋的共党,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是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觉得整个世界变得漆黑一片,而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或者是虚无。

阮成文看了何正东一眼,以为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有些受不了,于是低声安慰道:“慢慢就习惯了!”又盯着被抽得皮开肉绽的刘慧沁看了许久,然后故意大声说:“下手可真狠啊,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何正东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女犯人,他确实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心中隐隐有些作痛。

“看来伤得不轻,我们先走吧,让她先冷静冷静,我们明天再来。”阮成文说,出得门外,在外面等候的张振川不解地问:“怎么还没审就走了?”

阮成文说:“你没看人都快被打死了,我们步步紧逼不是办法,你不也担心人被我们给整死了吗?那之前的工作就白干了。”

张振川想想也是,于是没再白费口舌。

何正东回去后脑子里一直是女犯人的影子,突然间又想起赵杰的死,他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阮成文今夜也难以入眠,他没有结婚,所以家里常常是一个人,理所当然,房屋里不怎么整齐。他喝了好几杯,脑子已经微微有些犯迷糊。他喝酒不是无聊,更不是孤独,也不是想忘记一些事情,而是内心充满了懊恼,为了更清楚地记起一些事情,为了让自己以后不再犯错,更加警觉。

第二天一早,何正东便跟着阮成文再次来到了审讯室。审讯室的灯光不怎么亮,女犯人低垂着脸,好像还在沉睡中。其实,在那种环境中,身受重伤的刘慧沁如何睡得着,她听见了铁门打开的声音,也听见两个脚步声在慢慢走近自己。她知道是昨天来过的那俩人。

何正东望着这个女人,从她虚弱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他在想她此时应该是什么心情,悲伤、痛苦,抑或是一心赴死?

阮成文也盯着那个女人的脸看了许久,才终于说:“刘小姐,咱们好好聊聊吧。”他的声音好像是在跟朋友对话,完全没有审讯者的强势,更别说敌对关系了。

刘慧沁微微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突然现出一丝笑容,但因为面部浮肿得厉害,笑的时候两只眼睛好像都没有睁开似的。

阮成文转动了一下微微有些酸痛的脖子,颈椎处的骨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果你打算继续用沉默对抗下去,结果将会对你很不利。”阮成文柔声说道,刘慧沁终于开口了,可是给他的答案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杀便杀,何须多问。

何正东转动着手中的笔,这是用来记录犯人问答的,他在纸上写下了她的话,但又感觉哪里不对劲,忙草草划去。

阮成文听见她给出的答案,笑了笑,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看了一眼她的脸,她扭过头去不看他,他直起身说:“咱俩做个交易吧,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刘慧沁慢慢回过头,他把耳朵凑了上去,但就在这一刻,她狠狠咬住了他的耳朵,他痛苦的嚎叫起来,等她松开血淋淋的嘴时,他的耳朵几乎被咬掉,血顺着耳根流到了脖子里。

何正东反应过来时,这一切都已经结束。

门外的守卫听见阮成文的惨叫也冲了进来,阮成文捂着耳朵,在混乱中离开了审讯室,身后传来了她近乎疯狂的笑声,紧接着又发出一声声被皮鞭抽得惨叫的哀嚎。

何正东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铁架上的刘慧沁,听见皮鞭落在她身上的声响,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何正东陪阮成文去医务室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回到办公室,何正东跟着进去,问:“阮副主任,您伤成这样,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阮成文摇了摇头,叹息道:“那个女共党下嘴还真狠,差点把我这只耳朵给咬下来。”

“那她是不是很快就会被枪毙?”何正东顿了半晌才怯怯的问道,阮成文看了他一眼,问:“怎么,看她模样儿不错,心疼了?”

何正东忙讪笑着说:“哪里,我只是在想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倔强,到底为了什么事居然连死都不怕。”

“那不是倔强,是固执,你刚来,跟共党分子接触的不多,以后就会明白,这共产党可比小鬼子难对付多了,我一开始也跟你一样犯迷糊,老是想他们怎么就不怕死呢?”阮成文仰靠在沙发上,双眼紧闭,身心万分疲倦,“这个叫刘慧沁的女共党分子比我之前见过的很多共产党都要硬,看来是没办法从她嘴里挖出更多东西了。”

何正东明白了他最后这话的意思,眼中闪过一道阴影。

会议室,阮成文和张振川正在等主任开会,张振川盯着阮成文缠着纱布的耳朵看了许久,突然笑出了声,还揶揄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占共党的便宜,结果便宜没捞着,反而差点被咬掉了耳朵,可悲又可笑啊!”

阮成文没好气地反驳道:“我就算变成了一只耳,那也是你惹的。”

“看你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又跟我扯上关系了?当初是你自己请命要去审讯女共党,现在倒又怪我了。”张振川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陈希平推门进来,到会议桌中间坐下,目光也落到了阮成文的耳朵上,问:“没什么大碍吧?”

“好多了!”阮成文答道。

陈希平的目光又转向张振川,张振川见他眼里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忍不住问:“主任,我、我……成文的耳朵是真不关我的事儿啊。”

阮成文也不知陈希平为何这种表情,陈希平顿了很久,才冷冷地说:“我问你,这次找到共产党的电台,为什么没事先跟我汇报?”

张振川觉得奇怪,这件事在结束之后不是已经给他汇报了吗?怎么又追究起责任来?

“就是因为你的自大,导致了任务的失败。”陈希平话里充满了硝烟味,“我本来以为抓了个女共党,行动还算是有成效的,可你知不知道,要是你提前跟我汇报,我会亲自领导这次抓捕行动,共产党的血刺行动队成员可能一个也别想逃脱。”

俩人听了这话全都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都听说过共产党血刺行动队的名号,这支行动队以渗透任务为主,就像一把把带血的刺刀,直直地插进国民党的心脏部位,之前国民党在武汉的情报机构就遭到过渗透,而后进行了大清洗,可是收效甚微。

“主任,您是说这个女共党分子也是血刺行动队的成员之一?”阮成文讶异地问,陈希平叹息道:“暂且还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共产党的血刺行动队已经渗透进恩施,这与我们之前获悉的‘沉睡者’情报相互吻合,这个代号叫‘沉睡者’的,很有可能就是血刺行动队的成员。”

张振川这才明白自己的刚愎自用造成了多严重的后果,当即请罪道:“主任,都怪我,我负全责。”

“哼,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陈希平冷冷的骂道,“这个叫刘慧沁的女共匪肯定知道很多东西,你们要给我好好的审,尤其是关于血刺行动队的情况,一丝一毫都不许放过。”

“是,我马上组织新一轮审讯。”张振川慌忙起身,陈希平对阮成文说:“这个女共匪相当重要,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你们俩一块儿去吧。”

阮成文从张振川眼中看到了一丝失落感,但他装作没看见似的,跟在他身后一起往门口走去,可就在此时,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差点跟他们撞个满怀。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阮成文见是何正东,当即就呵斥起来,何正东气喘嘘嘘地说:“不好了,女共党死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阮成文抓住他厉声呵斥道。此时,陈希平已经被惊得站了起来,张振川也质问道:“你刚才说谁死了?”

“女共党死了,刘慧沁死了!”何正东满脸惊恐,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仿佛遭了雷击,纷纷不知所措。

“到底怎么回事?”陈希平简直是在咆哮,众人急忙赶往大牢,只见刘慧沁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陈希平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件事对他来说发生得太突然了,他还指望能从她身上弄到更多关于共产党血刺行动队的情报,没想到她突然就这么死了。

每个人心中各种所想,刘慧沁的死好像给了他们致命的打击,全都傻站着,像在欣赏一幅人体标本。

“马上查清楚人是怎么死的。”陈希平无力地说,然后就满脸阴沉地离开了大牢。

张振川突然转向大牢的岗哨,询问之前有什么人接触过女共党。岗哨回答说没有任何人来过,但其中一人突然指向何正东,何正东忙辩驳道:“我来的时候她人已经死了。”

“是这样吗?”张振川问,岗哨给了肯定的答复,他于是质问何正东为何要来大牢,何正东满脸通红地说:“我就是过来瞧瞧……”他支支吾吾的,阮成文摸着受伤的耳朵,接过话道:“是我让他来看看女共党的,每天早上我都会派他来给我做一份视察报告,我要知道这个女共党分子的所有情况。太可恶了,都是她,害得我这两天都痛得没怎么睡好觉。”

张振川有眼线,其实知道何正东每天早上都来大牢,刚才只是故意那么问罢了。

“赶紧查明死因吧,要不然主任那里可没法交代。”阮成文提醒道,此时,刘慧沁的尸体已经被送去解剖。

陈希平回到办公室却无法落座,他不知该怎么向上峰汇报刘慧沁的死讯,上面对这个女共党非常重视,要他务必从她嘴里弄到共产党血刺行动队的情报,可是现在……他不敢往下想,之前山本一夫被杀一案还没解决,突然又蹦出这件事,这可是会要了他的命啊!

刘慧沁的尸体解剖结果当天晚上就出来了,她是中毒而死。

经过连夜取证,矛头指向一个叫乔翠云的女厨师,因为当天是她在负责伙食,刘慧沁的饭菜也是她准备的。

乔翠云的家离研究室仅两里路,可是张振川带人赶到她家时,她已经死亡几个小时。张振川破口大骂,却又束手无策,只悔恨自己来晚了。

今夜,何正东难以入眠!

而在今夜,阮成文也正懒散地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喝着香槟,脸上却毫无表情。

陈希平又是一夜无眠,他感到有一张巨大的网正紧紧地缠着自己,勒得他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难呼吸。

何正东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一整夜,他后悔自己的行为太草率,如果能侥幸过关,以后绝不再这样行事。他一大早来到办公室,看到一切正常,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他站在阮成文办公室门前,正想敲门却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想走的时候,阮成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事?”

“阮副主任早!”何正东强颜欢笑,转过身来面对他,“也没什么事,就想跟您汇报汇报思想!”

“进来吧!”阮成文开门,何正东进了屋,阮成文示意他关上门,“说吧,找我什么事?”

何正东欲言又止,阮成文好像不经意的问道:“你是想知道那个女共党是怎么死的吧?”

何正东被人猜中心思,忙说:“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阮成文接着说,“不过,像你这样的新手,对什么事都好奇是正常的,如果你不好奇,我倒是觉得不正常了。”

“对对对,您说得对,我就是好奇,以至于昨晚都在想这事,您说守卫那么森严,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呢?”何正东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疲倦地笑了笑,说:“厨师在饭菜里下了毒。”

何正东惊问道:“那下毒的厨师抓住了吗?”

“死了!”

“也死了?”何正东更为大惊,陷入沉思,阮成文缓缓点了点头,问他怎么了,他连忙摇头说:“那您忙,有什么事叫我。”

“你等等!”阮成文叫住了他,“按常理,室里发生这种事,每个人都会有嫌疑,也可能会被暗地里调查……”

何正东愣了愣,感激地说:“谢谢您,我知道了!”离开这个屋子,他的心脏开始狂跳,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厨师怎么会死,至于之前的事,在他脑海中已经烙下了深深的印记,想起那些,仍然心有余悸。

两天前,何正东跟随阮成文去大牢提审刘慧沁,中途的时候,阮成文出去接了个重要电话,趁着这个空隙,他终于跟刘慧沁说上了话。其实,这个刘慧沁就是共产党血刺行动队的成员之一,当初他就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认识了她,然后被她迷上,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她拉进了组织,她也因此而成了他的上线,虽然俩人从未在一起过,但何正东心里毕竟是生了爱恋之情,所以对这个上级的感觉很是复杂,想亲密又不敢造次,只能将爱意深深地藏在了心底,希望将来有机会再表白。

那天在大牢里,刘慧沁让他去找一个叫“沉睡者”的人,此人是他的新上线,也是血刺行动队的成员之一。

“夜猫,我不行了,实在是挺不住了,我要你帮帮我。”夜猫是何正东在行动队的代号,而且为了安全起见,何正东只跟她单线联系。刘慧沁已经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求他,他也了解她的现状,于是想到利用厨师,然后把所有的事都嫁祸给厨师,却没想到厨师居然就死了。

心痛的何正东从回忆中醒悟过来,却怎么也理不清其中的一些事,突然脑袋里闪过一道灵光,在心底问自己:“难道有自己人在暗中帮我?”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激动,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但那个人到底是谁,自己怎样才能找到那个人?

“难道是沉睡者?”他此时除了毫无边际的猜测之外别无他法,因此又陷入了没有止境的僵局。

陈希平来到阮成文办公室时,阮成文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才赶紧睁开了眼。

“昨晚没睡好?”陈希平问,见他眼睛通红,又说,“喝酒了吧?”

“是、是。”阮成文没有否认,“女共党被杀,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得头都大了,又睡不着,不知不觉就喝多了点。”

陈希平“嗯”了一声,接着说:“你跟我出去一趟。”

“好!”阮成文没问原因,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不该问的话绝不会多问。

汽车驶过拥挤的街道,街道两边是不绝于耳的叫卖声。

陈希平隔着车窗玻璃打量着外面,阮成文不明白他在看什么,但他没问,他知道陈希平会主动告诉他。

“好了,就这儿!”陈希平突然说,阮成文不知他为何要突然来理发店,但看样子他还真是来理发的。

“站着干什么,坐呀。”陈希平喊道,“师傅,给我们俩理个发。”

阮成文笑着说:“我就不用了吧,刚理不久。”

“我请客,师傅,别客气,动手吧。”陈希平的话让阮成文无法拒绝,只好坐下,可他不明白陈希平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无缘无故拉他出来理发,而且研究室刚刚发生了如此大的事。

陈希平微闭着眼,很享受地接受服务。

“主任,您是该偶尔出来放松放松,看您几天几夜不睡觉,身体哪里受得了。”阮成文无话找话,陈希平应道:“你说得对,这日子啊,可不能这么过。”

“要是您以后忙,抽不开身出来,我就让人来把师傅给您接过去。”阮成文说,陈希平道:“那就不用了,让我呆在办公室理发,太夸张了,要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我一个小小的主任理个发都弄得如此高调,影响不好嘛。”

阮成文忙说:“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他其实也很累,趁着这个功夫歇息了一会儿,但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再也无法静下心来。

下班后,阮成文坐了一辆人力车,让车夫拉着他在白天去的理发店周围转了一圈,突然发现一个小小的细节,这个发现,更加坚信了他的猜测。

这个地方紧靠清江河边,后面是一片房子,房子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人,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全都不是本地人。

阮成文发现这一点后,悄然回到了家中,刚进门,电话响了,张振川在电话里约他出去坐坐,他没有拒绝,转身又出门,来到了约见的小酒馆。

“挺快呀!”张振川早到了大半会儿,阮成文一屁股坐下,扫了一眼狼藉的桌面,问:“等着急了吧?”

“不急,急什么,漫漫长夜,夜生活这才刚开始呢。”张振川给他倒满了酒,他喝了一口,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哎哟成文兄,我这不是孤家寡人,想找你出来喝点小酒,谈谈心吗?”张振川说这话的时候很明显虚情假意,阮成文不用猜就知道他别有用心,果不其然,几杯酒下肚,他就收不住口风了,眯缝着眼睛说:“兄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跟我还客套?”阮成文已经喝了不少,但他酒量好,这点酒还拿他无可奈何。

张振川趁着酒劲说:“那我可就说了啊。你看兄弟我单身这么多年,一个人苦闷啊,是不是也该找个媳妇儿了?”

阮成文一时间没明白他的话,但说:“你今儿请我喝酒,难不成是想让我当你的红娘?”

“今儿这顿酒不算,事成之后,兄弟我定有重谢。”张振川笑眯眯地说,那表情,好像正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阮成文问:“哪家的姑娘啊?难道我认识?”

“就是晓蔡嘛。”张振川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还真把阮成文吓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原来是小苏啊,说实话,什么时候看上人家姑娘的?”

“说实话吗?第一眼就看上了,到了这把年纪,还从未尝试过什么叫一见钟情,不过自从看到她,我信了。”张振川言语之间突然之间好像变成了情圣,阮成文指了指他,揶揄道:“既然看上了,那就自个儿去跟人家姑娘说嘛,躲这儿喝什么闷酒。回吧,明儿一早见到她人,直接告诉她你的意思不就完了?”

张振川半醉半醒地说:“晓蔡姑娘就像一朵纯洁的百合花,我可不敢……”当晚,张振川喝得烂醉,阮成文不得不亲自把他送了回去。

阮成文没把张振川的话当回事儿,第二天在研究室遇到他,正要跟他搭讪,却被他拉进了办公室,关上门神神秘秘地说:“哎呀,多亏你把我弄回去,要不就丢人丢大了。”

阮成文斜眼打量着他,笑问道:“酒醒了?”

“头还痛呢。”张振川揉着太阳穴,却又半天不说话了。阮成文等着他开口,他却反问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多喝了点吗?对了,也够丢人的,你可别给我讲出去。”

“不记得自己昨晚说什么了?”

“什么?”张振川好像什么都不记得,阮成文嘿嘿的笑道:“不记得算了,我记得就行了。”

“哎,我到底说什么了?该不是泄露机密了吧?”张振川瞪着眼珠子,阮成文不置可否地说:“也算机密!”

廖楚山上次抓捕刘慧沁打草惊蛇,以至于让血刺行动队其他人溜之大吉,自己在陈希平面前丢了颜面,消沉了几天,之后为了发泄内心的不平,又派人把那所房屋监控了起来,可是一连几天都没有任何发现,正想把人全都撤走的时候,一个可疑的人出现了。

那是个穿着青色长布衫的中年男子,男子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从上面看不见脸,但见他到门口后鬼鬼祟祟的往四周扫了一眼,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却什么都没做,转身走了。

长期以来的工作性质,导致廖楚山都有些神经质了,他见男子要走,立马命令手下跟了上去,当天手下回来报告说男子在城里转了几圈,然后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廖楚山怒喝道:“饭桶,连个人都盯不住,都干什么吃的?”

手下战战兢兢不敢吱声。

“人在什么地方不见的?”

“后山湾的棚户区!”

“后山湾?”廖楚山知道那里的地形很复杂,因为房屋多,里面又是四通八达,一个人进去后很容易藏身,但他听手下如此一说,更坚信该男子有嫌疑,于是命令手下乔装打扮,增加人手,将后山湾的棚户区严密监控了起来。

廖楚山担心先斩后奏又惹陈希平不快,于是提前跟他说了一声,他批准了行动,还问需不需要人手。廖楚山拒绝了,因为他知道研究室人手不够,如果要给他增援的话,八成又是找阮成文借兵。

廖楚山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本来还以为与自己的行动有关联,却没想到半夜时分被一群轰炸机的轰鸣声惊醒,紧接着无数颗炸弹从天而降,炸弹将周围的世界炸成粉碎,所有人都在哀嚎逃窜。

恩施城里响起了防空警报,在这样的夜里震彻人心。

廖楚山在敌机的轰炸中受了轻伤,一检查手下也死了两个,顿时愤然骂道:“狗日的小鬼子,操你大爷!”

被廖楚山跟踪的男子叫陈英达,湖北英山人,确实是共产党血刺行动队的副队长。其实刘慧沁的住处是他们的一个联络点,而在这个联络点对面的房屋里设置了一个观察哨,一旦联络点被发现或者被破坏,观察哨都会在窗台上挂一件红色的衣服予以警示。

陈英达那天在刘慧沁家门口就是发现了对面窗户外的红色衣服才离开的,后来又发现自己被跟踪,于是闯入了后山湾的棚户区。他知道这片区域肯定会被监控,所以一连两天都没有出门。不过当晚敌机的轰炸间接帮了他大忙,趁着混乱逃出去,终于甩掉了尾巴。

陈英达出现在一家裁缝铺门外,敲开裁缝铺的门,一个人探出头来,四下打量了一番才把门关上。

“小鬼子又出动了。”陈英达说,裁缝铺的老板姓屈,但他听说刘慧沁出事的消息时顿时觉得天晕地旋,喃喃地说:“慧沁姑娘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联络点已经被敌人监视,观察哨也发出了警报,说明慧沁姑娘已经被捕。”陈英达说,“这个消息明日再核实清楚,命令所有人在没接到新的行动命令之前,全都不许动作。”

遭到日军轰炸的恩施城满地狼藉,死伤不少,不过幸好雾大,敌机投弹点不准,很多炸弹偏离了方向,否则会有更多人受伤死亡。

何正东昨晚听见轰炸时,第一反应就是找地方躲避,不过炸弹没落到他住的位置,天亮以后急匆匆回到家里,看到家人都安然无恙,这才安了心。回到研究室,阮成文好像正在等他,要带他出去转转。

“昨晚没吓着吧?”阮成文问,何正东肯定被吓着了,但嘴上说没有,阮成文笑道,“没吓着才怪,你说你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一颗颗炸弹在身边响了,你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何正东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又叹息道:“小鬼子隔三差五的出来轰炸一番,每次轰炸都会导致老百姓死亡无数,要是能准确弄到日军每次的轰炸时间,那可得减少多少损失啊。”

阮成文看了他一眼,笑言道:“很有想法,不过看来挺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