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狂四郎无赖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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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千两箱异闻

“话说,时值秋末冬初,凉风刺骨。黄昏将近,当阳县战场血流成河,如修罗道场,十余万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当中一骑,英姿飒飒跨马当先,怒视黑压压之敌阵。若问这是何方英雄?此乃中山靖王之后裔刘备刘玄德的股肱大将,身长八尺,豹头圆目,虎躯猿臂,气宇轩昂,威风凛凛,姓赵名云字子龙的赵子龙赵将军是也。”

两国广小路[164]的一个评书场上,立着一位说书先生,正是立川谈亭。只听“啪——”的一声,他拿起惊堂木拍了下桌子,正说到《三国志》的高潮部分,台下众听客皆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

“说起来,这赵子龙奉命保护主公刘玄德的家眷,奈何后来寻到少主阿斗及糜夫人时,夫人为不拖累子龙救阿斗,竟翻身投枯井而死。主公刘玄德半世飘零,只余阿斗这一骨血,甚是可怜。子龙将少主阿斗抱护在怀,绰枪上马,孤身杀出重围,冲开一条血路,夺路而逃。至于当时境况是何等惊险,后有诗曰:红光罩体困龙飞,征马冲开长坂围,四十二年真命主,将军因得显神威。只听子龙将军一声厉喝,凭空一跃跳出千里之外,震惊敌军!”

“好!”

台下叫好声不断,听客哗啦哗啦地向台子上投铜钱。

“铜钱这边来!这边来!旌旗千里,随风翻卷,势如破竹般杀过来的赵子龙,浴血奋战,如同杀蝗虫般将敌军众喽啰纷纷斩于马下。这里有萝卜腌鱼、混搭寿司、散寿司、什锦手握笹卷毛拔寿司[165]、风味绝佳的与兵卫寿司,样样美味,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啊,怎可错过这等美味佳肴,只需五文目就能一饱口福啦!”

“唉,与兵卫寿司真是贵!恐怕只有那些能从札差[166]处拿贿赂的官吏才吃得起这等寿司吧!”

“谈亭先生,给我们大伙儿来段儿惩治贪官的段子呗!”

“说实在话,这贿赂真就像这怀炉,你抱在怀里,打心眼儿里觉得它暖和舒服,但你稍不留神,它会引火烧身,若你能处理得当,也会因祸得福。”

“要是烧到脸,那岂不就变成美浓部筑前守的妖姬了嘛,哈哈!”

话音刚落,台下哄堂大笑。“当代吉田御殿”之事已在江户坊间广为流传。此女诱惑了三个小白脸,假装结婚,后将他们用长刀砍死。

“揭开那女子画的,是一位姓眠名狂四郎的英雄。他剑术高超,可谓无人可敌,一手精湛的圆月杀法,英姿飒爽,惹得那些扎着红鹿斑花头绳的小姑娘们几近疯狂地迷恋他呢。眠狂四郎可是江户城的一个新秀啊!”

“哦——谈亭先生,话说那赵云赵子龙后来又如何了?”

“哎呀!差点忘了,却说那枭雄曹操站在景山顶上,远远望见一虎将由远驰近,其势所向披靡,威不可挡。一问左右,才知乃是常山赵子龙,于是急令传报各处,不得射冷箭,要活捉子龙。子龙顺势前后枪刺剑砍,势如破竹,一路砍倒大旗两面,夺槊三杆,杀死曹营名将五十余人,待杀离大阵,已是血满征袍。他怀抱后主,得脱此难。后人有诗曰: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扶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好,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谈亭先生一抬头就看到台下角落处,眠狂四郎正坐在那里,此时的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神情间隐约含着怒气。

立川谈亭仅靠写小说,已经无法维持生计,所以他常常在茶馆讲个评书,赚点钱补贴生计。所幸他口才了得,所说故事多以讽刺豪门权贵为主,甚得民众喜爱,因此有不少听众前来捧场。

自从“当代吉田御殿”事件以来,浪人眠狂四郎的英雄形象已深入人心,他那不畏强权的气概同《三国志》这一评书联系起来,使得人们对他更是称赞不已。

立川谈亭走下讲坛,进里间休息了。座下的五六十名听客们,或是饮茶,或是吃点心,或是趴在桌子上休息,四周讨论声此起彼伏,纷纷攘攘,而话题却皆是与眠狂四郎有关。

“眠狂四郎,这个名字挺奇怪啊。”

“嗐,凡是那些有大能耐的人物,常不以真名示人,但总是在关键时刻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指不定是哪个皇室贵胄呢!”

“哎哎,我就是,大工留五郎并不是我真名啊,嗯哼,说实话,我的身份尊贵着呢!”

“你也就是个只会吹牛没胆儿的窝囊玩意儿!”

“就是!话说,这位眠狂四郎当真有那么厉害?”

“当然厉害啦!他能够如入无人之境般悄悄潜入千代田大奥,看到只吃香菇头苞,其他部分扔掉的浪费行为,他敢在老中、若年寄这些官员面前暴跳如雷,斥责这种奢靡之风。因为,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辛苦劳作的匠人们,他们终日劳作也只能赚那一点子可怜的工钱,为了省钱,只能去住房租低廉的大杂院,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也不过赚个三百文,哪能吃得起松鱼,去游里[167]逍遥更是奢望,在游里不消一会儿就得花费上百文呐。”

“所以说,只能跟自己家那口子凑合着吧。要不然,得拿自己的私房钱去玩儿。”

“说起私房钱,我家房客中有一个叫做村井源十郎的武士,是个穷伞匠,奇怪的是,近来他的妻子不知道在哪里干了什么勾当,突然变得有钱起来,花钱异常大方,常给她儿子零花钱,让儿子去买玩偶,自己也开始浓妆艳抹,穿着漂亮衣服,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时不时蹦出几句大户人家的话语,透着一股子怪异。然而她的丈夫却并无任何异常,依旧整日里默默地拿着粗纸面贴伞。”

“那女人肯定是在做妓女,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武士之妻呀。唉,最近这世道,还真是世风日下啊。近来,据说有不少身份尊贵的大奥侍女也在做妓女呢。从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长成一个二星级的花魁,岂是你花个一两一分就能得手的么,那只能想想罢了,反而是半羞半拒地引诱你,只用你花个百十铜钱就能得手的武士之妻,倒也有趣儿。”

“贱妓驱逐名妓,这就和格雷欣法则[168]一样啊。”

众人正要朝话音飘来的方向望去,忽然,一人激动地说道:

“这位爷,难道?呃,不好意思,难道您就是传说中的眠狂四郎?”

此言一出,嘈杂的四周霎时静了下来,循着说话人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浪人打扮的男人正坐在那里,虽静默无言,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强大到令人直直生出畏惧之意。眠狂四郎见众人带着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齐刷刷盯着自己,面上神情愈发冷峻,径直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过了许久,呆滞的众人才反应过来。

“救苦救难的大神明啊!”

听众对着远去的背影呼喊着,声音高亢而狂热。

——真是郁闷!

此时,眠狂四郎坐在一个名为“东屋”的临街茶屋里,手执酒杯,浅啜美酒,试图借酒消去绕在心头的那股莫名的烦闷,然而却不能如愿。

不知何时起,他成了江户城人人皆知的英雄,人们俨然把他当作下层民众的代表,真不知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人们似乎已经本能地察觉到幕府气数将尽,他们对徒有威仪华丽、光鲜外表的幕府早已没有半点敬畏。这座将倾大厦最终会在何时轰然倒塌呢?眠狂四郎对这个时间点很感兴趣,也很期待能出现一些敢于反抗压迫、甘愿推动这一大厦倒塌进程的人物。

可是,这样的人物谁爱做谁做,他眠狂四郎可没兴趣,无论是谁站出来做这个推波助澜者都行,而眠狂四郎自己是绝对不会去当的。

——我只是想处理掉身边的麻烦事儿而已!

眠狂四郎心中大声呐喊道。

——那些百姓们,樱花盛开赏樱游玩,节日盛典欢歌载舞,夏日烟花,冬日狂言[169],一不是他们的闲聊话题,而我眠狂四郎岂能沦为像樱花、节日、烟花这等供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想想就令人气闷不已!

怒气渐盛,奈何竟无消解之法,最后只得埋头喝闷酒。突然,近旁闪过一个身影,原来是金八。

“先生,真是太气人了,不管我去澡堂还是去理发店,总能听到那些人在议论您,这帮混蛋,您又不是左甚五郎[170]雕的猫,凭什么任他们‘眠,眠,眠’地这样胡说八道,真是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我也有同感。金八,到守田座[171]之类的地方租个场子,让他们见识一下眠狂四郎的圆月杀法如何?或者也可以在河原崎座的团十郎将要上演的《暂》[172]的海报对面租个场子,让吉原[173]的纪文、奈良茂这些趾高气扬的豪商们放点血也不错。”

“这个包在我身上,您若想赚钱的话,倒也不用费那功夫,好办得很呐,由于您现在名声盛极,竟有一个大傻帽儿愿意花一百两黄金请您去当他保镖呐!为了让您过下目,我把他带到这儿了。”

“愿出一百两?”

眠狂四郎感到些许惊讶,这年头儿,一两黄金可是能买到两斗大米呐。

“这胆小鬼是哪儿的?”

“是个极其讨厌的家伙,他是佃町骏河屋[174]的贡米商。”

“贡米商!”

眠狂四郎的神经瞬间绷直,一种强烈的直觉向他袭来。他的劲敌备前屋就是个贡米商。

——不过,或许是此人钱多得没处花了,想出这怪主意来,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骏河屋就那么富有?”

“据说是很有钱呐,多到连他家仓库里的老鼠都拿铜钱当玩意儿耍。”

——传闻,这骏河屋的贡米商叫弥八,今年已是花甲,膝下无子,只一个女儿,还是过继来的。这死老头是个贪得无厌、行事顽固的滑头,极其惹人厌!

“以前干过压榨苦力来敛财的恶事吗?”

“对呗!他从挑担卖鱼的穷货郎变成现在这等豪商,可是连船馒头[175]头子都做过呢!不过也算是报应吧,现如今他中风了,半边身子瘫痪着,整日里只能躺在床上,跟摊烂泥似的,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据说最近又收到一封恐吓信,信中威胁说让他寄去一个千两箱[176]呢。”

“想处理那恐吓信还不简单,他应该有很多打手的。”

“哼,寄信的人也不是个东西,明明是勒索,却自称是由比正雪[177]的后人,打算推翻德川将军,所以管弥八要军费呢!”

“让外面那个委托人进来吧。”

“喂,你可以进来了!”

只见走进来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他的工作就是终年待在挂着帘子的昏暗店铺里算账,或者在店里低头哈腰接待来往的客人,这种生活情况一览无余地反映在他那苍白的脸上。

“鄙人骏河屋掌柜藤七,此次特来拜托先生帮忙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望您能够答应!”

“你这么年轻就是大掌柜?”

“不是的,大掌柜另有其人,我虽被称作掌柜,但并不参与店里的事宜,只是随侍在老爷近旁,负责照管老爷的日常生活起居。”

因为弥八中风瘫在床上,行动不能自理,作为其左膀右臂的藤七渐渐实权大握,恐怕弥八对他的信任连大掌柜都要自叹弗如了。

“恐吓信中说要让你们老爷给他们寄去一笔钱,作为策划夺取天下的军费?”

“信上确是这么写的,第一封恐吓信是上月初送来的,随后每隔十日就来一封,我们正觉得诡异呢,昨日又来了一封,与上封仅隔五天,说从明日起计,三日内他会来取千两箱,让我家老爷先备好放在房间里。”

“放在你家老爷的房间里?真是奇怪,这东西难道不是应该放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才最为安全吗?”

“我们也觉得十分奇怪,正因如此,才这么惶恐不安。我们觉得那人应该不是个简单角色。我想您应该听金八大爷说过,我家老爷弥八是个做大事的人,奋斗了一辈子才积攒下这不菲身价成为巨富,他其实对这等荒唐愚蠢的威胁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我曾多次去衙门递诉状希望他们能受理,但他们压根儿不理。就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恰好有人把您的英雄事迹告诉了我家老爷,他也是个爽快人,就想着请您来帮忙捉那贼人。我家老爷说,若成功捉住贼人,会付您一百两,若让贼人逃脱,他不会付钱的。因此我拜托了金八大爷,恳求您能接受我家老爷的委托。这就是我来见您的目的。”

“好,我答应!”眠狂四郎爽快承诺道。

“先生您可真是侠肝义胆啊!”金八拍着手道,“妙龄皆美女,粗茶新沏香,去吃羊羹喽!”

第二日傍晚——

眠狂四郎迈着大步朝佃町走去。

走过骏河屋前,看着这个七八米宽、阔气高档的店面,眠狂四郎并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拐进店旁的一条小胡同。在胡同口,看到一处大约二十坪的阔宅,他倏地腾身入内,唤了一个侍女去禀告掌柜藤七。不一会儿,藤七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眠狂四郎对藤七淡淡说道:“烦劳你带我在这宅子里转转吧。”

“好的,您这边请。”

藤七走在前面带路,眠狂四郎跟在他身后。二人沿着檐廊往宅子里面走,藤七时不时地跟眠狂四郎解释宅子构造。

“这个宅子之前是吉原妓院松叶楼的临时住宅,正如您所看到的,还保留着原先粗糙简陋的样子。”

临时住宅是指吉原大火之后,那些被烧掉的青楼楚馆在公家指定的地方临时建造的简单营业处,作为临时游廓。因此,这房子的粗糙程度可见一斑,恐怕弥八是以最低价买进的。

听他这么一说,眠狂四郎发现这个宅子的确有些意思,四周密布着许多小房间,长廊迂回环绕,厕所出人意料地设在一个角落。

宅子的主人弥八就住在长廊尽头的一个独立小院里,主屋前面是院子,南面是一个白色的仓库,东面是紧连着主屋的藏书阁,西面就是同邻宅之间的界墙,高高的界墙上竖满尖利物什,院子到主屋间有一个栅栏门,门是锁着的。

“只要守住这个长廊,小院的安全就不会有问题。”

藤七说完这句话,就带着眠狂四郎走进小院。只见房内灯火通明,透过拉门,可以看到一个满脸胡须的老头靠着一摞高高叠起的蒲团,脸色憔悴,模样甚是邋遢。

“我家老爷最近很讨厌见人,所以……”

自家老爷不见生人这件事,藤七觉得还是提前告知眠狂四郎比较好,希望他不要因自家老爷的无礼而生气。随后藤七抬手指着屋内,悄声道:

“老爷身后的壁龛里放着一个千两箱,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里面装的都是石子,仅在最上面一层放了金币,以假乱真。”

夜色里,缠了防霜用稻草绳子的芭蕉树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眠狂四郎静静地站在阴影里,打量着屋内情形,透过窗户,只见一个女子正在给弥八按摩脚部,而弥八似乎并不好伺候,他挥着那只还能动弹的手,胡乱指挥命令着女子,神情相当恶劣,窗户以下就看不太清楚了。

通过弥八那冷酷刻薄的神情,眠狂四郎立时看出这老头儿虽然身子瘫痪,行动不便,但大脑还是十分正常,没有迷糊。

“那个女子是谁?”

“老爷的养女八重小姐。”

“如今是否只有你和那位小姐可以自由出入这个院子?”

“是的。”

二人回到主屋,藤七向眠狂四郎介绍了大掌柜以下的十几名佣人,凭着敏锐的洞察力,眠狂四郎十分确定地排除了这些佣人们的作案嫌疑。

晚饭时分,眠狂四郎见到了弥八的养女八重小姐。她年纪应该不到二十,是一个腼腆内向的姑娘,皮肤苍白莹透,像是终年没见过阳光一般,仿佛暗示着她那命中注定的孤独寂寥。

眠狂四郎选了一个小房间住下,这个房间正好连着弥八所住小院的长廊。佣人送过来的酒菜十分丰盛可口,应该是从深川路上的高级酒楼“平清”订做的。

第一夜,无事到天明。

但眠狂四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端倪。

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一脸疲惫的八重小姐离开小院,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睡衣,正要关灯,眠狂四郎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猛然望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眠狂四郎,八重惊恐无比。眠狂四郎制住她的双手,坐在她对面,严厉地命令道:

“看着我的眼睛,只看着,不准说话!”

八重小姐性情本就老实,且眠狂四郎的神色间透着一种令人不敢抗拒的魔力。

她眼睛睁得很大,但很快平静了下来,眸中恐惧之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恍惚,老老实实等待着眠狂四郎的询问。

“最近你家里应该来过什么陌生的可疑人物吧,是个长什么样子的男人?”

八重小姐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有人来?”

八重小姐点了点头。

“但我发现你的眼睛闪过一丝犹豫,不是吗?再好好想想,真的没有什么武士之类的人来过吗?”

“那个,是曾来过一个人。”

“接着说。”

“藤七君在招护院家丁的时候,曾带回来过一个人。”

“是个武士?”

“是的。”

“是你们没有用他,还是他自己拒绝了这个差事?”

“好像是我们没有用他。”

“那男人是什么模样?”

“一副穷酸模样,据说叫村井源十郎。”

“村井源十郎?”

眠狂四郎侧头微微思忖片刻,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待他最终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是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了。在广小路那个评书屋,有一个听客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说他是个伞匠,终日里只靠做伞勉强维持生计,而他的妻子最近却开始大手大脚地花钱,甚是可疑。

若村井源十郎是在这里做了保镖的话,那他家经济条件突然好转也能说得过去,但他被拒绝,没有在这里做保镖,他家经济条件突然好转是什么原因呢?

眠狂四郎默默沉思片刻,喃喃道:“看来不掷个骰子看看是不明白呐。”说着,拿出骰子抛了起来。

第二天夜里,临近拂晓的七更天[178],事发生了。

深夜,空气寒冷如冻结的冰霜,仿佛拿针对着夜色刺一下,就会划出一条薄冰般的裂缝来。突然,仿佛野兽被碾杀而发出的奇怪的惊叫声,穿透了静寂的夜幕。

眠狂四郎迅速起身,数秒间就已飞奔过长廊,到了弥八屋内。

只见屋内灯光明亮,弥八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浑身是血。有一扇窗户半开着,寒气缓缓飘入。

眠狂四郎微瞥一眼弥八后背,轻软的睡衣上横着一道利落的切口,看得出来,这个杀手的刀法十分利落干脆。

此时——

主屋方向,响起一声暴喝:“贼人!混蛋!”

眠狂四郎闻声正待起身,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随即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

眠狂四郎嘴角噙着一抹讽笑。

“歹徒停下!”

“眠先生,您快来呀!”

“歹徒在这边!”

眠狂四郎并不理会那一连串的厉喝及拼命催促自己的声音,只是慢悠悠地把弥八的尸身翻了过来。

随后,眠狂四郎观察着外面的藤七,此刻他全然不似初见时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而是怒目圆瞪,满身戾气,手持木棒,正极力追赶着一个蒙面武士。

武士的腋下轻松夹着千两箱,手持长刀,沿着长廊疾跑,在拐角处,撞上了被吓得满脸恐惧、浑身哆嗦的大掌柜。

“快拦住他!”藤七朝大掌柜吼道,举起手中木棒。

但大掌柜由于害怕过度,一下子跌倒在地,武士趁机从他身上跃过,跑远了。气喘吁吁追赶过来的藤七盯着大掌柜,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真是废物!”接着急声喊道,“眠先生,您倒是快点来呀!”

武士原本奔往店铺方向,突然,他身形一转,挥着手中长刀对一丈开外追赶过来的藤七,狠狠地威胁道:“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藤七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缩,就在这当口,武士猛力撞开窗户,跃出院子。

“眠先生快出来!贼人就要逃跑了!”

藤七跑到院子北角处立着的一个石灯笼上,望着武士跃出院子的身影,扯着嗓子拼命朝眠狂四郎嚷道。然而,眠狂四郎却一直没有出来。

一眨眼的工夫,武士已经越过高墙,消失不见了。

当眠狂四郎悠哉悠哉地走进店里的时候,腾七正怒气冲冲地对着一群下人大发雷霆,一个劲儿地骂着废物。

看到眠狂四郎进来,藤七的怒气立马转移。

“眠先生!您说您还算是个剑客吗?老爷被杀,那贼人就这样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轻松溜走!您是怎么回事?至少也应该出来帮我们捉拿贼人啊!”

“我只是觉得,即使去追,也绝不可能追上。”

“什,什么!我还从来没听过比这更卑劣的借口呢!您若及时出来帮忙的话,我们怎么可能追不上!你这人简直是太卑鄙无耻了!就这胆量也配做江户城最厉害的侠士?连我都要替你害臊!”

“对此,我也深表歉意!”眠狂四郎对他的指责不以为然,神情极其平静,走到大掌柜对面,环抱双臂坐在凳子上。

藤七一脸愤然,咂着嘴怒吼:“喂!茂一!还不快去官府报案!”

这时,眠狂四郎神情略带玩味地阻止道:“慢着!还是等会儿再去官府报案吧!”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藤七怒视着眠狂四郎。

“不用等太久,只需片刻。”

“那,那为何必须要等?”

“等着就知道了。”

眠狂四郎无心理会满脸疑惑但又咄咄逼人的藤七。

然而,连片刻都无需等待。

“咚咚咚——”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店里的小伙计连忙去开门,只见一人跳进屋内,是金八。

“嗐,让您久等了先生,我从村井源十郎那里夺回了被盗的千两箱!”

金八神色间有些不耐烦,把那个千两箱丢在藤七面前。藤七面上神情瞬间剧变,只见他先是刹那惊愕,但立刻镇定下来,有些阴森可怕。

眠狂四郎悠闲地站起身来,道:“藤七君,是时候揭露你的阴谋诡计了。”

瞬间,藤七周身凝聚起腾腾杀气,眠狂四郎只是嘴角微微上挑,道:“这个小伙子是我的手下,这两天辛辛苦苦耐着性子在宅子外面守了两夜,不过总算没白费功夫,看到被你追赶的村井源十郎跳出高墙后,金八随即追在他后面。这个武士的职业是小偷,抢千两箱,是以为千两箱值钱。”眠狂四郎踢开了千两箱,哐当!千两箱滚落到门口台阶下,箱内空空如也。

“眠!你何时识破我不是个普通掌柜的?”

藤七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沉着镇定地问眠狂四郎。令人禁不住怀疑这还是刚刚那个火冒三丈的町人么,他这前后的变化可真够大的呀!

“从初次见到你之后就发现了,藤七君。无论你多会乔装改扮,能迷惑住别人,但是绝对糊弄不了我眠狂四郎的这双眼。不过那时我仅仅以为你是备前屋派来的一个细作。昨天晚上,八重小姐说你曾带回来一个叫做村井源十郎的伞匠,我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儿,你不是他派的细作,备前屋绝不会雇佣体形瘦削的武士。要不要来猜猜你的真实身份?你就是御胜手挂若年寄[179]林肥后守派来的细作,对不对!”

“眼力不错啊!”

“你受命要通过合法渠道得到骏河屋的庞大财产,也就是说,幕府公仪想要欺诈图财,因此你得以乔装入内,继而杀死弥八,计划得逞。然后,再雇佣眼下正炙手可热、声名大噪的我来做保镖,给他人捏造一个证明我连保镖都做不好的事实,好让我从此之后变为世人笑柄,这真是个一举多得的好计谋啊!但是,杀弥八的就是你,这点我非常清楚。杀了他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倒也算你做了件功德好事,我并不打算干预。只是,你应该是事先杀死弥八,然后抱着空箱子跃出小院的。弥八临死前的那声惨叫是你用假声发出来的吧。因为我赶到主屋的速度比你逃出主屋的速度更快,所以我猜到了这一切。你把千两箱和带血的大刀递给事先藏在小屋的村井源十郎,然后追在他后面,所以无论你怎么叫我,我都迟迟不出现,因为就算我出来了,你也不可能让我抓到村井源十郎的。”

“眠,给我出来!到院子里来!”

“不用你说!”

天色渐亮,院子里的两人剑拔弩张,在一阵肃杀般的沉默之后,眠狂四郎缓缓抽出长剑,白刃散发出冷冽寒光。

最终,细作藤七也没能成为眠狂四郎的对手。不待眠狂四郎展现出一整套的圆月杀法,他已经败在了眠狂四郎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