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狂四郎无赖控(上)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12章 斩奸信

在江户,每逢八幡宫节日庆典之时,街上都会回响着神乐大鼓的声音,插幡处,熙熙攘攘喧闹拥挤之时,接连发生了奇怪的杀人事件。

第一桩杀人事件,发生在五节[156]中的最后一个——重阳佳节的早上,在外樱田西丸老中水野忠邦上房的内门前,一个年纪轻轻的武士,因后背遭刀砍劈,倒地而死。

武家府邸,不仅有岗哨、还备有丁字形牙棒、刺叉、狼牙棒、捕网、火把,并且昼夜都有穿菖蒲革和服值班的人,他们腋下夹着六尺棒来回巡逻。特别是由大名设置的岗哨,提着灯笼轮流值班。若府邸前有人被杀的话,那就是岗哨的失职。

但是,这种事在太平盛世来说,与其说少见,不如说是绝无仅有。何况,还发生在外樱田的上房。那天晚上,值夜班的人在府邸各处每个时辰都会巡视一次。即便对工作心不在焉,也不至于被追究责任。而且,正如“番更乃老而不死之人集中营”这句俏皮话所说的那样,因不是什么重要的职务,看守这个地方的大都是老人,所以他们并没有听到后门的杀人声响。

被杀的年轻武士,一看就知道是某个旗本的次子或第三子。他穿着华丽的山兰丝料子精裁而成的黑八丈[157]和服外褂,佩戴着似乎连孩子都能折断的奢华竹佩刀,穿着竹皮木屐倒在地上,说明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人在背后袭击自己。这个少年手上并没有拿竹刀,而是拿着三味线拨子,与爱慕虚荣、注重仪容的他甚是相衬。他是一个皮肤白净,面容姣好的男性,这是任何目击者都认可的事实。但奇怪的是,他被染成黑红色的背上,放着一封斩奸信。

“好人之恶,恶人之好。泯灭人性,不知悔改,不惧灾难上身。四海为家的浪人眠狂四郎,路遇此懒散之徒。但,此暴行,乃西丸老中水野越前守为警告浮华轻佻之世人,指使本人所为。”

而且,这数行文字上还盖有忠邦的水慈姑花纹的朱印。而这个朱印是从江户家臣之长那里传下来的。

侧头役武部仙十郎“嗯”了一声,陷入沉思。他就算是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表情也毫无变化。武部仙十郎就是这样一位老人——表面上虽风平浪静,心底却如投石头入湖底翻腾起伏,思虑万千,是位老谋深算之人。

与此相反,江户家老高木播磨,一看到水野家的家徽,就非常吃惊。播磨平日里遵守虚礼,严格按照公私服装穿戴、行事、进退,是典型的小心翼翼之人。他早就对武部仙十郎在门下养着不知来历的浪人一事,感到十分不痛快。

“请问,你对,对这种不幸事件,到底,到底打算作何处置?”

“就算瞒不住那些隐密,要堵上普通众人之口,应该绝非难事。”

播磨气得大叫起来:“这,这样就把事情了结了?”

“如果我切腹可以谢罪的话,那我随时都可以。不会给老爷添麻烦的。况且老爷他……哈哈哈哈……”仙十郎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第二桩杀人事件,发生在六天后。这次事件悄悄发生在西本愿寺水野中房的内门前。

与之前相同,也是背后受袭倒地而死,死者是刚二十出头的町人家的儿子。上田的棉袄、印有龙纹的夹衣、从中国舶来的印有琥珀花色的带子,这身得体的打扮,一下就能看出他绝对是深川某个大批发商家的纨绔子弟。

这位年轻人也是少见的美男子。而且,死者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与第一个被害人一样,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杀人者技术如此娴熟,死者毫无挣扎就直接倒地身亡。

留下的斩杀信内容也是一模一样。

高木播磨接到这个急报的时候,还在床上。听到消息后他猛然跳起来,径直往武部仙十郎家奔去。

仙十郎非常沉着地迎接了急躁的播磨。

“这水泽泻家徽应该不是本家。称为水野的旗本有五十家,不管哪家的家徽都是水泽泻——”

“这,这种辩解,有,有什么用!您,为何没有抓到这个疯子,你倒是说说啊!”

“他是个即使不唤他,发生案件的话,也会亲自去那里的人,那就——”

“混账,武部,你这个老东西,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事件已经引起大骚动了吗?”

“家老大人,你能如我般肯定自己所用之人绝不会背叛吗?”

“什,什么!”

“老夫坚信不会有。”

仙十郎知道,眠狂四郎已出行,并不在江户。

“出,出大事儿啦!”

一天早晨,水野家岗哨传出第三次惊叫,而这距上次事件还不足十日。凶杀案发生在两个下房中那个背朝本所御竹藏,面临大川的房屋后门门前的路上,那条路由于夜里下雨,看上去湿漉漉的。

正如武部仙十郎所说,第一起杀人事件,可以当做是普通斩人试刀糊弄过去,但第二桩杀人事件的发生,让斩奸信被世人所知,流言甚嚣尘上。

水野家中上房、中房、下房的岗哨都是些武功高强的武士,严格把守毫无懈怠。但,令人可笑的是,流血事件还是发生了。

被杀之人似乎是位二十七岁的男子,职业是泥瓦匠。他的结城袖上系着浅蓝色的带子,梳着成年男子流行的圆额,细银杏[158]发髻非常平整,这身打扮时髦且潇洒。当然,此人与之前被杀的那两人不同,是一个精干的小白脸儿。

狼狈的岗哨们将尸体抬到哨所里,同时派人飞速将消息报告给上房。但这个消息仅告诉了武部仙十郎一人。仙十郎事前已经通知各个岗哨,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件,就只告诉他一人就行。

半个小时后——

奔马的嘶鸣声逐渐靠近,一袭黑衣的浪人在哨所前,轻巧地跳下马。

“我是武部仙十郎的代理人。请让我看一下尸体。”

浪人这么说着,毫无顾忌地走了进去。

理所当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就算是侧头役不来,也会来个上级吧。他们已经做好了被强烈训斥的准备。意外的是,竟然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浪人做代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请问您尊姓大名?”

“眠狂四郎。”

那十几人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顿时鸦雀无声。眠狂四郎环视众人的脸,笑着说道:“但是,我并非凶手。”

狂四郎三天前回到江户,刚一听说传言,就马上拜访了仙十郎。并一直住在他家。

里面土房间内,掀开用草席掩盖的尸体后,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刀口处,不久,眼都不眨一下的眠狂四郎,突然站起身道:“此人的尸体是谁发现的?”

岗哨中有一人作了回答,眠狂四郎马上让他带自己去案发现场。

狂四郎从距内门处不到两间之远的地方,也就是从黑院墙旁铜铸的天水桶处经过时说:“应该是这里。”

“实在不好意思,请模拟一下被害者躺下的样子。”

哨兵显出为难的样子,勉强为他演示了一下。昨夜一直下着小雨,天放晴的时候,已是大亮时分,哨兵身上沾满了泥水。

狂四郎从这个姿势开始,就把视线移到了后方,在某个场所突然停顿下来,小声嘀咕道:“就是这儿吧”。

那里残留着两个十分明显的脚印。这是杀手留下的唯一证据。

狂四郎目测了一下被害者与加害者的距离后,对哨兵说:“辛苦了,请起来吧。”

与哨兵并肩向大门处走的时候,狂四郎问道:“那个泥瓦匠没有带伞吗?”

这么一说,哨兵才意识到,明明下着雨,却没带伞。但是,与此相比更让他惊愕的是狂四郎的行动。

狂四郎不再进到哨所里,而是向着拴在外面的马走去,然后轻巧地上了马,说道:“不打扰了。”说完后,便如风般飞驰而去。

狂四郎坐在了武部仙十郎书院。

“怎么样?”老人问道,表情仿佛是在等待别人向他报告有意思的事情一般。

狂四郎对他说道:

“不是用刀杀的。伤口处也不一样。遗留下来的脚印也不是武士的。”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小就练武的武士,大都左脚比右脚发达。所以,脚印也不会相同。左脚应该在地上留下更深的痕迹。从杀人时的踏地方式来看,右脚脚印中脚尖踏地深,脚后跟就踏地浅。也就是说,只要比较一下左右脚后跟的足迹,一下就能判断此人是不是武士。幸亏雨水将脚印弄湿了。”

“原来如此——”

“我之所以能够确信伤口不是刀伤,是因为两者的距离。再长的刀,也达不到那个距离。”

“嗯。那就是——”

仙十郎双臂交叉,仰望着天花板,默默思考着。

两人目光交错,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对方与自己在想象同一件事,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附上似乎是我写的斩奸信这点甚是巧妙,但这杀人手段我还不是很明白。老人家,我要收拾一下,可否借您三味线堀那里的别院后门外一用?”

“好的,你想怎样?”

“我要来个引蛇出洞。若他不来,我就从正面攻击,既然对方如此善于演戏,那么我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嘿嘿嘿……不得不这样了。对了,你的对手跟我的敌人是同一家伙吗?”

“吸食那些长着大饼脸的淫棍精血的怪物,在这世上还真是罕见。此次杀人事件,如果是为了使御老中失势而耍弄的小花招,那就只要在敌方找到这个怪物就行了。小菜一碟。”

“妖怪么……哈哈哈!是妖怪,的确是——”

如果敌人以越前屋的门前为目标,若要施行第四桩杀人事件,那么剩下的最后一个——必然是穿过浅草三味线堀附近的转轸桥处的下房。

不过发现在黑墙上贴奇怪的剪纸,已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有龙阳之癖的眠狂四郎大人驾到。他杀人、砍人,把人大卸八块,剁成肉末。他美丑通吃,怪不得人称佩双刀的武士为两口[159]。先是那个旗本家相貌平庸、窝囊废的三儿子,接下来轮到那个悄悄拿了守财奴老爷子的钱袋坐猪牙船去深川,被艺妓剪了鼻毛的大少爷,还有后来那个八头身魔鬼身材,英气逼人,将发髻前的头发盘起来,用带着与妓女讨价还价时用的算盘珠图案的扎染手绢束发的小白脸,这些人死不足惜。不过,同样要杀的,应该还有俺——江户人见人爱的木挽城守田座剧团守田粂次这个仇家。俺以声音响彻四十八街的石町九日子时的钟声为信号,约你前来。你敢来接的话,无论刀山火海我都会跟你去!”

这张告示的消息,“哗”地一下在街上炸开了锅。要说守田座的守田粂次,可是名旦。若论美貌,在江户演艺行首屈一指,不过他演技十分质朴,不及半四郎、菊之丞那般华丽。

人们都很惊讶:“那个粂次,真的有那胆量吗?”

虽然这个做法有借此赚取人气的嫌疑,但敢与杀人魔鬼眠狂四郎叫板儿,也是值得称赞的。

但直到告示被雨淋变了颜色,被风吹成了碎片的时候,眠狂四郎还没出现在粂次面前。

相反,某夜大茶房掌灯时分,出现了这样一个女人。她乘坐用红色竹席环绕的华丽马车,梳着银杏髻,身穿用金线银线织成十字纹样的华服,像是一位贵妇。这女人说道:“某大名的千金,恳请会见粂次,请一定到别墅去迎接。”

守田粂次被蒙上双眼,在小轿里晃了许久,才来到某大名千金的居所,此时已经将近九点。

之后,粂次在某个房间内,独自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

精美的家具静静环绕着粂次。有扇形屏风、蜀江织锦隔扇。地板上白瓷花瓶中,插着艳丽又别有情趣的胡枝子。从壁龛里的银盘香炉里,飘出一条直直的淡紫色烟柱。

绘有秋草的绢制方形罩灯灯影中,粂次如同化作其中一件家具一般,一动不动。

他那低垂的颈项,如女人一般细而柔软。肩膀、腰、膝盖等处皆纤细非常,浑身洋溢着妖艳之色。

夜的阴影反衬出他完美的脸庞。

而悄悄等待的同时,粂次的侧脸上,时不时出现无畏的浅笑。

不久——

隔扇被左右拉开,粂次立即两手撑地,低头礼拜。

“粂次,抬起头来——”

催促中,粂次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坐在正前方的人,“啊!”地叫了一声。

坐在那里的女子一袭白衣,棉帽包裹着脸庞,身着结婚礼服。

“那,那个——”

粂次带着吃惊的眼神,惶恐地看着带自己来到此处的女官。

“这是小姐与您的婚礼。”

她平静地说道,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是,是怎么回事啊?我,什么也——”

“哈哈哈哈。别担心,不是狐狸精的谎言,请放心。”

“但,但是我这种卑贱之人,与身份那么尊贵的小姐,闹着玩儿举行婚礼这样的事情——”

“没有问题。你别说话,坐在新郎倌的座位上就行。”突然,女官用非常冷酷、严厉的语气说道。

其间,几个侍女在中间放置了与三山高砂的尉妪及鹤龟相配的蓬莱岛台。

当绘有雌雄蝴蝶的酒壶摆到自己面前时,粂次才将视线转向新娘方向。

新娘沉默不语,如玩偶般一动不动。

女官闭着眼,用特别具有穿透力且悦耳的声音唱着高砂歌谣的一节,预祝这可喜可贺的婚礼。之后,这奇怪的婚礼仪式方才结束。

粂次暂时被带到了隔壁的房间。这时,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新郎不该说的话——

“这算什么啊!又不是清水清玄[160]的樱花公主,是娼妇的话,就要有娼妇的样子,明明就是要跟男人睡觉,还要这么费事。我又不是权助[161],有想让你给我生孩子。哼,玩花招的,是你们吧。”

被女官唤去的时候,粂次却只字未提,无比温顺地走了进去。此时,新娘已换上红色丝绸棉袄,按照命令,他牵着新娘的手,静悄悄地走向里面的卧室——

婚礼略去了新婚夫妇婚房喝交杯酒的环节,女官用耳语交代粂次,要好好照顾新娘。

虽说是假婚礼,但卧室里,新婚夜用的装饰却无任何疏忽之处。蓬莱山型盆景是鹡鸰,肴台是幼松,屏风是鸳鸯,地板上有代表着万物之始的床铺,头朝北放置着。

如燃烧般的绯红绸缎被褥上,并排放着两个红绸枕头,正恭候着新郎新娘。

粂次注视着站在屏风前的新娘,大胆问道:

“要不要把帽子摘下来啊?”

新娘轻轻地点了点头。

粂次在碰到绵帽子的瞬间,因为内心怀有某种企图,显出异常紧张的神色。

但是——

绵帽子下面还特意用两层白纱裹着脸,只能看到两只水灵灵的眼睛。

粂次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神色也放松了下来。

“接下来是您喜欢的——”说着,他将手放在天蓝色的绫子上。

滑落的带子如蛇般弯曲,带子上面轻飘飘地盖着绯红绸面卜袖,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穿着两重贴身白纱料衬衣的身姿。

“请好生歇息。”

新嫂掀开被褥,就像是小心安置易碎之物一般,安静躺倒,一下子将和服脱掉。

粂次穿着极有表演者风范的绛紫色、井字格大浴衣,脱掉衣服后巧妙地从旁边滑了进去,新娘发出一声大而兴奋的喘息。刚要贴近,新娘低声说道:

“咱们都脱光吧。”

粂次听到新娘与身份不符的话语时,沉默地解开了绉绸的腰带。

已经脱掉贴身衬衣与贴身裙子的新娘,胴体圆润而丰满,紧致且富有弹力,粂次的手掌仿佛被吸上去一般,一股暖流传遍他的全身。

“你也脱光——”

新娘屈曲身体,突然在他耳边耳语。粂次闻到她身上扑鼻的肌肤之香,瞬间嘴角冷笑。然后,他抓住新娘的一只手,突然放到自己的胸口。

新娘发出可怕的呻吟,一下子缩回手去,背脊如弓般回转,白纱包裹之下仅剩余在外的双眸中,露出惊愕之色,双眼瞪得像要裂开一般。

“小姐,很吃惊吧。我与您一样,也是有胸的。”粂次流里流气地说道,“如果我也有大胸,您准备怎么办呢,我的小姐?”

新娘没有言语,只是大声地叫喊,赤裸着身体匍匐向前想要逃走。

“您要去哪儿啊?”一直注视着她的粂次,突然猛扑过去,“下面脱光了,包着头也没有用啊!”

他嘲笑着,迅速扯掉两重白纱……

刚一瞥见其面容,条次不由得屏住呼吸。

惨不忍睹!简直是令人无法直视的怪物。脸颊、鼻子、嘴唇全都是暗紫色的溃烂,如同被碾碎的无花果一般。

唯一令人满意的就是那双眸子,但此时她的双眼已被怨恨及憎恶笼罩,发出炯炯之光,粂次像是害怕到极点,眉头紧锁。

因为新娘的惨叫,走廊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此时,在繁星的照耀下,眠狂四郎就站在这座府邸的院子内。

此地是浅草入谷——背靠几座小寺院,临着大路,路对面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是个非常安静的地方。这座府邸是御纳户头取,新番头格,美浓部筑前守的所有物。

这不是什么特别的外宅,是筑前守为了自己的独生女,特意让藏前[162]某个商人捐出来的别院。在这里的住的都是伺候他女儿的女人。

眠狂四郎早就听说这位小姐因为幼时烧伤,容貌惨不忍睹。

从粂次被带到这个院子开始,眠狂四郎就悄悄潜入了宅院内。

听到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狂四郎在心里嘀咕道:“这场戏也该收场了。”

他迅速跳上置履台,踢开了窗户。

女官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上,腋下夹着一把薙刀。看到这把刀,狂四郎微微一笑。这把薙刀已经吸了三个浪荡公子的血。他们都是在被小轿送回去的路上,从越前府邸的后门前下轿,心情舒畅地正要往前走时,从背后遇害。薙刀大概藏在某个轿夫身上。

狂四郎一边用眼光镇住女官,一边声若洪钟般朝房里喊道:

“师傅,辛苦了——”

“这样的角色,我不会再演第二次了,先生。”

搭话的粂次——不,其真实身份是常磐津文字若这擅于偷盗的女扒手——将红色小袖向小姐抛了过去。

女官向狂四郎摆出青眼架势。狂四郎好整以暇,傲然说道:

“走廊上难以施展薙刀。不如去院中吧!”

昏暗的灯光下,女官脸上显出因被羞辱而愤怒的神情。

狂四郎让文字若先行逃走,自己则悠然来到院中。他察看好四周情形,立足于踏石之上,也不拔刀,只是说道:

“来吧。”

此时,女官从外廊腾身而起,落在离狂四郎两间之远的地方,左半身置于刀柄之后,刀刃向前。这是她在感受到狂四郎的身手之后,决定采取的攻防兼备的架势,唤作“天之构”。

狂四郎双手依然随意地垂在两旁。

“我没必要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姓甚名谁。托你的福,江户城里的好色男人都谈之色变的眠狂四郎,就长我这个样子。你记住了。”

“……”

女官没有言语,逐步逼近。

“想不到为了三分人相七分鬼样的小姐,你竟一个接一个地杀害浪荡之人。简直是‘吉田御殿’[163]的当代版。这也就罢了,就算是怕那些家伙到处胡说,把他们全都杀了,我也不觉得残酷。就算让他们活着,他们也不会好好谋生。但是,要说我眠狂四郎手中的刀是用来斩杀那种家伙的,要让世人这么看的话,我就无法忍受了。迄今为止,我从未因为个人好恶便夺人性命。更何况,我不杀无力还手之人。至于趁人不备从背后偷袭这样的事,更是荒谬绝伦。”

“呀!”

随着尖锐的呐喊声,从摆出的天之构中,女官右脚猛然向前大步踏出,左膝跪地瞬间,薙刀“刷”地一个袈裟斩斜肩劈砍下来,狂四郎轻轻向后跃起,跳出一间有余。

“对了,在如此情形之下,我通常先让对方杀过来。”

“贼浪人,真是太可恨了——”

女官怒火中烧,展开了猛烈的攻击。薙刀从正面杀来,忽上忽下,又是刺又是卷,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然而眠狂四郎却如风吹羽毛般,轻松躲开。

“呀!”

随这声大喊,那把薙刀向狂四郎急急斩下。狂四郎右手一扬,闪身避过。女官势头过猛,不及收力,竟失足向前跌倒在地,转瞬狂四郎的一只脚便踩在了她发髻之上。

第二天早上——黎明时分,御纳户头取美浓部筑前守府邸前的路上传来哒哒的马蹄之声,有人驱马前来,从正门经过的瞬间,将腋窝下夹着的白色大物扔下后便离去了。

那是一个被反绑着双臂的全裸女子。

她的背上有一封信。

写的是——

“好人之恶,恶人之好,不悔悖人性之事,不惧祸及此身。居无定所之人眠狂四郎,擒获杀害三个风流男子的女人,欲将此事曝光。另:大家应知,此乃美浓部筑前守为其绝世无双之丑女所犯淫荡行径的报应。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