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偶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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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学

七十年后的司晓齐在美国的南卡罗来纳州的家里回忆起这件事情,心情依然久久不能平复。孙伯恺是他的伯乐,也是他的恩人。因为,从此之后,他的人生历程被彻底的改变了。如果不是孙伯恺,他可能还在那个清江浦的小城里。如果没有那个应征,他就不可能走进军队,也就更不可能去西南边陲读书,也就不会有了之后的留学美国的机会。

那个下午,那个礼堂,孙伯恺一共带走了十九个年轻的学生。原本是26个学生报名参军,可是回家之后,大概是亲情的羁绊,最后有19个学生报名参军,孙伯恺已经是非常感动。那天,他一身整齐的戎装,立在军营门口,等待这些年轻的学生,不少都是父母相送着过来。孙伯恺立在门口,对着家长一一敬礼。

孙伯恺是识才的。尽管别人说他一身匪气,但是内心感性温柔。1941年,孙伯恺到了云南,那个时候BJ大学、清华大学,还有南开大学已经迁到了昆明,组建成了后来举世闻名的西南联大。

那天晚上,司晓齐进来:“连长,东西都整理妥当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孙伯恺抽了口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孙伯恺就离不开这玩意儿了,“你的也收拾好了?”

“好了!”

“哦”,孙伯恺吐了口烟,掸了掸烟灰,“你不用走了,你留下来。”

“什么?”司晓齐有点意外,他不太明白连长的话。立刻紧张起来。回想自己最近是否有失职的地方,如果有,那只能是自己体能不行,在行军的时候三番五次的掉队。但是这都是老问题了啊。司晓齐实在是想不明白。“连长,我知道自己体能不行,总是跟不上队伍,但是我现在好多了,我已经……”,司晓齐急得脸都红了。

“你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当兵的料。几年下来了还是这么的弱不禁风。”司晓齐一听这话眼泪都快下来了,从小城清江浦到云南,司晓齐努力要像哥哥一样保家卫国,他知道自己距离一个军人还有距离,但是他不甘心。刚想要为自己分辨几句,孙伯恺被呛住了,低着头不停的咳嗽着,夹着烟的手在烟雾中摆了摆,打断了他,“你呀,根本就不是当兵的料,你是读书的料。不适合当兵。跟着我当兵委屈你了。”

司晓齐万万没有想到孙伯恺会这么说。

“你看到了,好几所大学都搬到昆明了。你要抓住这个机会,留下来读书吧。”司晓齐何尝不想读书,但是战火遍地,去哪里读书呢。偌大的中国真是放不下一张书桌了。现在忽然有了机会摆在面前,司晓齐有点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看着孙伯恺。

“我打听了,在8月份会有入学考试,你还有几个月的复习时间,你自己抓紧时间吧。”

司晓齐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心脏砰砰直跳。孙伯恺摁灭了烟头,笑他:“你瞧你那熊样!”

自从1938年的礼堂相遇,三年多来,司晓齐一直跟在孙伯恺身边。孙伯恺一直像照顾弟弟一般的照顾司晓齐,这三年来,司晓齐个子是窜了点,但是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样,行军路上掉队是家常便饭,若是再遇上个刮风下雨的,那小脸就立刻变得惨白。常常提溜司晓齐的邢副官还抱怨过:“奶奶的!老子还得看顾你!真是丫头的命小姐的身子,娇气!”骂虽骂,邢副官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一边骂还得一边提溜着司晓齐往前赶。这三年来,孙伯恺似乎只有将司晓齐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能放心。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是出于对他那个为国尽忠的哥哥司晓忠的敬重?还是因为一种本能的保护欲?孙伯恺自己也说不清楚。一次喝酒的时候邢副官开玩笑地问:难不成是真把这怂包当姑娘了?孙伯恺笑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骂道:“去你妈的!我操!”

孙伯恺发现,正如当年那个礼堂里的学生所言,司晓齐的确聪敏过人,而且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军队中,行军打仗,各种应战准备也是千头万绪,司晓齐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方方面面都能时刻提醒着孙伯恺。军队里的方方面面,他都处处留心,甚至在经过兵工厂的时候还学了不少兵器知识。邢副官一度笑他:“奶奶的,一个射击烂到家的人竟然还懂这个。”司晓齐只能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想到后来还真的派上过用场。

最让孙伯恺难忘的是那次接待美国的记者团。兵荒马乱的年代,翻译忽然找不到了,有人一拍脑袋想起了孙伯恺身边有个叫司晓齐的懂英语,便十万火急的让孙伯恺找人。来不及换衣裳的司晓齐就穿着一身泥点子的旧军服跟着孙伯恺坐上了去司令部的吉普车。一下车,看着这身打扮,司令部的长官眉头就先皱了起来。孙伯恺向来滑头惯了,嘻嘻哈哈的对长官调笑道:“咱今天特意穿这样的,让那些美国佬看看咱中国军队,藏龙卧虎!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司晓齐的打扮跟会场优雅的氛围格格不入。但是,当他一开口,流畅而精准的翻译便让现场的记者大吃一惊。

孙伯恺出发的那天,司晓齐送了好远好远。孙伯恺给司晓齐留下了一笔钱,嘱咐他在昆明好好读书。回想这三年,孙伯恺给了自己手足兄弟般的关照,司晓齐不禁潸然泪下,而如今就要分别了。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此时一别,再相逢何其难也。

孙伯恺拍着司晓齐的肩膀,“哭啥哭,等打跑了小鬼子,我回来找你。或者你到济南城来找我。反正我是知道你老家的,清江浦,对吧?”

司晓齐越听越难过,到最后抽泣变成了呜咽。

“哎哟喂,我的个亲娘诶!我是死了吗你这样哭?省点眼泪,等我死了你再这样哭吧!难怪人家都说你是姑娘呢。男儿有泪不轻弹,知道不?记心里去!”

三年来朝夕相处,孙伯恺又何尝不难过。“你啊,要好好念书。你是个读书的料。跟我不一样,我就是个粗人,打了几年仗,以前读的书早忘了。你好好学,学出个样来。咱们中国就是太落后,才被龟孙的小日本打了。以后中国得靠你们。”说着说着,孙伯恺眼眶也红了,他有点不知所措的摸出口袋里的烟,点上,猛吸了一口,呛住了,咳嗽着,掩饰着揉揉眼,苦笑道:“我操,这云南的烟够猛的。”

“连长,你说的我都记下了。落后就要挨打。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冲锋陷阵,但我一定好好读书,读书报国。咱中国决不可能让那龟孙的小日本打趴下。”

记忆中,司晓齐一直是个文文雅雅、干干净净的小男孩,半点脏字都没有,没想到今天“龟孙”也脱口而出。孙伯恺笑道:“哎呦,他妈的!不错啊,你小子有进步!‘龟孙’这个词也学会了!”

司晓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你说得对!落后就要挨打!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要读书报国。赶明儿要是学得好了,有机会出国留学了,学成了可要记得回来,别到了国外,看到人家面包牛奶就走不动道了!可得有点志气,别搞得像咱没见过世面似的。听见没?要是出国了学成了可要记得回来!”孙伯恺说着说着就捏上了司晓齐的脸,“听见没?”

司晓齐被孙伯恺捏着脸,歪着头不停的说:“嗯嗯,记住了,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