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学校

一

暑假一眨眼就过去了。暖暖转到新的学校读书。这间小学叫做海湾小学。

爸爸请了假，不出海，特意送暖暖和冰冰兄妹一起上学。

暖暖和妹妹坐在爸爸的自行车架后。这辆自行车是爸爸刚买的二手车，专门给暖暖和妹妹上学用。

暖暖原来不会骑自行车，爸爸白天要出海，没有时间教他，暖暖就叫白雪姐姐教他学骑车。

暖暖被摔得鼻青脸肿。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总算学会骑自行车了。但爸爸不放心，开学的第一天，他亲自送兄妹两个去上学。

暖暖和妹妹都在海湾小学读书。暖暖读五年级，妹妹读三年级。她本来应该读四年级的，但是成绩太差了，跟不上来，老师让她留级。

从家里到学校，骑自行车也要10分钟。

开学的第一天，学校门口车多人多。人群中有上学的小学生，也有送学生上学的家长。家长比上学的学生还要多。

暖暖刚从爸爸的自行车后架下来，“嘎吱”的一声，一辆摩托车冲上来，差点把他撞到。他吓了一大跳。这是谁呀？开车这么不小心！开学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情，暖暖心里嘀咕着。骑摩托车的人戴着头盔，暖暖看不清他是谁，看他身形不大，不像是家长，应该是个孩子吧。

对方解下头盔，暖暖看清楚他是谁了。

是王龙海！

他也在这间学校读书？

“冷暖暖！”王龙海向暖暖打招呼，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摩托车刚才差点撞到他。

暖暖心里不爽，不想搭理他。虽然是他爷爷帮暖暖转到这间学校读书的，但是爷爷是爷爷，王龙海是王龙海，是两回事。

爸爸看见王龙海，非常热情，点头哈腰，将暖暖拉到摩托车跟前。

暖暖没有开口叫王龙海，只是点点头，就算是应答了。他搞不明白，王龙海怎么也在这间学校读书？听爸爸说，设备最好、最漂亮的学校是雷海小学。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往雷海小学送。

听爸爸说过，像暖暖这种户口不在本地、随进城务工父母读书的随迁子女（流动儿童），前几年，城里的公办学校是不接收的，只能就读民办学校。有些民办学校是专门为外来工子弟而办，学校的设备、老师都很差，教学质量根本无法跟公办学校比。

大伯的儿子冷白云，在老家读书成绩不错，是块读书的料子。大伯把他带来跟随他们读书。因为户口不在本地，白云哥进不了公办学校，只能转到一间民办外来工子弟学校。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后来，这间学校因为种种原因关闭了。冷白云到另外一间外来工子弟学校读书，情况更加糟糕。他读不下去，又不愿再回老家读书。初中没毕业就不肯再读书了，就在城市打工了，重复父母的打工路。

外来工子弟（流动儿童）的读书问题引起社会关注，不少人呼吁教育公平，为流动儿童争取读书的权益。后来，教育部门出台了新政策，允许流动儿童就读当地的公办学校。前提条件是，他们的父母要有在当地务工一年以上的证明，经商的要有纳税证明。当然，就读哪间公办学校，由教育部门统一调配，不是你想读哪间学校就能读哪间学校。

流动儿童流动性很大，今天进校读书，明天不知流到哪里，给学校管理带来不少麻烦。有的家长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孩子带到别处了。而学校不知情，派人到处寻找这个学生。有的家长甚至怕春运车费贵，在春节前一个月，不等孩子参加期末考试，就把孩子带回老家了。所以，有些公办学校不喜欢接收流动儿童，只是因为上面有政策，学校不得不接收。

现在，在教育资源分配，及各方面待遇，流动儿童跟本地学生没什么差别。

“暖暖，你运气比白云哥好。要好好读书！”爸爸这样叮嘱暖暖。

二

秦玉铃是五（2）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她去年才从一间偏远的农村学校调到海湾小学。

她例行向学生介绍新同学。

“这个同学叫王龙海，从湛江贵族学校转学来我们这里。”

下面的学生马上议论开了：

“是不是做了坏事，在原来的学校待不下去了呢？”

“看他的样子那么嚣张，是不是被学校开除的？”

学生的议论越来越多，王龙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不是答应过爷爷，要学会克制，按照他的性格，王龙海早就发火了。

“大家安静点，你们不要乱猜。”秦玉铃一连喊了几次，才没有人再议论。

“王龙海的爷爷王老大，是船老大。你们不认识，但是你们的爸爸妈妈可能认识。”

刚才还喧闹的教室，马上安静下来。他们的确听过王老大的故事。王老大在当地也算是个人物。他的传奇故事，很多人都知道。

“还有这位同学也是转学来的，他叫冷暖暖。”

一个叫吴松的学生马上接话：“哈哈，冷暖暖，又冷又暖。这么古怪的名字。同学们，他到底是冷还是暖？”他看看全班同学。但没有人回应他。

“吴松，你住口！我还没介绍完了，你就吱喳开了。全班就你话最多，像个长舌妇！”秦玉铃马上制止。

吴松伸伸舌头，闭嘴了。

“冷暖暖来自黑龙江。下面请冷暖暖同学给大家介绍一下黑龙江。”秦玉铃讲本地话，暖暖一句都听不懂，木木地站着，没有回应。

秦玉铃见暖暖没有回应，一声不吭，觉得很落她的面子，又重复了刚才的话，叫他介绍黑龙江。

下面的学生又说开了。

“黑龙江是不是很黑呀？”一个学生问。

“黑龙江那么黑，他怎么那么白呀？”吴松又忍不住插嘴。

“他是捞仔，不会听雷州话，你用普通话问他。”一个女生用普通话说。

暖暖很恼火别人叫他“捞”，就像上次王龙海说他“捞仔”，暖暖恼他很久。

暖暖压住心头的怒气，用沉默不语来回应同学。

秦玉铃见暖暖脸有恼色，没有再叫他介绍黑龙江，叫他下去坐。

“暖暖同学来自东北黑龙江省，黑龙江省内有一条江叫黑龙江。它为什么叫黑龙江呢？同学们回去查查资料吧。”

教室安静下来了。秦玉铃很得意自己的应变能力，也觉得挽回了面子。但冷暖暖的态度，令她很不高兴。

冷暖暖和吴松同桌，王龙海坐在他的后面。

暖暖的乡音很重，普通话也一般。当地话他不会说，也不会听。他本身就胆子小，加上语言不通，他不喜欢跟同学交流，显得很孤僻。一下课，同学们都像笼子里的鸟飞出去，三五成群玩游戏，跳房子、丢沙包、抽陀螺。而他要么上厕所，要么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跟谁都不说话。

三

海湾小学跟很多小学一样，重视语文、数学、英语，这三科在学校叫主科，其他科目，比如美术、音乐、体育、德育等叫副科。每天都要上主科。老师都喜欢语文、数学、英语好的学生。

学校的课程设置，暖暖不陌生，因为跟老家差不多。

在所有的科目中，暖暖最喜欢语文。

秦玉铃上语文课全部用本地话，暖暖一句都听不懂。其他科老师有时也用本地话讲课，但多数时候用普通话讲，暖暖靠猜听得懂。

秦玉铃叫学生做课堂练习，见暖暖坐在那里不动笔，她走下来，敲他的桌子，叫他赶快做。

暖暖没有反应。

吴松说：“老师叫你做练习。”

“不会做。”暖暖实话实说，他根本听不懂老师讲什么，又怎会做题呢？

“你上课不认真听，当然不会做啦！”秦玉铃不悦，左手叉在腰间，右手猛敲暖暖的书桌，“你这种学习态度很不好。以后上课再不认真听，我就告诉你家长！”

暖暖感到很委屈。他想说，老师，你用本地话讲课，我听不懂！但看到秦玉铃满脸怒气，他忍住了，把要说的话吞下肚子。

第一次语文测验，暖暖不及格。看到发下来的试卷，他很伤心。以前，他的语文从来没有考过不及格的。

秦玉铃在课堂上点了测验不及格学生的名字。点到暖暖时，还批评他不认真听课。

“你以为天上会掉下好成绩吗？不会！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不用听课就懂吗？不是！事实证明，你不聪明！”

秦玉铃批评暖暖时，跟往日骂人一样，左手叉在水桶似的腰上，右手的食指指着暖暖的方向。她口沫横飞，把坐在前排学生的书本都喷湿了。

秦玉铃脾气特别大，动不动就生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爱发脾气，一生气嗓子就特别大，口水也特别多，学生就要遭殃。

坐在第一排的吕小梅也是流动儿童，三年级时转到这间小学。她特别怕秦老师批评人。一见她进教室，吕小梅就提心吊胆，时刻观察她的情绪变化。一见她出现左手叉腰的经典动作，吕小梅就知道她要批评人了。这时，吕小梅赶快用左手捂住嘴巴，右手托着脑袋，装作沉思的样子。吕小梅的同桌邹金金没她聪明，不会用手挡嘴巴假装思考，只会双手放在桌子上，直挺挺地坐着。因此，邹金金吃了秦玉铃不少“口水雨”。

四

暖暖坐在后面，逃过她的口水之灾，但逃不过她的坏脾气之祸。

这天，秦玉铃批评暖暖的话，他听不懂。多嘴的吴松翻译给他听，暖暖很伤心，也感觉更丢面子。

秦玉铃从讲台下走下来，左手叉腰，右手敲暖暖的桌子，厉声问道：“冷暖暖，你为什么不认真听课？”

暖暖不知道她说什么，没有回答她。秦玉铃见他这个样子，又觉得这个学生冒犯了她的尊严。

她高中还没毕业，因为有亲戚当官，把她安排到农村小学里当民办教师。有一年，三年制中师函授班压缩为一年制，她正好去读了一年中师函授班，碰上好政策，跟风转了正，成为公办教师。去年，亲戚把她从偏远的小学调到城里任教。她文化程度不高，连普通话都不会讲，但她自命不凡，不屑教低年级、中年级的课，一定要教高年级的课。看在她亲戚的面子上，学校领导只好安排她教五年级。

“你上课不认真听，我跟你讲话又不理睬，太没有礼貌了。我讲话，还没有谁敢不听！像你这样没教养的学生，我还没有见过。太不像样了！你叫家长明天来学校找我。如果不叫家长来，你以后就不用来上学了！”

吴松说：“老师，他不会听本地话。”

秦玉铃更加生气了：“不会听就要学！谁生下就会的？他来到我们这个地方读书，就得学我们的话。王龙海，你把我刚才的话讲给他听。”

下课后，王龙海把秦玉铃的话翻译给暖暖听。

“秦老师讲得对，你要学我们本地话才好。”

暖暖觉得王龙海说这句话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这大大刺激了暖暖那颗自尊又自卑的心。

哼，秦老师干嘛不学普通话？干嘛要我学你们的话？你们叫我学，我偏不学！暖暖想。

吴松约王龙海出去玩。王龙海叫暖暖一起出去玩，正恼火的暖暖没好气地说：“不去！”

吴松最喜欢找王龙海玩。班里好多同学也爱找王龙海玩，因为王龙海豪爽，家里有船，又有摩托艇，可以跟他出海玩。但王龙海不是很喜欢吴松，觉得他话多，好表现自己，爱刷存在感。

王龙海不是很喜欢孤僻的暖暖，可爷爷叫他多跟暖暖玩。看在爷爷的分上，他主动跟暖暖说话，可惜暖暖不领情。王龙海渐渐懒得理他了。

班里的同学平时都是用当地话交流，连外地来的同学，也很快学会当地话。像吴松，他来雷州半岛才一年，当地人讲的雷州话、白话（粤语），他都很用心学，哪种话都讲得很顺溜。

五

这天下午放学后，暖暖不像往日一样去妹妹的教室等，用自行车载她一块回家。

暖暖想到，回家后，不知道怎么样把秦老师的话跟爸爸妈妈说。明天爸爸还要出海，没有时间去学校；妈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骂他。暖暖感到很烦，很无助。在老家，他常常想，如果跟爸爸一起生活、读书，那有多好。现在梦想实现了，但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美好。这里的校园生活给他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苦恼。

吴松好像看穿他的心思，说：“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去哪？”

“先不告诉你，去了就知道。”吴松卖了个关子，拉着暖暖的手就要走。

“我的自行车还在学校呢。”暖暖想起他还要骑车载妹妹回家。

“别管那么多了，就放在学校呗。你那辆破自行车，除了铃不响，哪都叮当响，谁要啊？”

“不行，我还是要送妹妹回家！”

“你呀，一个爷们，怎么像个婆娘？”吴松硬拉着暖暖，“走吧，走吧！你妹妹比你熟路，她自己会回家的。”

暖暖坐上吴松的自行车，随他来到一间网吧。网吧老板一见吴松就笑嘻嘻。吴松很熟练地交钱给老板，拿了一张卡，叫暖暖跟着他，走到网吧最里面的一台电脑。

吴松开了游戏网页，自己玩了一个游戏，叫暖暖在旁边看，一会给他玩。吴松说话算话，玩了一个游戏之后，就给暖暖玩游戏。这个游戏很简单，暖暖刚才坐在旁边看吴松已经学会了。

暖暖不敢玩多久，他要回去做饭。玩完游戏后，暖暖赶快回学校想骑回自行车，可学校已关上大门了。他只好步行回家。

六

妈妈在家，爸爸也回来了。她这个时候已回家，很少见。妈妈一见暖暖便亮开嗓门，问他死哪儿去了？为什么丢下妹妹不管？

冰冰在旁添油加醋说暖暖的不是，说他上课不听老师讲课，班主任要家长明天去学校。暖暖瞪了一眼妹妹。这个鬼妹妹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是谁告诉她的？

爸爸走过来，摸摸暖暖的头，细声细气地问暖暖：“妹妹说的是不是真的？”暖暖点头。

冰冰很得意：“我从来不说假话。”

爸爸问：“暖暖，为什么不听课呢？”

暖暖说：“老师讲的话我听不懂。”

妈妈又骂开了：“我就知道你不是读书的料。趁早收拾书包滚回老家吧！要不，早点跟你爸去做海！”

“暖暖才11岁，太小，船老板不要。他还是先读书。”爸爸小心翼翼地说，似乎很怕妈妈。

“是他自己不想读书。老师要见家长，你去，我没脸去！”妈妈说。

“好，好，我明天去见老师。你去看电视，我去烤鱿鱼给你吃。”爸爸用讨好的口气对妈妈说。

暖暖知道妈妈很少干家务，在家除了睡觉，就是看电视，而且贪吃。爸爸做海回来还要伺候妈妈，讨好她，暖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这样。

爸爸拿出炉子，放在龙眼树下。他把木柴放在炉子里，点燃，然后用铁枝插进晒干的鱿鱼，放在火上面烤。他教暖暖学会烤鱿鱼，因为妈妈爱吃。

“你要掌握火候，不断翻动鱿鱼，这样才不会烤焦了。”

一会，鱿鱼发出阵阵的香味。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妈妈吸吸鼻子，说好香，烤好了，赶快拿给她。

一条鱿鱼烤好了，爸爸放在一个盘子里，叫暖暖先端给妈妈吃。

爸爸跟在暖暖的后面。

“美美，这鱿鱼是暖暖烤的。瞧，咱们儿子多能干！以后我不在家，就叫暖暖烤给你吃。”爸爸说着，把烤熟的鱿鱼撕成一条条丝，放进妈妈的嘴里。

暖暖很看不惯，走出客厅。爸爸随后跟着出来，叫暖暖继续烤鱿鱼。

“暖暖，我知道你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我对你妈好，也是为了你。我跟你说过，她表面对你不好，实际上也是爱你的。你是儿子，妈妈再不怎么样，都是你妈妈，你都要孝敬她。她高兴了，你的日子就好过！知道吗？”

暖暖不吭声。他觉得爸爸太疼爱妈妈了，爱得无原则。

爸爸把烤好的鱿鱼撕成丝放进暖暖的嘴里，问他好不好吃。暖暖说好吃。美食让他心情好起来。

“这里有好多好吃的东西，爸爸学了不少，以后我一一教你怎么做。”爸爸见暖暖心情有些好转，便转换话题，“暖暖，我听妹妹说你在学校总不跟同学玩，是不是这样？你要学会本地话，跟同学和谐相处，这样你才会开心，日子才好过。”

“爸爸，我不想学本地话！”

“为什么？”

“他们瞧不起人！”

“不是人人都是这样，你看王老大对我们挺好的。”爸爸慈爱地看着暖暖，“爸爸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