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劳 燕 分 飞
秦王睿帝十一年腊月二十六,边城羌坝下了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可是却一点也不影响城中百姓人人欢庆胜利的热情,将军府里大摆庆功宴。
七王子段宇澈坐在主位上和裴玉雄及司空燕一众有功的将官,大口吃肉喝酒谈笑风生互相祝贺胜利的欢喜。韩冰和韩宇哥俩这次在羌坝相聚也满心欢喜,还都相继获赏升了官,心里由衷感叹跟对了主子,他们兄弟才有这般造化。
看着坐在女宾席上落寞的惠娘,似乎看不到兄弟们互相划拳高声大笑的热闹,可惜造化弄人,韩冰心里替千里惋惜,又恨他不争气。
按说千里作为跟随商流火最久的亲卫第一人,不应该缺席这种酒宴。可是她看到四爷来了羌坝城这么久,就一直都没有说起过千里的消息。
她心里有点隐隐的不安,此前大战她也一直没有敢问四爷,千里到底怎么了?受伤或死了她都猜测过,唯独没有猜测到他移情别恋有了别的女人。
现在战事结束了一切将回归平常的样子,惠娘在酒宴上吃得心不在焉,勉强陪着一众夫人们到酒宴结束,就匆匆回了将军府的客房如坐针毡。
司空燕在酒宴结束时就嘱咐韩冰,“你去和慧娘聊聊吧,何去何从让她自己决定。”
“是,四爷。”
韩冰脚步沉重的去了惠娘的客房,敲了敲门道:“惠娘,我有话和你说,你睡了吗?”
“进来吧。”女子干脆的打开了门侧身走回去,拿簪子挑了挑油灯心平静的问:“说吧,千里发生了什么事?”
“惠娘,千里......千里犯了错,被四爷......赶走了。我瞒着爷,偷偷把他安排在凤思城练兵看守门户。如果你要见他,我帮你约他。”韩冰咽了咽口水艰难的说完,就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惠娘眼神犀利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问:“以四爷的性子,除非他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才会如此惩罚他。说吧,他做了什么?”
“他......他......招惹个女人,那女人......还生了个儿子。”韩冰支支吾吾的,眼角余光偷偷看着惠娘的脸色,结结巴巴越说声音越小,仿佛做错事的是自己一样。
惠娘嗤笑一声,道:“嘁,到是稀奇。他是大王从王宫选出来送给小姐的,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那女人的身份不简单吧?”
韩冰也不希望他们夫妻闹得太僵,尽量缓和了语气还替千里往回圆。道:“那天发生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四爷和他知道。事后四爷很生气,打了他五十军棍,把他和那个女人一起赶走了。那个罗氏是鬼戎十三王子呼羯日的侍妾,当时她带着女儿逃避正室的追杀,是我们前年刚到这里在乌娅雪山偶然救下的。”
“我猜那女人懒着不走必有所图,一定是他们做过什么戳了四爷的忌讳,不然四爷也不会恼怒的把他俩一起赶走。”惠娘鄙夷的一笑,心里是满满的失望,眼里没有一点温度。
韩冰差点就要夸她:你说的真对,一针见血!
韩冰也是一说起千里的不争气就恨铁不成钢,转口道:“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没有搭对?那个女人就不是个好人,一天到晚像个苍蝇......”一时气愤差点说漏嘴,赶紧闭嘴住了声。
惠娘是个聪明的女子,她跟在商流火身边学习多年,行事风格也肖似商流火的作风。从韩冰的只言片语中,也大概猜测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韩冰说:“这件事我知道了,回去告诉四爷我不会让小姐蒙羞,你走吧。”
“......???”韩冰看着她无悲无喜的脸,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好转身出去去向司空燕禀告。
司空燕听完韩冰的回禀半天没有说话,后来他长长叹了口气说:“哎,流火手下调教出来的人,是经过苦难洗礼的都不是孬人。要么性子坚韧敦厚质朴,要么性子骄傲眼里容不得沙子。千里和青鸾四个被大王选出来赐给流火,能从王宫里选出来的本就不是平常人。他作为你主子身边亲卫第一人,最不该是那个例外,这关系到流火以后的安危。还不说他这么做,给流火丢了大脸,辜负了她七八年的教导和栽培。可是千里的表现让我太失望了!仅仅一年的时间,一趟鬼戎之行就试出千里心性不坚定。先有了背叛自己的妻儿的意思,后再行事就背叛了主子。我怎能把这么个不安全的隐患放在她和孩子们身边?”
寒冰恍然大悟,心里暗说:果然让惠娘猜中了。道:“怪不得爷当日那么生气,把他和那个女人一块赶走了。”
司空燕语气冰冷的说:“罗氏是在王子后宅浸染十年的女人,什么样的阴私手段没有见识过?这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我在大相府见多了。她又怎么可能是个心性简单的女人?这世上只有你主子是那个唯一活得简单的女子,她春风化雨的温暖总是叫人心生喜欢。”
“属下以前也说不出小姐哪里好?今日听爷这么一说就明白了。小姐活的真不假,所以让人觉得浑身舒服。我说怎么看那个罗氏都让人讨厌呢?现在我明白了,她是哪儿哪儿都假啊!”
“嗯,你倒是说了句实话。”
“千里那个眼瞎的傻缺,可害苦了惠娘这个好女子了,小姐知道了得气死。”
司空燕眼神一冷,对着韩冰冷冰冰的说:“你不许多嘴多舌!”
“是。”韩冰吓得一激灵赶紧答应一声,就马上溜出了房间。
连续两天惠娘都还如以前一样早出晚归,请求裴玉雄借给她人手。在城里组织人铲雪清扫街道,带人检查修补危房救助冻伤的百姓。
第三天天一放晴,用过早膳后惠娘就去见了司空燕:“四爷派几个人送我去见千里吧,我和他总得有个结果。”
这么快就想好了?司空燕挑了挑眉直接干脆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不委屈自己,开门见山简单明了的说清楚。自从小姐把我从鸡鸣山救回来后,她就告诫奴婢说:人难免会走几次弯路遇到几个贱人,没有必要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跌倒了再爬起来,挺直腰杆子做人就是了。我和千里成亲三年,独自养家照顾孩子,没有亏欠了他。犯错的是他,我坦荡荡不心虚。我会告诉小姐实话,毕竟她身边少了一个人总得说清楚。”
“好,我让韩冰给你安排。”
过完年,。韩冰安排了六个人护送惠娘赶往凤思城,十天后他们风尘仆仆的到达了凤思城城主府。七个人好好休息了两天后,第三天早膳后,惠娘在街边找了一家安静的小酒馆,让小齐去约千里来见面。
千里看见出现在面前的小齐很意外,诧异的问:“你怎么回来了?”
“惠娘来了,在姚老爹的酒馆等你。”
千里听到小齐的话,脸色一下子苍白。他什么也没有说心乱如麻的点了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城里走去。他只希望这条路可以让他走的长一点,因为心里不能预料他和惠娘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很慌,可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去。
坐在惠娘的对面,见她只是瘦了一些精神却很好,她还如从前那样给他倒了一杯酒轻轻放在面前。淡淡一笑道:“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见到我很意外吧?”
语气平常没有抱怨和斥责,她如同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千里觉得自己的嗓子发紧眼睛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双手紧紧攥着酒杯。
“你们和四爷离家近三年,几乎二年没有收到你们的消息。五个月前我扔下孩子从嘉慧城出发,三个月前我到达羌坝城。那时大战在即我一直没有机会探听到你的消息,就一直等到了现在。锋儿一周十一个月啦,名字是小姐给起的,长得虎头虎脑很爱笑,可惜你还没有见过。”
听惠娘如同见到一个老熟人一般,平静无波的和他说着,离开后嘉慧城所发生的和自己有关的一切,那语气平淡的如同说别人的事一样。听在千里耳中,他就觉得自己全身如浸在冰水里一般,浑身由内到外的寒凉。
他紧张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鼓起勇气想抓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想极力证明点什么?或者是想留住些什么?却又不知从哪里下手。
“惠娘......我......”
惠娘抬眼看着他笑不达眼底,不着痕迹的缩回了自己的手。道:“我们成亲三年聚少离多,走到这一步我不怪你。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我们就走散了!”
千里呼吸一窒,心里又慌又闷闷的痛。“惠娘.......对不起......我......”
你怎样?解释?弥补?从头开始?连你这个人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其他的更无所谓了。
起初千里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毕竟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为了这点小过错,惠娘也不至于紧紧抓住不放才是。
可是现在......他心里不那么确定了。
惠娘依旧平静的看着他,道:“事到如今你我总得有个结果,其他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到了这一步,你就先听我把话说完吧。”
“......!!!”
千里第一次被惠娘这两句平常的实话,刺的鲜血淋淋痛不如生。按理说他应该庆幸惠娘是个明事理的女子,没有胡搅蛮缠的撒泼哭闹,只是摆出理由清楚明白的就事论事实话实说。还非常理解和体谅他的难处,但是他就是听得句句话的杀伤力都甚于刀剑的威力。
“我不想违心的说什么不计较装大度,委屈自己迁就你我做不到。除非心里不在乎这个人,也就无所谓看他过得是好是坏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你我都不能骗自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也无法跟锋儿解释他这个兄弟的来历。你我若是勉强捆在一起,我心里也别扭。孩子我会好好养大,你可以随时去看他。至于别人和你的打算?以后已经和我无关了。我们虽然只在一起三年多一点,但是我从来没有亏欠过你,也真心实意想和你白头到老。可惜我们的缘分差了些......所以我们和离吧。”
惠娘说完平静的从怀里掏出早就写好的和离书,白纸黑字一个红彤彤的私印早就盖好了。千里盯着这张决定他和惠娘以后命运的纸,脑子“嗡”的一声空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万箭穿心的滋味。
看着他盯着纸上那个私印目不转睛,惠娘平淡的解释了私印的来历。“大战过后我被大王敕封为五品定边夫人了,不然也不会想到来一次边关会用到私印。看来天意如此,你我顺应便是了。这都是占了小姐的光,我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所以你不用担心锋儿以后的生活,我们会过得很好。”
试想一个成亲不养家,还在外胡搞,出了事还想厚着脸皮让妻子乐呵呵配合他解决麻烦的男人。自己若是妻子的爹,估计得拿着大片儿刀弄死他。否则哪个女子会这么心大的没心没肺呢?除非这个男人是个外人!
是了,对眼前的惠娘来说,马上他就是个外人了!
“......!!!!”听了惠娘这一席话他浑身一僵,他和惠娘成亲到如今,自己好像一根毛都没有为家里出过。想到他作为一个男人,平生唯一用自己的俸禄养家糊口的那个人,不是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是住在凤思城的罗氏和她生下的那个孩子,此时面对惠娘,他只觉得如坐针毡脸上火辣辣的烧得慌,心虚的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他设想过和惠娘见面的一万种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惠娘一来,就干脆利落的掐断了他心中所有的希望。他在煎熬忐忑中只等来她经深思熟虑后,理智的从他的生活中转身抽离。没有一丝留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甚至连想听一听他解释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干脆的给了他一个劳燕分飞的未来。
这个结果来的猝不及防,直激的千里全身冰凉无言以对。他手脚麻木的在和离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惠娘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和离书揣在怀里,退后一步对着他微微一福,道:“保重。”
然后她毅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那个小酒馆,走入人群中消失在千里的视线中。他盯着惠娘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独自一个人坐在小酒馆那张桌子旁,一动不动的一直坐到天黑。最后醉醺醺的提着一壶烈酒,边喝边如行尸走肉般往城外走去。
已经正月十三了,西北风吹在脸上奇冷,街上空无一人,沿街两三家零星开门营业的店铺,因为年刚刚过,天冷客人罗雀早早地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