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仲时落楠枝(6)
次日晋齐落便带着礼物来到定北侯府,见侯府早已有人侯在了门口,知道是时夏与爹娘说了今日会来。一想到时夏,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中五味杂陈,本也知今日来见定北侯,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可真的打着拜访至交的名义,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心中对时夏的愧疚,竟盖过了对定北侯的恨意。
想至此,他又狠狠甩了头告诉自己,定北侯终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此仇不共戴天一日不敢忘却。思虑之间侯府已到,他抬步迈入定北侯府,却见时霄与夫人已等在前厅。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时霄,少时相见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只依稀还记得幼时听父王提起定北侯征战沙场的威风凛凛。如今再有一日亲自得见,晋齐落才发现定北侯身姿飒飒,竟不似他脑海中的健壮,而是一番文臣沉稳的模样。
晋齐落上前施礼:“平域少将军晋齐落,拜见定北侯爷。”时霄上前搀起晋齐落,请他落座:“夏儿昨日与我说贤侄要来,时某与夫人久闻少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一表人才。幼子自幼被我与夫人宠爱了些,有些任性骄纵,还望少将军平日莫要见怪,如他耍混犯错,定要替我好好教他。”
晋齐落忙起身又见了礼,“侯爷谬赞,齐落惶恐。时夏少年心性,单纯洒脱,与那些纨绔蛮横的公子哥儿是不同的。”
晋齐落扫视前厅却未见时夏的身影,不由得发问:“敢问侯爷夫人,怎么未见时夏人在何处?”时母这才想起似的笑答:“你瞧我这脑子,忘了吩咐人去叫他,”说罢唤来身旁丫鬟“去叫少爷来前厅。”
时夏来时,时霄已与晋齐落正在交流政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完全看不出他们即将生死对立。
晋齐落扭头便看见时夏今日一身月白常服,显得那人清俊亮眼,少年气十足。时夏进门时便瞧见了晋齐落,正弯身在红纸上与父亲一同写写画画,他向着父亲母亲的方向走去请安:“问父亲母亲安,”然后又转身向着晋齐落的方向欠礼:“问晋将军安。”
晋齐落瞧着他乖乖的小模样不由得勾了嘴角去逗他:“问小世子安,小世子这般客气,晋某差点要问一问时侯爷府内是否还有一位张扬活泼的小公子了。”
时夏对着他撅了嘴巴,知道这人仗着在父母面前自己不好发作,便闪身躲在时母身后,“娘,晋齐落说我。”时母笑着去捏时夏的鼻子道:“小夏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娘跟前撒娇,叫人看了笑话。”
晋齐落瞧着时夏与自己的娘亲撒娇,一眼看过去便是突然觉得有些怕,怕他日伐侯府,时夏与自己又该如何相处下去……
说谈间时霄留晋齐落用午膳,时母与晋齐落分享时夏小时候的趣事,闹的时夏红了脸,气哼哼地抱着手臂生闷气。晋齐落这才想起,挥手唤了下人端了东西来,时夏顺着去看,发现竟是冰糖葫芦,晋齐落为他掐了签子的尖头才递给他,还在生着气的人瞬间就乖乖地低着头啃糖葫芦去了。
时霄与晋齐落相谈甚欢,三日后便是除夕,时霄笑着邀晋齐落来府中同聚。晋齐落私心想要在定的再晚些,时霄却一下子将杯中酒仰头饮尽,继而看向晋齐落的眼神中有着他看不明晰的决绝:
“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日,莫再拖了。”
说这话时时母与时夏转了头不去看时霄,商量好除夕之夜登门拜访,晋齐落拜礼离府,时夏跟在身后去送他。
出了府拐进巷子,晋齐落见时夏似乎有些神情低落,于是站在他身前矮了矮身子,努力在他的眼前勾唇笑起来:“时夏,三日后便是除夕了了。”
时夏听他说除夕,自己茫然地垂着眼睛轻声重复:“是啊……除夕……”
“可是有心事?”晋齐落看着时夏从昨日情绪就很低落,怕他是不是真的受了什么委屈,有些担忧地去问他。
时夏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又是一副笑眯眯的开心样子:“心事便是怕你吃过喝过便会变脸,就像话本戏文里的那般负了我。”
晋齐落见他眯着眼一副小狐狸模样,才觉得放下心来:“夏夏,我不负你。”
时夏听了他的话愣在那里,许久才垂着眼睛去应:“晋齐落,你若是骗了我,我就再也不要同你交好了。”晋齐落原本看着着时夏的眼睛慕然一怔,仓皇地错过他的眼神看向别处,许是看不见时夏的眼睛,才有勇气继续去骗他:“嗯,不……骗你……”
晋齐落身上的檀香味环着时夏,他想起初见晋齐落那日,想起逛灯会那日的糖瓜,想起品鲜楼归来的晚风……不过短短几日,便已是物是人非至此。
时夏心中忍不住嗤笑自己,明知这人要做的一切,却总是在他靠近时忍不住吸一吸鼻子,去嗅那淡雅的檀香气,当真是没有出息。时夏侧目,恰好瞧得见晋齐落那颗小痣,他偏了头轻轻去触了下那颗痣,虔诚地仿佛是一场仪式,而他能献祭的,终归只有自己。
晋齐落回神问他:“三日后的除夕宴,可有什么要准备的?”时夏偏着头想了想,“不需要准备什么,你能来我爹娘就已经很开心了。”
晋齐落揉揉时夏的头发,时夏想了想又补充道:“只剩三日了……我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我昨日偷偷同后厨的李婶学了道菜,等三日后便要做给爹娘吃。”他说着小心地看着晋齐落:“除夕宴,我爹娘会吃到我做的菜对吗?”
晋齐落又揉了揉时夏的头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夏,只是含混地回应:“嗯,时夏真孝顺。”
“时候不早,该回了。”时夏欲走,晋齐落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突然意识到时夏这一转身后他二人再相见,就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他迈步从背后拉住了时夏的手腕,突然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似的,磕磕绊绊才说出句子:
“时夏,除夕宴……我接你来晋府可好?”愣愣站在原地很久,时夏半晌后才答话:“好。”
在他答应的瞬间,晋齐落又紧跟着说道:“有句话我想同你说。无论如何,我都想护你一世周,你我不论乱世纷嚷,做一世知己。”
他说得很急,像是很想要将这句话告诉时夏,要他记在心中。
时夏背对着晋齐落红了眼睛,他短短二十年活得太过单纯满足,实在想不出这个口口声声视他若人生知己的人,缘何要利用自己对付自己的父亲,他想不通,也不愿去想了。时夏没有回头,“那日你救我,便说了要报恩,如今……算是我报了恩情。”
直到时夏走出巷子,晋齐落还站在那里看着巷口。时夏方才与他说话的语气,他觉得不像是自己惯常认识的时夏,那语气太冷,太漠然,让他觉得似乎他们……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