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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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吊瓶滴落针水,一股凉意从手背透往全身,青霉素和氯化钠在身体里筑起堡垒,把细菌和感染阻击在外。窗外哗哗的雨帘使人迷糊,又不敢彻底睡着,因为没有陪护,怕输完针水,血液回流,充满吊瓶,像一个红色心脏挂在支架上。

诊所里的医生和护士怕是也把我忘了,一个在诊室发呆一个在药房打瞌睡。

我的左手还在嘟嘟嘟跳动,伤口从小型切割机下切开。一个乌云密布的中午,一根圆溜溜的电线在切割机下怎么也放不对,左手只好伸到电线上帮忙,右手握着切割机手柄,右手不等左手抽开,往下按了切割机,嘶一声,手套被切开了。“啊,你的手在喷血。”随着梅子一声尖叫,一股血流飙到切割机上,切割机好像挨了一拳。队长赶忙送我来最近这家社区诊所。医生取下手套,用碘酒擦洗伤口,包扎伤口,我忍受着逐渐涌起来的疼痛,嘟,嘟嘟,嘟嘟嘟,躺在病床上输液。

我丢掉了办公室工作,才来的这家电表厂上班,搬离弥勒寺,住在厂里员工宿舍。

宿舍是一栋老旧砖房,外墙没有刷石灰,没有贴瓷砖,只用水泥混粗沙简单刷一下,像一块巨大毛肚,手放在墙面上很刺人。宿舍木门不久前刷过红漆,四道木门镶在二楼砖墙里,门外一条走廊,走廊边一条矮墙,墙上摆两盆不知何人丢弃的植物,一盆水仙一盆虎头兰。漱口的时候有人对着水仙吐水,花叶上粘着牙膏,长的十分翠绿。而虎头兰很难得到水,很愤怒,白色根须窜出花盆,闯出一条条白色蠕虫,剑似的花叶垂在墙外。

我住的宿舍里还有一名别队员工,他负责给电表箱喷漆,手和脸有着惊人的白色,像个白化病人。他的手在蜕皮,眉毛也在脱落,往嘴里看牙齿好像松动了,牙缝很大,一颗颗不能靠在一起。所以他总在泄气,精神疲惫。我问过他干多久了?他说干好久了,回忆似的计算年月,又疲倦的闭上眼睛。我喊他去洗把脸在睡,他终于从阴影里走出去。宿舍里有两间高低床,只住我们两人,个人杂物便堆在上层,我后来还有机会住外面这床,从窗口正好看见水仙和虎头兰。他在旁边洗脸,洗下乳白色的水,又进来时我发现他变瘦了,下巴尖长,鑵骨高耸。

他从大西北来的昆明,我都已经被高原紫外线晒黑了,他来了多年还是这么白,像在某种化学药品里浸泡着。每天下班他要在床上躺一会,才洗脸接着睡夜晚,有时候懒的洗脸一觉睡到天亮,如此邋遢的生活只有到了星期六下午下班,他才积极洗脸,甚至洗头,把稀疏的头发梳理好,喷点怪味摩丝,眼睛里难得透出一丝光,告诉我,他要出去一趟。星期天电表厂放假。

我把他叫做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