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不足畏:王安石变法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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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变法开始

宋神宗从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四月召见王安石,到第二年的二月时,才有了变法的实际行动。任命富弼为宰相,王安石为参知政事,组建改革班底,开始变法。

历代史书接着就开始介绍各个具体法令的内容、颁布的时间,以及遇到的困难。如果我也这样写下去,根本没法剖析出这段历史的真相。

试问这样翻天覆地的大变革,只在神宗和王安石达成法家治国的理念后,就直接上马了,是不是太儿戏了呢?神宗真的成了毛头小子,王安石真成了不学无术的“傻大胆”?

宋神宗和王安石朝夕相处,足足十个月的时间,从他们后来所做的事业来看,他们的讨论肯定涉及帝国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他们至少有三个重点必须详细考虑。

第一,变法的大宗旨。那也是个大秘密,所有的举措如果不建立在这个大前提之下,那么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不过可惜的是,查遍史书,不论是古代的,还是近现代的,对此都一字不提。或许是他们没看到,或许就是别有用心地给删除了。

第二,变法的速度。是急进还是缓变,这是个大问题。要比具体的变法措施更重要,我们清楚一件事的成功与否,不仅与它的立意有关,更与它的做法有关。怎么做更多地决定了它的成败。

聪明博学如王安石,谨慎小心如宋神宗,对这个最起码的前提一定会考虑到。只是出于对第一点那个大秘密、大宗旨的遵从,才不得已选择了实际操作中的急躁。

第三,变法的涉及层面、具体法令。

环环相扣,每一条都为上一个服务,这是一整条互动互补、一荣俱荣、一损百损的逻辑链条,哪点出了错,都会让帝国承受不可估量的打击。得有钱,才能去做那些事。至于说事后怎样,只要那个大秘密、大宗旨胜利了,一切都好说。

这三点讨论过后,在宋神宗和王安石的心里,变法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宏观的蓝图,到了这时,才能进行实际操作。

实际操作让王安石完全躲在幕后,拜富弼为相,以富弼的威望来镇抚局势,安定人心。王安石组建的变法班底大有讲究。成立一个全新的部门,名叫“制置三司条例司”。顾名思义,它是以国家的财政总署三司省为根基,研究怎样生财的特殊部门。这个部门凭空出现,直接把改革变法的事务都揽了过去,什么东府、西府、两制、内侍,都靠边。为了保险起见,同样让王安石当副手,名义上的负责人是副相陈升之。接下来是王安石的班底成员,这最终成了一个被争议了近千年的问题。

王安石没有亲信集团。那么开始做事了,谁来帮他呢?只能从日常交际中去选,这样人才的质量和数量就无法保证了。比如说吕惠卿,这个人在后来骂名天下,举世皆知,遗臭万年,历代所有君子都摇头,甚至直接把他的问题加在王安石的头上。亲信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领袖服务。他的罪过,就是领袖的问题。这是人情世故的一般逻辑,可吕惠卿进入王安石的视线,完全是一位君子中的君子的推荐。

吕惠卿,字吉甫,生于公元1032年,泉州晋江人,出生于官吏世家。宋史里记载他考中了进士,分配到真州做推官,调进京城,和王安石偶然见了面,两个人谈论经文,非常投机,就此进入了变法集团。

也就是说,王安石饥不择食,哪怕从不认识,只要稍微投缘,就会结成死党。至于吕惠卿真正进入王安石视线的历史真相,就被宋史选择性遗忘了。只因为那个人是“君子”,这位君子就是欧阳修。

欧阳修文集里有一篇上报给朝廷的奏章,名叫《举刘攽吕惠卿充馆职札子〈嘉祐六年〉》。他把吕惠卿说成是“材识明敏,文艺优通,好古饬躬,可谓端雅之士”。私下里更在很早之前,就给王安石写过信推荐。

当时王安石在常州任知州,吕惠卿是州府里一个普通的属吏。欧阳修的信里称赞吕惠卿这样不凡、那样奇妙,要王安石特别关照,才有了两人初步的接触。

历史大事件的参与者之所以获得了参与的机会,偶然的成分很大,并非是出类拔萃到历史必选的结果。欧阳修推荐吕惠卿给王安石,他们三人谁也没有想到之后会有如此波澜壮阔的变法发生。

再举一例,王安石从江宁府到京城,中途回了临川老家一趟,了解到当地县太爷谢卿材组织百姓兴修水利灌溉农田,效果非常好,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实施农田水利法时,谢卿材被破格重用。

还有很多的例子,可以证明历史发展的大规律涵盖一切,只是推动这个大规律的,却往往是一件件突发的小事情。偶然的赏识,于己,改变命运,于国,改变历史。

吕惠卿之后,王安石最初的几个主要助手,分别是苏辙、程颢、章惇、薛向、吕嘉问等人,现在简单介绍一下。

“三苏”是苏洵和他的两个儿子苏轼、苏辙。他们在北宋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一月的那一届科考中扬名。中国历史上的科考无数,论考试成果,这一届无与伦比,甚至比天圣进士集团还要高。

文学史上的“唐宋八大家”,唐朝有两人,宋朝有六人。宋朝六个人中,有五人在这一届的科考中汇聚,盛况可谓空前绝后,数遍中华历史,只此一份,再无后继。五人之外的那一位,当时也在京城。只是他太特立独行了,不合群,他就是王安石。

五人之中,欧阳修为首,是主考官。欧阳修是宋代文学史上最早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领导了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继承并发展了韩愈的古文理论。欧阳修认为儒家之道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强调文道并重。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走进了贡院,寻找着符合自己要求的举子,他找到了。这真是个异数,茫茫神州,幅员万里,宋朝开国已经百年,文教之盛,是前所未有的,可是能和他心灵相通的人,居然在辟远边陲的四川。

四川在当时是地道的老少边穷地区,经济如此,文化亦如此。数遍整个四川,在这次科考之前,只有两人博得过功名。一个在真宗天禧年间(公元1017—1021年),是位姓孙的学子中举。另一位出在仁宗的天圣二年(公元1024年),他姓苏,叫苏涣,眉山人氏。

苏涣有个三弟,叫苏洵。苏洵与学霸苏涣不同,青少年时代好任侠与壮游,不好读书。直到二十五岁那年,苏洵的母亲病故,苏洵家中守孝,如他自己所言,“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他起步本来就晚,学习态度又不够端正,仗着聪明,看看同辈的人,没看出比自己高明,以为读书没什么难的。过了两年,苏洵第一次应乡试举人,不第。这次失败,使他痛加检讨,把以前写过的文章拿出来细读,喟然叹道:“吾今之学,乃犹未之学也!”羞愤之余,一把火烧个干净。取出诸子百家,取出韩柳古文,从头再读。

正如《三字经》所说:“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两年以后,苏洵去京师考进士,未被录取。翌年,举茂才异等还是不中,返回老家,继续苦读。

读书这种事,一开始总是被优美的辞藻吸引。读着读着,渐渐对文饰司空见惯,不以为然,而转向文章内容的探究,考探古今治乱得失,即所谓的“道”。

中华民族的文明之光由孔子点燃,由孟子继承,之后数十年有荀子,再两百余年后有杨雄,后千余年出现韩愈。韩愈至宋,又忽忽一个多世纪,此间战乱频仍,再没有哪位大家能够重振汉文声威。

一个多世纪的期待,有些人在繁华世间追寻着,像声名显赫的欧阳修;也有人在西陲一隅思索着,像默默无闻的苏洵。

抛去功名的牵绊,他返璞归真,同样沿着这条路向前走,他注定了会和欧阳修殊途同归。但同文不同命,闻达各不同。他这条路走得太慢,太累,太沉重了。从三十九岁起,至四十六岁,他才盼到了人生的一线曙光。

他不再想着进京,京城却来了一位名人。

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前后,张方平主政四川。张方平,字安道,河南商丘人。他少年时聪敏绝顶,记忆力好,家贫买不起书,他就向别人借书看,十来天就能读完归还。仁宗朝的名臣宋绶、蔡齐认为他是天下奇才,后来他考中茂才异等科,做官做到了两府之下的计相。

张方平在四川期间特别爱惜人才,四处搜贤访异。当他得知苏洵是个人才后,立即邀请苏洵来成都一晤。苏洵对此非常重视,写了一封回信《上张益州书》,并呈上所作《几策》《权书》《衡论》《洪范论》等文章。张方平读后大为激赏,高规格接待了苏洵。张方平还给欧阳修写信推荐苏洵,张方平当年任御史中丞时,与欧阳修结过怨,但二人都是谦谦君子,古道热肠,选贤任能上都以国事为重。

苏洵在两年后离开眉山,来到了京城。这是他第三次进京,此番与往常大不同,他几乎是立即就变成了一个奇迹。在短时间内,他和京城里的顶级官员、名臣都建立了联系。比如欧阳修、余靖、田况、文彦博、韩琦、富弼等人,都收到了他的文章和信件。大家都喜欢他的文章,却没人接茬。苏洵很纳闷,难道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他来京城是有目的的,儒家是入世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看到了宋朝的各种现实问题,想要为天下苍生实实在在地做些事,这些想法以及解决的思路都在文章里和信件里表达清楚了。为什么没人理会呢?

其实是他命不好,他来得不是时候。如果早十五年的话,那时与西夏开战,宋朝打破一切陈规陋习,只要是有用的想法都会被采纳。他那时出现,不难博取功名。可是十五年之后,且不说皇帝在病中,早些年的庆历新政里已经有明文规定,不许越级提拔人才,从那之后等级制度牢不可破。

何况他的具体想法也太强悍了些。比如给韩琦的信里,他建设韩琦大开杀戒,狠狠地杀一批懒惰的士兵,军心士气立即就提振了。方法对不对?对,狄青就这么做的。可那是临敌,现在是和平时期。并且今日之韩琦,再不是西北时的少年相公了。杀人?韩琦这么雅致蕴藉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干血水横流的屠夫似的糙活?

再比如给富弼的信,他一开口就是责难,从庆历年间一直数落到这次上任。一点情面都没留,怎么狠怎么讲,没给当朝宰相留半点面子。

是不是失心疯了?不,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孟子教他的。孟子说:“说大人,则藐之。”这是孟子一生的行动准则,比如他效法孔子周游列国,游说到梁惠王时,当面言语不逊,转身再补刀说:“……望之不似人君。”看你就不像个当皇上的料。

苏洵这个人在学问上有巨大缺陷。他是大儒不假,文章写得超越古人,当时独步更是真的。但他这个大儒准确归纳,是先秦时代的大儒。他自学成才,一直窝在川蜀冥思苦想,把先秦时代经世济国的思想研究透了,可越研究透彻离现实越远。苏洵把先秦时的理论、做派想用于宋朝实践,其结果只能是到处碰壁,给整个权力层留下恶劣的印象都不自知。某种意义上说,如果不是他的儿子们运气超好,正赶上这届科考是欧阳修主管,父子三人灰溜溜地回川都是可能的。

王安石恰好这时奉旨回京,做群牧判官,负责全国各地养马的事情。苏洵与王安石在欧阳修的家里碰面了,初次见面就互相看着不顺眼,两人都有一样的倔脾气,一样的恃才傲物,碰巧是一样的自学成才。老苏和王安石成仇,连带着大苏和小苏后来也与王相公长久不和。

宋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的科考开始。那个几乎可以代表整个辉煌璀璨的宋代文化的人,苏轼横空出世。

苏轼之才,林语堂在所著《苏东坡传·序言》(湖南文艺出版社,张振玉译本)中对他有一段饶有趣味的评价:“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可是这些也许还不足以勾绘出苏东坡的全貌。我若说一提到苏东坡,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亲切敬佩的微笑,也许这话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苏东坡的人品,具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才的深厚、广博、诙谐,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正如耶稣所说,具有蛇的智慧,兼有鸽子的温柔敦厚,在苏东坡这些方面,其他诗人是不能望其项背的。这些品质之荟萃于一身,是天地间的凤毛麟角,不可多见的。而苏东坡正是此等人!”

历代名人赞美苏轼的言辞很多,苏轼同时代的人就不胜枚举,苏轼谦虚得也很艺术,“书到今生读已迟”。

描绘的是科举考试发榜的情景。

这一届科考“三苏”与欧阳修互相成全了对方。没有欧阳修,就没有“三苏”名扬天下;而“三苏”不来,欧阳修也没法装点起文学盛世的门面,他要改变天下学子的文风,也少了一份最佳的助力。公元1057年正月,苏轼、苏辙都顺利通过了礼部试,他们没有位列前茅,但不影响光辉的前景在不远处等待着他们。

然而,正当父子三人名动京师、欲大展身手之时,突然传来苏轼苏辙的母亲病故的噩耗。二兄弟随父回乡奔丧。守孝三年之后,举族进京。

进京后,“三苏”分别考试,老苏成为一个小小的京官,负责为国家编史。大苏和小苏分别考中了制科的三等、四等,授大理评事、签出凤翔府判官。

特别说明一下,制科不同于每三年一试的进士科。它不常设,考的内容通常是对策。这需要真才实学,说出自己对国家时政的见解主张。有宋一代,制科取得三等是最高得分,在苏轼之前,只有一个人得到过,是仁宗朝名臣吴育。

到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变法开始起步时,老苏已经去世了,二苏再次守孝服丧,回到了京城。

老苏留在世间的不是诗词,而是文章,比如著名的《六国论》。这篇政论文章提出并论证了六国灭亡“弊在赂秦”的精辟论点,借古讽今抨击宋王朝对辽、西夏的岁币政策,告诫北宋君臣要吸取六国灭亡的教训,以免重蹈覆辙。更著名的是《辨奸论》。

这篇文章只针对一个人——王安石,苏洵在变法还没有开始时就断定了王安石是祸国殃民的奸邪,这让所有反对派集体膜拜,老苏有真知灼见。此文宋本《嘉祐集》不载,最早见于南宋吕祖谦编选的《宋文鉴》。《古文观止》中也把作者确定为苏洵,有一种说法是邵伯温假托苏洵之名的伪作。

不管怎么样吧,苏洵是严重厌恶王安石的,这种情绪没有来由,也说不出道理,因为王安石对苏洵没有半点的伤害。

变法即将展开,这时苏轼在史馆上班,有自己的变法主张,只是怎样变,有他的一套理论,和王安石截然不同。

小苏是个奇特的人,他的文采在唐宋八大家之中不是很突出,但论政治才能,小苏才是最强的一位。他清宁安静,不浮不躁,具备非常高的政治素养,尤其心性极其坚忍,平静到能让人忽视他。熙宁二年,苏辙的官场生涯,就从进入制置三司条例司,成为王安石的手下开始的。

再说说程颢。程颢,字伯淳,生于公元1032年,河南洛阳人,出生于湖北黄陂,嘉祐科进士。他可真是太了不得的一位大人物,随着时光的流逝,他的神像被越造越高,直到后来变成反对王安石、否定熙宁新法的根基。要说他,得从另一个理论的奠基者周敦颐说起。

这个人名大家都不会陌生。我们在学生时代都读过一篇清丽高雅的小品文《爱莲说》,就是他写的。俗话说文如其人,想来他也是一位“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君子。

不,他不是君子,那不足以涵盖他,他是位教主。甚至在当时就流传着一些说法,他的名望学识比王安石、司马光等人加起来都高,高到无以名状、神乎其神的地步。

比如说,王安石少年的时候,曾经带着自己的名片到周敦颐家去拜访。可是拜访三次,被拒绝三次,连面都不让见。王安石愤怒了,说难道我不能自学成才吗?于是后来才有了王安石“荒诞不经”的一系列变法,这都是由于当年没受过高人的教育啊。其实哪儿跟哪儿,无论是少年时,还是后来大家都老了,直到周敦颐死去,王安石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甚至当时的学术界,也没把周、程两人当盘菜。

周敦颐,生于公元1017年,道州营道县(今湖南道县)人,原名敦实。因为宋英宗曾经叫赵宗实,所以才改名“敦颐”。他幼年丧父,五周岁时随母亲投奔舅舅郑向。郑向是龙图阁直学士,有一定的影响。在舅舅的推荐下,他走上了官场。

他一生都只是些小官,甚至被派到广东那种半开化的地区去管犯人。同时也反映出周敦颐本人学识的“高”度。前面所说的王安石三次求见而不得的事,一眼就瞧出真假了,和王安石一样,他也是个自学成才的人,甚至还没有经过科场,自学到彻底……凭什么在王相公面前那样骄傲?

更何况两人只相差四五岁,王安石是少年,他也是少年,求学期间就摆出了大宗师的架子,简直是“不知所谓”。

那么他为什么会变得那样了不起呢?就要看人家学的是什么。从南宋时起,一直不断被拔高的理学就由他奠定的根基,而根基就要从他对道教的不凡理解说起。

理学又叫道学,虽然道可道,非常道,与老子所创的黄老之说不一样,但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周敦颐教主吸取营养时从来不挑食。他的理论根基《太极图》,就源自宋初时华山著名的睡神道士陈抟的《无极图》。从那里确立了天人感应、格物致知、“存天理,灭人欲”等理学主张。

话说几十年的钻研之路是枯燥寂寞的,周敦颐的旷世才华并不为人所知。在当时,人们只知道在合州府有一位小官,政事精绝,决断出众,大事小情不经他手,其余的官吏们不敢决断。别的嘛,就泯然众人矣。就这样伟大的生命在一天天地老去,直到一位有心人发现了他。

此人即是南安通判程太中。通判大抵相当于副市长,级别上算是周敦颐的上司,对他非常客气,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他面前郑重拜托,请他教育。这就是程颢、程颐两兄弟。后来两兄弟成为了仅次于孔子、孟子位列儒教第三位和第四位的圣人。

其实这样表述也不大精确,别人努力一生是想成为圣人,而程氏兄弟的职业,是教别人怎样成为圣人。这种不可思议的教育事业从他们年轻时,比如弟弟程颐二十四岁时起就开始了。

兄弟两人先后在京城、嵩阳等地讲学,效果怎样不大好说,因为当时的圣人出产量还是不大高的,但是经过他们不断的努力,终于有了一些成果。他们被上层的领导们知道了,比如文彦博。领导的作用是巨大的,他们的住处、资金、环境都大大地改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当官了。

以程颐为例,他当年曾自豪地说,自从当了周先生的弟子,每日钻研大道,科场名利之心再也没有了。不过科场还是要进的,不然怎样去教化大臣和皇帝呢?每个人都有当圣人的权利,我要帮助他们。

程氏兄弟由此进入官场,在变法开始时,哥哥程颢还站在风口浪尖上。

再说章惇。章惇,字子厚,生于公元1035年,福建浦城人,说来是吕惠卿的福建半个老乡。这是个让人提起来就喟然长叹的人。他太有争议了。

章惇比苏轼大一岁。在熙宁变法之前,是官场中一个默默无闻、缓缓上升的小人物,留下的印迹只有三件事。第一件,他曾和自己的侄子一起赶考,考中了,却宁愿放弃。因为他的侄子是当年的进士第一名。身为叔叔,居于侄儿名下,他无法忍受。其实,他的侄子比他大十岁。

后两件事都与苏轼有关。他们一生都纠缠在一起,说来章惇的恶名,在很大程度上与苏轼有关,在他们初相遇时,两人都是才气纵横、俊爽一时的青年。章、苏结伴游玩,地点在凤翔府仙游潭。仙游潭下有万仞绝壁,只有一根小横木连接对岸。章惇用手推了推苏轼,请他先行。苏轼摇头,珍爱生命,这事儿算了。却见章惇从容举步,走上横木,踏虚临空,逍遥自在。到对岸之后,他攀山藤上绝壁,在石头上写下了一行大字:章惇、苏轼来游。

回到岸边,面不改色,神采依然。这时苏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日后一定会杀人的。”章惇不解,问道:“何以见得?”苏轼说:“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别人的命怎么会放在心上?”

章惇哈哈大笑。

第三件事也发生在山林里。两人游玩,偶然在一座小庙里喝酒,突然间有人说山里来了老虎,就在不远处。两人借着酒劲上马迎了过去。

真遇到虎了,数十步远,马吓得再也不敢往前走。这时苏轼勒马就回,章惇却叫从人拿来一面铜锣,在山石上砸响,结果跑的是老虎。

这两件事出自宋人笔记。我们现在看来,会欣赏章惇的勇气,攀绝壁,退猛虎,意气激越,这是一位胆气豪壮的爷们。

可是在古代士大夫阶层,他们认可的是苏轼的“理智”,那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苏子瞻生来的雍容华贵之气,怎能是章惇那样的亡命徒可比?

章惇先介绍到这里,他的事会随着变法的深入逐渐浮出水面,真假善恶,大家有目共睹。现在只想说一句话,他是个好朋友,是个实干家,什么都好,只是不能惹他。

他是个情绪激动、好走极端的人。他会是你最好的朋友,面临生死之难时都敢为你出头,可当他愤怒之后,他会赶尽杀绝,无所不用其极,动用一切手段去干掉他认定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