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十四行:末之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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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net 22

My glass shall not persuade me I am old

So long as youth and thou are of one date;

But when in thee time's furrows I behold,

Then look I death my days should expiate:

For all that beauty that doth cover thee

Is but the seemly raiment of my heart,

Which in thy breast doth live, as thine in me;

How can I then be elder than thou art?

O therefore love be of thyself so wary

As I not for myself, but for thee will,

Bearing thy heart, which I will keep so chary

As tender nurse her babe from faring ill:

Presume not on thy heart when mine is slain;

Thou gav'st me thine not to give back again.

现在我已经将作品当作一个有机整体来阅读,其中的解读心情和感受也不一样了。我从这首诗中看出了诗人对友人以心交心的依恋和深爱,较之前的表达又有了新的进阶。我不禁想起了彼此依偎、依恋的两个人,距离即便咫尺依然会有思念,会有不舍。这种深情更多是彼此的欣赏,而诗人的欣赏不同于他人的是,他将友人的美好视为己出,希望友人爱惜、珍存自己,而他也会觉得从中得到了生命的滋养。

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融合,就是深入血肉和骨髓的情感,比母体娩出婴儿有更强烈的关联,因为难分彼此的怜惜必然是荣辱与共,彼此分享快乐、承担痛苦。他们不是生命的继承和延续,而是共生,是互相不可缺失,是同进退、共生死。

诗歌第1、2行其实就直奔了这个主题:“我的镜子无法让我相信自己变老了,只要你还葆有青春。”第2行的“youth and thou”用得巧妙,因为“youth”(青春)中有“you”(你),因而“你”与“青春”是同在的,直接意思为“青春与你同龄”,即你永远不会老,因而我也不会在乎镜子中自己的老态,相信自己是年轻的。

诗人接着写道:“一旦我在你脸上看到皱纹,我才会相信自己的死期即将到来。”(第3—4行)原因在第5—7行中解释得明白清晰:“因为那裹着你一身的美丽,只是我胸中心脏的合适衣裳,你胸中跳动的心,就是我胸中的那一颗。”亚登版的解释很有意思,说要是参照第21首,莎士比亚此时是在犯着自己所批评的夸张表述,即以心交心。其实我之前就认为,情到深处,陈词滥调会被真切净化,外在的形式和表述会退居其次。

第8—12行是诗人就彼此交换合一的深情的延展,诗人恳请友人爱惜并当心自己:“就像我为了你也时时当心,我要小心地守护着胸中你的心,就像温柔的乳娘爱护着婴儿的健康。”这种彼此守望的承诺和表白其实常见,可是从一首首诗歌的延续、发展以及彼此的联系中,我发现诗人从最初颇为冷静理性地劝说友人为保存自身的美好结婚生育,到此后的关注偏离而转向自己能够给予朋友永恒,同时强调艺术创作的用心和希冀,最终将关注点聚焦于他对友人的深情,他要在诗歌创作中表达真情,写出与众不同的深情。这一首诗情深意切进入了水乳交融、互为生命的程度,真是令人好奇他们的情感究竟何以发展得如此迅猛。

不过想来汗颜,同时心生羡慕,试问,我们能有一段友情或爱情达到愿意渗入彼此,将对方的喜悦和痛苦同化于自身,从而消除你我间的所有私心否?诗歌擅长渲染,可莎士比亚强调真切,他在这首诗中,尽管是在有限的时空里,却是心甘情愿舍身忘我的。在那个表达的片刻中,他把自己的心交给了诗歌创作。我也能想象,他在把诗作交给友人时,一定觉得交付的就是自己热忱的心灵。

或许有人会质疑,十四行诗本是诗人一个人独自的表达,你怎能知道那个美好的友人也有同样的心境和心情?对这个问题,我会笑着回答,内心毫无芥蒂:爱的瞬间,即便毫无回报,即便是单向的,无怨无悔地给出,将激越翻腾的情感表达出来时,主动的一方必然是无上幸福的。若问结果,恐怕这首诗还没有给予答案。

但是我想继续表达:如此强烈的爱,若是得到了同样强烈的回应,那样的幸福是晕眩而极致的,而后宣泄的渠道会由窄至宽,仿佛从奔腾的溪流涌入了大海,结果会平静下来;若是得不到回应,幸福之后的痛苦和哀思同样富有诗意,溪流在峡谷中撞击巨石,依然激越,诗情哲思和愁绪会绵延,诗情仍然会继续。

因此,当我读到了最后的双偶句时,不禁感喟,诗人为自己的爱予以最决然的捍卫:“我的心一死,你的心就失去依据;你把心给了我,不能再收它回去。”将来无可回避的心碎,那痛入骨髓血肉的爱之感伤,都是因为爱的落空,爱的无所回应甚而背叛,但无论如何,爱才是诗情最坚固、坚贞的依托。

从中我们或许已经看到和猜到,能够彼此生死与共,永不背离的,其实是诗人与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