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诗圣心思单纯
杜甫亲自带着地契来到县衙。
杨钊得知门卒传进来的消息后,大喜,连忙亲出衙门迎接。
将杜甫迎进尉廨。
又赶紧吩咐田老儿去煮茶。
“煮最好的茶!”还特意强调。
“杨兄,先不急着吃茶。”
杜甫连屁股都没坐下,就先让身后跟随的僮仆放下笥笈,然后从里面取出一沓沓田契,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案上。
“这是我向杨兄许诺的五百顷土地,全都在这里了,一亩都不差。杨兄可以清点一下。总算是没有失约,在半个月内送来了。”
杜甫说完这话后身子一轻,仿佛卸下了肩上的一副重担。
杨钊瞟了一眼那些地契,没有清点。
既然杜甫都能将这些地契送来,更不会在数目上出错。
他走到杜甫身前,双臂展开,再一合,伴随着上半身直直地弯了下去,庄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杜兄慷慨解万贯私财,救扶风庶民于危困。如此大仁,大义,古所罕闻!请受杨三一拜。”
“这如何使得,你我兄弟相称,且你是官,我是民,怎可向我行此长辈之礼?……”
杜甫连忙要托住杨钊。
但杨钊依然坚持着将礼行毕,才肯直起身来:“我这一拜,既是我个人对杜兄的敬佩,更是替扶风县万千百姓拜的。杜兄不顾辛劳,不计个人一己得失,慨然拿出这些土地来,不知当救活多少百姓,单凭这份功德,杜兄是受得起的。”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看得出来,杜甫心里是很用的。
他忙了这些天,虽说没想过旁人的夸耀和回报,但能听得杨钊这么说,也觉得所有辛苦都值得了。
“杜兄请坐。”
邀杜甫落座后,杨钊直接问道:
“我冒昧地问一句,杜兄是如何拿到这些地契的?”
换作旁人,杨钊是不会问的。
因为别人要说的话,自然会说;别人既然不说,便无需多问。
但杜甫不一样。
杨钊看得出来,杜甫心思单纯,没有主动提起他获取地契的过程,很可能仅仅是忘了说,别无他意。
即便他问得不对,像杜甫这种没有心机的人,也不会怪罪他。
事实证明,杜甫还真是没意识到说这个问题。
他一拍脑袋:“幸亏杨兄问了,我差点就忘了。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我去给房主管说了土地的事,他也没推辞,只说他做不了主。我便立即又派人往京师里去送了书信。只是路上耽搁了时间,直到昨天才收到回信。大舅说我做得对,叫我自己看着处理就是了,只要不损害崔氏的名望,怎么做都行。我便又拿着书信去找了房主管,他立即就叫人把地契送来了……”
杨钊心里暗暗惊诧,他设想杜甫拿地的过程,更设想过房主管会给单纯的杜甫设下哪些障碍……
可他如何也没想到,房主管竟然如此干脆地就把地契拿了出来!
这可是整整五百顷土地啊!……
听杜甫用抱歉的语气继续道:“我见房主管答应得爽快,便忘了杨兄的嘱托,没开口索要一千顷土地,而是直接要了五百顷……还请杨兄不要介意。”
“崔庄主宅心仁厚,怜爱贫苦民众,不负博陵崔氏之盛名。”
杨钊收回心神,先是顺势夸赞了崔顶,再把着杜甫笑道,
“杜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本来约定的就是五百顷,你一分不差的拿来了,如此大功一件,我感激、佩服还来不及咧。至于我之前说那些话,其实是我小人之心了,没想到房主管竟如此明晓事理,体谅县衙和扶风百姓的难处,爽快地捐献出土地……倒令杨三汗颜了。”
“杨兄也没必要这么说自己哈。不管怎么说,这五百顷土地算是还给县里了,我也就轻松了。上次听杨兄说起县内百姓的惨状,真让人忧心啊,希望这些能减轻他们的苦痛吧!……”
杜甫感慨一番后,问道,“不知道杨兄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土地?”
换作其他人问这个问题,就显得太小气了。
分明是拿出了土地后不放心,定要追问出这些土地的去处。
但既然杜甫问的……
杨钊想,杜甫只是纯粹地在关心县内百姓的处境。
不过杨钊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反问了杜甫一个问题:“杜兄出了玉溪园,来县衙的这一路上,可发现了什么异常没?”
“异常……”杜甫想了一阵,又是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对对对!有一点十分奇怪。我从庄子里下来后,见四下耕种的百姓少了许多。等到我走到出乡的路口时,才知道他们都跑到路口来了,还把进出的路给封住了。”
“杜兄没有问他们为何封路?”
“我急着把地契给你拿来,生怕出了岔子,所以没来得及打听。”
“额……”
杨钊也只有选择理解,诗圣的心思单纯,要不然也做不了诗圣了。
杨钊:“据我所知,这些乡民都是玉溪园名下的客户和佃农,他们封锁道路,乃是提前得知了消息,担心他们耕种的土地被县衙收回,才封堵住路口。”
“啊!竟有此等怪事!”杜甫大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问题问的……
杨钊耐住性子分析道:
“我私下打听过,玉溪园对待这些佃农,较其他大户地主宽厚得多。县里,租种大户家的田地,一般需缴纳五成、乃至刘成的地租金,而玉溪园只收取四成。而且这四成租金里还包含了户税、丁防等应向县衙缴纳的所有赋税……
“这些佃户们,种了玉溪园的地,基本能做到衣食自足。再对比县内其他课户、和客户佃农的生活,他们宁愿当玉溪园的佃户,自然也就不愿意这些土地被县衙收回。”
“也难怪他们要自发地封堵路口,也只是为了家人的生活,情有可原啊……”
杜甫考虑问题,总是不自觉地往最简单的方向去考虑。
可即便他再思虑单纯,此时也发现矛盾所在了。
“可我已经把地契还给了你们,那些佃农又不愿意你们去收回土地……这,当如何是好?”
说着眼睛就瞟向了那两沓地契。
眼神里已有了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