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越狱（童话）
一
有一只土耳其西瓜，已经熟了，但它不愿被人吃。在一个漆黑之夜，它斩断了镣铐（瓜蒂）从臭水沟那边逃出瓜园。
这实属越狱行径。因此，它首先想到洗澡，干净些才不像越狱者。但它跳进了大粪池里，它误以为那是水塘！爬上来后，它满身大粪。而这时瓜农的手电筒从远处向这边照来，它赶紧藏进一间鸭舍里，假装自己是个旅行家，来这里借宿。
“这里是女生宿舍呢！”一只母鸭怒叫。
“我是男生吗？”西瓜说。
“臭流氓，臭死了！滚！”全体母鸭一起出动，把臭烘烘的西瓜赶跑了。
碰巧下起大雨，地面上淌着水流。很好，可以洗澡。土耳其西瓜顺着水流向前滚动，它变得干干净净，不臭了。但它遇到了麻烦。
“老弟，洗好了你准备送给谁吃？”
一只南瓜问。南瓜坐在雨淋不到的草棚墙上，一定是去年的，因为它的样子沧桑而憔悴。西瓜装哑巴，保持沉默。越狱者最好少说话。
“老弟，你咋不说话？你运气可真好啊！不像俺，等了一年也没人吃，唉，苦命啊！老弟，怎样做才能让人爱吃？教教俺呗。”
南瓜喋喋不休。雨停了，它大声吆喝起来：“木头、石头、蜈蚣，你们听好了，俺请西瓜当俺老师，今后俺的方向全靠它了！”
太吵了，不安全，西瓜跑了。
然而，不要命的南瓜从草棚墙上跳下来，边追边喊：“老师，带上俺！老师，老师……”
事实是这样，西瓜和南瓜均以滚动的方式跑，但速度不一样，西瓜每分钟滚动59米，南瓜是100米。所以，后者很快就追上了前者。再有，西瓜皮脆，内部一包水，一打就破；而南瓜肌肉发达，皮坚如木。所以，西瓜不可能攻击南瓜。
“我带上你。”西瓜这样说。当然，它做出这个决定也有另外一番考虑：万一遇到不测，就拿南瓜当替死鬼，它不就想被人吃嘛！
两只瓜成为同路人。南瓜口口声声叫西瓜“老师”，老师打算穿越公路，向南流窜。但公路上汽车太多，危险，老师决定改走水路。南瓜听它的。
滚了一天，它们来到码头。由于南瓜不会隐蔽，被一个乞丐发现了，老师也受到了牵累，它和学生一起成为乞丐的食物。
“吃俺，俺等于面包！”南瓜自告奋勇。
但乞丐想吃西瓜，天热，他渴得很。见乞丐拿出一把水果刀，南瓜立刻号啕大哭：“为啥不吃俺？为啥为啥为啥？”并碰掉了水果刀。趁混乱之际，土耳其西瓜逃跑了，从排队上船的旅客的脚边滚过跳板，滚到轮船上，最后藏进货舱里。
二
货舱昏暗。土耳其西瓜暗喜，心想，永别了，南瓜。
不想，南瓜找来了。
“老师，你买票了？”
“他怎么没吃你？”西瓜问。
“他嫌俺不解渴。”南瓜垂头丧气。
西瓜的心一下子吊起来，它担心乞丐会找上船来。于是，它把自己藏到最隐蔽的角落里。
南瓜可不在乎，它在货舱里咕咚咕咚滚动，生怕别人不知道它的存在，以至于把一群睡觉的小猪吵醒了。
小猪关在笼子里。南瓜兴奋地问小猪：“你们饿不饿？饿就吃俺，俺是面包！”那些小猪根本就不看南瓜，它们只管盯着西瓜，倘若西瓜肯靠笼子近一点儿，它们就会呱唧呱唧吃掉它。
轮船开了。
南瓜不自信到了极点，说：“人不吃，猪不吃，俺废了，废了！废了！”它又拿肚子撞舱壁，咕咚咚！咕咚咚！
太吵了，不安全。土耳其西瓜决定给学生指引一条路。“你去厨房，那里有机会。”它严肃地说。
“厨房在哪里？”
“在上面，有炉灶和牛排味的地方。”
南瓜高兴而去，片刻扫兴而归，说那里的人不准它进入。
“你得说你愿意被熬成一锅南瓜粥。”西瓜说。
“俺嘴笨，不会说，你去帮俺说。”南瓜央求道。
“我是越狱者，不方便。”
但南瓜着急被吃，心急火燎，它动用极端手段威胁西瓜——若西瓜不帮忙，它就让西瓜头破血流。
西瓜不想流血，只好答应了。“我先化化装。”它说。
一切顺利，西瓜偷到女旅客的一顶凉帽、一条项链、一副太阳镜。戴上这些东西，西瓜俨然富家胖太的模样。
它们一起来到了厨房，西瓜让南瓜先进去，而自己停在门口，以富家胖太的身份，优雅地和厨师搭讪。
“厨师先生，有南瓜粥吗？”
“对不起，没有。”厨师在忙着做土耳其烤牛排的准备工作。
“牛排很好吃，可我更希望喝上一碗南瓜粥。”
“对不起，船上没有南瓜。”
“这不有吗？”胖太指着南瓜，“它愿意被熬成粥，它愿意。”
“是的，是的，俺愿意！”南瓜及时证实。
“这不可以。”厨师把一些作料放到牛排里搅拌，“因为……哦，不说了，太太，您自己想想就知道了。”
“我不要想，我就想喝南瓜粥！”胖太发脾气了，还问自己：“我的手机呢？手机呢？”给人感觉它带了不少打手，打个电话，打手就会蜂拥而至。
厨师感到了压力。“太太，您就不要叫打手来了，我这就给您熬南瓜粥。”厨师和蔼地说，“不过，我必须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保证不了这只南瓜感没感冒，带不带病毒，因为它不是我们这里的……”
“我发誓，我没感冒，没有病毒，我很健康！”南瓜信誓旦旦。
“但愿如此。”厨师说。
他抱起了南瓜，放到水龙头下面冲洗。那一刻，南瓜幸福极了，泪如瀑布（也有水龙头里的水）。接下来，厨师就该把南瓜切成一些小块块，放到锅里加大火煮，那个时刻南瓜会幸福死了。然而，厨师洗完南瓜就停下了，他要照顾到富家胖太的情绪——他担心打手来找麻烦，他请胖太坐在风能吹到的窗边的椅子上，还送上一杯冰橘水。胖太十分满意，但是，海风把女式凉帽和太阳镜吹落了，西瓜的原本身份暴露无遗！
而这工夫，凉帽、项链和太阳镜被盗的女旅客恰好找到了这里。“厨师先生，我的东西怎么会跑到你这里？”女旅客很气愤。
“这您不该问我，问西瓜。”厨师说。
“西瓜是小偷？天哪，不得了！不得了啦——”
女旅客大声叫，惊动了船上的乘警。乘警迅速赶到。
三
审讯并不顺利，原因是土耳其西瓜以沉默相对抗。乘警无奈，只得想别的办法，这需要一些时间。所以，直到次日中午，乘警才从南瓜嘴里获得了土耳其西瓜的全部犯罪事实——盗窃女旅客的物品，冒充带打手的富家太太，威胁厨师——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谋杀南瓜。
“这够判极刑的。”乘警说。土耳其西瓜听到这句话慌神了，但它不会绝望，它对南瓜说：“我的学生，你不觉得我很冤枉吗？到了你伸张正义的时候了！”南瓜这才想起自己该怎么做，它理直气壮地对乘警说：“俺希望被谋杀，俺愿意！”
“哦？”两个乘警被弄糊涂了，他们看看南瓜，又看看西瓜。
而西瓜，此时在微笑，不，是嘲笑，它嘲笑乘警弱智，甚至向乘警索要一笔精神赔偿金。南瓜趁机起哄：“要六里拉（土耳其货币）！”西瓜说：“我的学生，你不觉得太少了吗？通货膨胀啊！”
最终提出的赔偿金是四位数，两只瓜在警室桌上叫嚣：“六千里拉，新里拉！六千里拉，新里拉！”桌上的文件被弄乱了，手铐也被碰到地上。
乘警觉得很丢面子，于是开始镇压，即把西瓜和南瓜关进猪笼里。
小猪们立即把土耳其西瓜团团围住。“我的学生，你还愣着干吗？”西瓜大叫。南瓜马上拼着老命冲上去，用发达的肌肉打跑了小猪。之后，它平息了坏情绪，开始向小猪们做推销自己的演说。
演说词是混乱的，但每一句都对营销有利，什么南瓜富含氨基酸、胡萝卜素、维生素B；什么南瓜可以补血，帮助婴儿断奶，驱除蛔虫、绦虫；什么南瓜抗癌，可以治高血压、糖尿病，还能黏结和围剿体内的细菌和其他有害物质，打击铅、汞和放射性元素。此外，南瓜又昧着良心说：“西瓜注射了不良催熟剂，吃它性早熟！”
这句话很恶毒，但土耳其西瓜万分感激，甚至热泪滚滚（也有一部分虚汗）。然而，小猪们对南瓜丝毫不动心，它们趁南瓜筹备下一轮推销演讲的机会，再一次包围了土耳其西瓜。多亏小猪的主人及时赶到。“谁把性早熟的西瓜放到了猪笼里？快拿走！”那个粗鲁的男人愤怒地喊。
乘警迅速赶到，带走了土耳其西瓜。至于南瓜，因为不重要，他们不管。
新一轮审讯连夜进行。灯光贼亮，乘警威严，他们一连向西瓜抛出四个问题：第一，你从哪个瓜园来？第二，你准备送给谁吃？第三，你一共喝了几百毫升催熟剂？第四，催熟剂是哪家工厂生产的，有无生产许可证？
第一个问题就把西瓜问住了，越狱呢，一说就露馅了，还得被人遣送回去。最好的办法是沉默，不，睡觉。它睡着了。乘警真拿它没办法了，一只西瓜，打不得，也吃不得，只好看着它睡觉。看着看着，乘警自己也睡着了。
拂晓时分，西瓜被尿憋醒了，见乘警还在睡，它溜了——跳到海里，一边游泳一边撒尿，顺便洗了个澡。
四
一个埃及渔翁把土耳其西瓜从海里打捞上来。渔翁打算把西瓜带回家给小孙子吃。
“吃我性早熟。”土耳其西瓜说。
渔翁一惊：“你很坏！”
渔翁放下西瓜走了，旋即又跑回来，用牙签给西瓜插上一张告示，上写：小心，吃它性早熟！
这张告示对土耳其西瓜非常有利，因为再也没有人对它感兴趣了，它就那样逍遥地坐在椰树底下看光景。不过，两天后，它就感到孤独难耐了。埃及对它而言相当陌生，它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这么着，它开始思念南瓜了。南瓜最好还活着，它想，并为南瓜做祈祷。
“老师——老师——”传来沙哑的呼唤声。
是那只南瓜，它果真还活着！只是嗓子哑了（上火了）。那一刻，老师感动得要哭了，心想，一定要说服学生，让它和自己一起活着。
“我的学生，我不能没有你！”老师流着泪说。
“俺是废物！”学生涕泗横流。
“我们去娱乐，你不想跳舞吗？那边的舞厅很华丽。”
“谁爱吃俺呢？谁呢？谁呢？”
“看埃及老电影也很好啊，你不想看吗？去游览金字塔也很好啊，法老在等着我们。走，去坐观光车。”
“谁爱吃俺呢？谁呢？谁呢？谁呢？”
看样子南瓜疯了，它躺在马路中央，对来往的汽车喊：“别绕弯子，轧碎俺，给骆驼当饲料！”但是，汽车都绕开它。
老师确认学生没救了，只得给它指了一个方向。“你，去美容，去吧。”老师沉重地说。
“美容？”学生不明白。
“去了就知道了。美容院在那边，自己去吧。算了，还是我带你去。”
为了安全起见，土耳其西瓜捡了一只塑料袋套在头上，又捡到一条蓝布条，系上。它像个苏伊士胖水手。但是，插在它身上的那张告示被风刮掉了，它没注意。
美容院生意很不好，所以，美容师欣然接待了南瓜这位特殊顾客。美容师在为南瓜洗浴时，发现南瓜肚子底下有个小洞，说：“你不妙。”南瓜没听见，它只顾着东张西望了，美容院装潢美，味道香，一切都让它感到稀奇。
很快，美容师就把南瓜粗糙、凸凹不平的皮肤削光滑，涂上一层鲜绿的油彩，和土耳其西瓜一样的绿，条纹也丝毫不差。必须承认，做这类手术很疼的，因为不打麻药。但南瓜不说一个疼字，也不发出呻吟。
在镜子面前，南瓜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它惊喜极了：“老师，俺，很像你吗？”
“看上去你更鲜嫩可口！”老师给出评语。
学生动情地拥抱了老师。那会儿，老师泪流满面，学生容光焕发。
“下一步呢？”学生问。
老师回答：“去酒店，你对服务员说，你愿意被切成一片片。”
“那不露馅了吗？俺里面没有红瓤。”学生担心。
“没关系，服务员会把你榨成南瓜汁，放上蔗糖、冰块，人们爱喝。”
“很好！谢谢老师！”南瓜满意了。
但是，美容师不让南瓜走，因为南瓜没付美容钱。南瓜说它没带钱。老师也说没带钱。它们是一对穷光蛋。
美容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去把会计叫来了。会计说：“算我们倒霉。把西瓜扣下，我们吃。”
南瓜以为说它呢，激动地说：“谢谢会计！”
“我没说你，你这只假西瓜，我说的是它。”会计指着土耳其西瓜。
土耳其西瓜万分惊恐，忙解释说：“会计，这和我没关系，我不过是带它来到这里而已。”
会计没理会西瓜，她对美容师说：“它应该很甜。”并抱起西瓜，拍了拍。
“小心，吃我性早熟，我有证据！”西瓜大声嚷嚷，这时它才发现那张告示没有了，“我的学生，快去帮我找来证据，快！”
南瓜出去找，找了大半天，在沙滩上找到了。风把那张告示刮到了那里。当南瓜带着告示以最快的速度滚回美容院时，发现门外放着一堆西瓜皮。
“是你吗，老师？”南瓜相当惊愕，继而大哭，哭声悲恸。
“去酒店，去吧，去……”西瓜皮用细微的声音指示道。
“嗯。”南瓜流着眼泪说。
原载童话集《西瓜越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3年10月出版，该书获辽宁省作家协会第十届优秀儿童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