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天人关系理论与中医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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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祭祀到以德配天

既然天是最高主宰,因此就必须敬天、事天。敬天和事天的方式,首先是祭祀。可以说,在整个中国古代,祭祀都是国家的头等大事。这就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这是因为,祭祀乃是通神的一种方式,表达了统治者和神之间的关联,也是表达自己统治合法性的重要方式。因此,有的君主宁愿放弃政权,也不愿放弃祭祀的权力。例如,公元前547年,被驱逐出国的卫献公就派人和权臣宁喜谈判,其条件就是“政由宁氏,祭则寡人”(《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这尽管是春秋时期的事情,但我们可以推测,在鬼神风气更浓厚的三代时期,祭祀对君主来说会更为重要。

祭祀上天,乃是为了取悦上天,获得上天的保佑。但统治者也发现,仅仅依靠祭祀是行不通的,因为有些统治者虔诚地祭祀上天,但最终还是失去了天下。而那些道德高尚、关爱百姓、治理好国家的君主,却基本能保有天下。这在现代人看来是最基本的政治常识,但在古代,人们却将原因归结为上天。他们认为,上天是只保佑那些有德的君主,对暴虐的君主,一定会给予惩罚。因此,道德乃是最好的祭品。商汤在讨伐夏桀时就说过:“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厥罪。”(《尚书·汤诰》)到了周代,“福善祸淫”的观念被发展为“惟德是辅”。周成王就曾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尚书·蔡仲之命》)这是说上天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只会辅佐有德的人,民心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民众只怀念仁爱的君主。这就说明,上天和民众在“德”的要求上是共同的。君主无德,不仅会失去上天的保佑,也会失去民众的支持。正如《易》对革命的解释,“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就是说,汤武推翻桀纣的统治,上顺天心,下应民意。

那么,什么样的君主才是有德之君?既然上天惟德是辅,如果一国能长治久安,就说明君主受到了上天的保佑,是有德之君。如何才能做到长治久安?人们总结现实政治经验,得出了必须爱民、保民的结论。

保民,对于统治者来说,首先要严于律己,兢兢业业,勤于国事。周公就要求周成王,“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治民袛惧,不敢荒宁”(《尚书·无逸》)。不仅如此,统治者还要体察民情,要“知稼穑之艰难”,“知小民之依”(《尚书·无逸》)。对于民众的不满,要善于倾听,及时改正,才能获得民众支持,统治长久。周公就说:“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尚书·无逸》)这完全是从统治的实际需要出发提出的政治建议,几乎没有任何神秘的色彩。

这样,神学思想就与实际政治密切结合起来了:从神学层面讲,要得到上天佑助,就必须以道德向上天献祭;从实际政治而言,要国运长久,就必须重视民众的作用。爱民保民的君主就是有德之君,会得到上天的保佑和民众的支持。可见,周人尽管并没有否定神的存在,但却赋予其现实内容,具有强烈的人文主义倾向。当神学思想与实际政治发生矛盾时,他们甚至宁愿选择面向实际,并不是盲目地去依赖天命。周公就说:“天不可信,我道惟宁。”(《尚书·君奭》)我们不能说周公不信神,但他确实更注重实际统治效果。

从周代的天命观可以看出,周代的天人关系尽管还主要是人神关系,但已经出现了一些新的倾向:

一是天意可以通过自然现象来表达。统治者为了探究天意,必须对自然现象特别是天象进行深入研究,其结果是促进了后世天文学的发展。当人们发现了自然界有其特定的规律之后,就出现了天道自然思想。吊诡的是,当人们发现自然现象与人的活动之间的联系以后,又形成了天人感应思想的萌芽。

二是天命的表达和探测出现了新的方式,即从民情中知天命。这尽管没有否定神,但却将天命落实到民心上,具有人文主义的倾向,开创了中国思想史上的重民传统。在后世天人关系的发展过程中,神的地位尽管一直没有被否定,但人的作用却在逐渐增加。

总之,在三代时期,尽管祭祀仍是普遍的敬天方式,但人们也已经认识到了道德的重要性,要求“以德配天”。这里的“德”,既是上天的要求,也是民众的要求,是君主必须具备的品质。也就是说,在天人关系问题上,当人们对天的理解还处在主宰之天的层面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天人具有共同的品质,即道德,这可以被称为“天人同德”或“天人合德”。尽管还没有上升到“道”的高度,但却成为以后“天人同道”的基础和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