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諫逐客書》
臣告君之辭,或曰奏,或曰表,或曰疏,或曰議。有所駁則曰駁議。或曰上書,或曰封事,或曰箋,或曰啓,或曰札,後世則曰折。其稱不同,其實一也。總稱曰奏議類。諸名不限於臣告君,敵以下亦用之,然其名同,其實異矣。凡名異實同者,不得爲同類。
此篇爲戰國策士之辭,自“向使”以下,極意鋪張,所以求動聽也。於此可窺文賦之同原。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爲過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産於秦,穆公用之,併國三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强,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併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强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納,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强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鱓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悦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爲玩好,而趙衛之女不充後宫,駿馬駚騠不實外厩,江南金錫不爲用,西蜀丹青不爲採。所以飾後宫充下陳娱心意悦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綉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
夫擊瓮叩缶、彈筝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韶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瓮而就鄭衛,退彈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爲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衆,兵强則士勇。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衆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賫盜糧者也。夫物不産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産於秦,願忠者衆。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之無危,不可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