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电视的故事

看电视，现在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却是一件让人向往，令人惬意的事。像许多新兴事物一样，电视刚开始出现的时候，也掀起过一股热潮。那时，我们小县城里大概只有四五家单位有电视，电视机尚属于稀罕物。因为稀罕，才惹得人们的好奇心蓬勃地滋长，看电视的热情格外高涨。那时，若谁有一台电视机，就相当于现在拥有一辆兰博基尼座驾，极为稀奇。哪家单位如果新添了一台电视机，消息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被迅速传播得沸沸扬扬。

电视刚时兴时我上初中，正是如饥似渴吸吮知识的年龄，好奇心和求知欲非常强。放学后，先不急于回家，钻到有电视机的单位院子里晃荡，鬼鬼祟祟的就像贼娃子踩点，直到侦查好电视室的具体位置，感觉晚上看电视有着落了，心里才踏实。等夜幕降临的时候，约上三五同学，活像电影《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进城，自动分散开，化整为零，混进电视室后便忘我地陶醉到故事的情节里。尝到甜头，还不知足，又想把自己的快乐分享给其他同学，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看电视人员的队伍不断壮大。然而，乐极生悲，电视迷里竟然出现不自律的败类，尿急的时候就在人家院墙根撒尿，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单位领导知道后大发雷霆，眉毛胡子一把抓，将会议室里尿尿的和没尿尿的外来人员一律驱逐出境。

接连几个晚上碰钉子，吃闭门羹，让我渴盼看电视的心灵备受煎熬。想看电视的“贼心”依然不死，又斗胆翻了几次院墙，灰溜溜地溜进电视室，却遇到查验身份，急中生智，胡诌说是局长的小亲戚，人家将信将疑，看特务似的眼神，在我的脸上寻找破绽，尽管感觉我的小心脏紧张得噗通噗通跳，但表面却装得若无其事，都是久经战阵，长期蹭看电影电视锻炼出来的心理素质，这样又蒙混了几次。可惜好景不长。一次，冒充人家亲戚，却不料李鬼撞上了李逵，露了馅阴谋暴露，终于被验明正身，遣送出来。为看电视所遭受的系列羞辱让我无比悲愤，暗下决心，发誓等将来有了钱，一定买个超大的电视天天看、夜夜看，一直看到不想看。

有时候，好不容易混进去，却运气不佳。看得正得劲的时候，屏幕一闪，图像忽然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剩下黑麻麻一片或者是不断移动的黑道道和雪花点，人急得手心里捏汗，双脚在地上乱蹬。还会在心里默默祈祷：“快些好，快些好！”这时，主家会和大家同呼吸共命运，随着电视剧情节的进展，主家同样会产生喜怒哀乐的情绪，有时会很不耐烦地把天线拧来拧去，或者干脆用手在电视机的后盖上拍，一拍两拍，忽然间人影影又出现了，大家抑制不住喜悦心情，由衷地拍手叫好，异口同声模仿过年的喝彩声：“狮子头上九个宝啊，好啊！”

那时候，最扣人心弦的电视是《加里森敢死队》，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是动画片《铁臂阿童木》。《霍元甲》也曾掀起过一股练武热和爱国热。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半夜爬到凤冠山上的转播塔里去看世界杯，记得那是六、七月间的事，萤火虫在面前晃来荡去为我们照亮了上山的路，上到山顶的时候浑身已湿透，山风一吹，凉飕飕地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冷颤。那晚上，漫天的星斗让人的思绪飞得很远很远……

我至今仍感念曾在我们西关开诊所的那户热心人家。一到电视剧快开了的时段，就主动把家里的电视抱出来，让人尽情看。《敌营十八年》就是我在他们诊所的门前一集不落地看完的。我们常沉浸在看电视的喜悦当中被大人拧住耳朵拽也拽不走。许多和我一样的小娃每晚上一直要坚持到电视机屏幕上出现“再见！”的提醒，然后发出嗤嗤声，出现无穷无尽的雪花点点才知道电视也该歇息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正是因为他们家电视的出现，才无数次抚慰了我渴盼精神食粮走投无路绝望时给心灵造成的创伤。那感觉就像雪中送炭。这事虽然已过去了几十年，到如今我还对那户人家当年的精神慈善行为感恩戴德。

今天，我们的物质生活充裕了，文化生活丰富多彩，娱乐工具日新月异，电子产品层出不穷。即使闲暇时间，孩子们也没有了看电视的闲情雅致，一头扎进网络里遨游。偶尔回想起当年看电视时发生的那些小故事，我就感慨万千。现在，小时候那些甜美而纯净的夙愿早已实现了，我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看电视时，心潮澎湃，激动万分的心情了。

201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