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药
酒去青楼,闵春茗香。
醉青楼,闵春阁。伏音最繁盛也是最杂的两个地方。常客挤满楼,热闹非凡。有闲来无事的贵人公子们消遣找乐子,亦有途径游历之人在此小歇。
鱼龙混杂,客人接踵而至。
“这醉青楼乃伏音最有名的酒楼,饭菜也确实不错。想来你们家族破规矩多,以往应该没什么机会来这吃饭。正好,这回可以好好品尝下。”贺贤轻车熟路地找了处位置,立即便有小二迎上来,打着哈哈:“客官想吃些什么?”目光顺着往其他人一扫。
“来盘紫苏鱼、麻辣荷藕、葵花肉丸、再来盘蜜酿小糕…”贺贤压根不看那桌上那食单,一连串说了一大堆。
“哎——你们能喝酒吗?”
三人皆沉默。
若说从未饮过自是不可能,深居闺中若是馋嘴贪杯平日也会偶尔小酌几杯,但而今并非家府之中,多有不便。
想至此,琴绝率先开了口:“酒力不盛,还是免了吧。”
贺贤道:“来醉青楼哪能不喝酒?不如来盏果酒,这酒不烈。这样,来几盏果酒,再来壶浮春。”
“好嘞,客官稍等——”
点完了菜,贺贤一手撑下巴,一手的指尖敲桌子,一上一下。目光一扫,瞧着冷付雪。
冷付雪应该是在发呆,这会才回过神来,看向他,哼一声:“怎么?嫌我们不能陪你喝酒助兴?那你怎么不找你那些官家兄弟?”
贺贤:“自然不是。不过是些贪利图乐,为了攀附巴结我家的,离家之后,和那些家伙早没交集了。家族之中,我也只和我大哥关系好些,但他整日不在府中。平日也是乏味的很。”
冷付雪若有所思:“可我看你不像缺朋友的人。”
“不说了。对了,霜羽你此番收获颇丰吧?如何?不会耽误了修行吧?”贺贤又恢复那副不正经模样。
霜羽真的觉得他是故意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回:“承蒙关照,修行的确有所耽搁,不过胜过你还是可以的。”
贺贤轻啧一声,“那行,有时间比试一下。”
霜羽稍稍别眼:“你找琴绝。”
琴绝无声叹气。
贺贤继续敲桌子,周围是酒楼嘈杂的人言声,飘来阵阵四溢的饭菜香。伴随着小二的叫喊声。
“来喽——各位,你们的饭菜。”
琴绝大致扫了眼。
菜肴摆满玉桌,品相极好。瞬间感觉饥肠辘辘。
“别客气啊。”贺贤执筷子招呼着。
霜羽没什么忌口,在饮食方面却也没什么特殊喜好。
但醉青楼的饭菜味道的确不错,琴府厨娘的手艺与之相比,都要逊色几分。折腾了这么十来天,早就饿慌了。养伤几日没什么胃口,况且炼丹府口味略偏清淡,有些吃不惯。
琴绝近日常去折腾尘老,冷付雪这几日不是去练武场修炼,就是避贺贤,饭也少吃。
至于贺贤,他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吃得下去饭。
众人纷纷执筷夹菜,你一言,我一语,聊些伏音城中的趣事,楼下人言嘈杂,盖住了清风吹拂红帘坠珠的脆声,掩不住他们肆意的笑颜。
霜羽真心觉得这菜味道不错,加之菜品相貌绝佳,使得食欲大增,碗中米饭很快见了底。
冷付雪拿着双筷子,掌心托着下巴,紫苏鱼的咸淡适中,鱼肉极为鲜美,她转而将移向另几道菜,也没注意看是什么,夹着块就往嘴里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贤抱着酒壶长饮一口,浮春不愧是醉青的招牌,香味醇厚,且似有回甘。想出来喝回酒可不容易,而在学院之中,每回见倦老头,都是在饮酒,早馋了。
“咳咳———”
余光一瞟,却瞧见“一株娇花,明媚动人,——艳地发颤”
冷付雪真是纳闷,这荷藕面上看着并无辣椒辣粉之类,怎么能这样辛辣,一连咳几声,原本雪白的面庞一下变得艳红,与她这衣裳相衬。
“水——”冷付雪轻拍胸口,忙道。
霜羽抬眼一瞧,这荷藕她也尝过,也许是先前吃的太过清淡,她觉着虽微些辣味,但也可以还接受。
冷付雪不适地厉害,急着找些解辣之物,顺手拿着桌前的杯盏,看也未看,当即一饮而尽。可想象中的清爽却未曾至,随即而来的是喉中奔涌而上的冲劲儿,那辣意竟是半分未减,反倒比之更甚。
冷付雪一把夺过那酒杯,尚未靠近,就嗅到那沁人的酒香。眸光一瞟,就看见贺贤那张带笑的脸,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当即反应过来:“贺贤!”
贺贤当真冤枉,一脸无辜:“不关我事啊!”
随即黑漆漆眼珠一转,又反应过来:“不对!这酒是我喝的,随手放的,只是无意之举。你的果酒在你右手旁啊!”
冷付雪又将目光移向她右手旁,有一精致酒杯,只是杯中果酒已经喝完了。当即了然,她扶额叹道,她怎么忘记了,这习惯,下次一定把它改了。
贺贤好不容易扳回一局,顺嘴一句,笑道:“奇怪啊,冷付雪,那么苦的药你眼都不眨一口就喝完了,怎么这样怕辣啊?”
冷付雪看贺贤眼里的嘲笑都要溢出来了。
但霜羽却捕捉到异样。
“药?”
“什么药?”她一抬眼,目光绕着周围几人转了一圈。
却无人回答。
方才拿打闹欢愉的气氛悄然消散,众人皆沉默。
冷付雪又咳了声,起身道:“我去找小二要点水。”随即离开。
贺贤却还自顾自倒酒喝。
见无所获,霜羽又扭头看向琴绝。
一直在看热闹的琴绝慢慢将筷子放下了。
自后冷付雪回来,贺贤又笑着打趣,说了好些学院之中的事,原本沉默压抑的气氛,也就渐渐掀去了。
只是霜羽心中却难觉平静,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顿饭吃完,霜羽仍然心不在焉。回到听兰山,推开竹木门,房间布设极其简单,霜羽径直走向那张桌椅,坐在木凳上,有淡淡的乌木香,然后她又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回来时她脸色一直不太好,这会儿偏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淡淡的模样。
琴绝悄然瞟了眼霜羽。瞧见她那副样子,她就知道,该招了。
琴绝走过去,也学着她装模作样地给自己倒茶。又看到霜羽那泠泠的眼,又觉得,再不说不行了。
“好了,说吧。怎么回事?”霜羽饮完那杯茶。
琴绝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那日你为护我们周全,引开那群黑衣人。我本想去找你,却被一帮人拦住,这其中有之前与我们比试的龙焚,本以为他已经离开魔雾森林,谁知他去而复返,又来找我们麻烦。”
霜羽心思何等敏锐,这番话说出来她已猜到了大概。
可有一点她想不通。
“学院此次学员的数目远在他们之上,况且有你和贺贤等人,若真动起手来,不会居下风。”
“确实是这样,但却出现了意外。因为这次为首的,不是龙焚。是一位蓝袍玉冠,面容俊郎的年轻男子。这个人,不弱。”
琴绝回想起那日的情形。
那是霜羽跑离的第二日,琴绝早已心急如焚,嘱咐好贺贤照顾学院之人,便想去寻她。才一回身,便看见那群以一高昂着下巴的刀疤脸领头的一大群“熟人”奔他们而来。
来者不善,确实如此。
“当时我心烦意乱,本不想再生纠葛。可他却紧揪着不放。至于那蓝袍男子,一开始便注意到他,实力的确不弱。贺贤与他对了一掌,气息紊乱修养近两天才恢复。”
听至此,霜羽睫羽微颤。
虽然事后贺贤解释说他那一掌只是试试那人的实力,顺带灭下龙焚等人的威风,未用全力,结果当即被别人灭了。
但琴绝后来又想,万一那人连五成力都没出呢?毕竟看他那单手出掌,从容不迫的样,琴绝有理由这样猜测。
琴绝又道:“我们自知不敌,况且之前便经历几场恶战,学员们早已无力应战。只是那男子似也无心应战,击退贺贤后也没再出手。我便于他们周旋一番,落缨趁机设下迷阵,我们才得以逃生。而后在迷雾中弯弯绕绕几天,出口没找到,等来了倦老头。”
霜羽撑着下巴听着,心中已然断定,这老头是真的不靠谱,不过比之前来讲,他还能想到回来接他们,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可又想到贺贤吃饭时那句话,霜羽皱着眉问:“伤的很严重吗?”
问起这个,琴绝又有的说了。
她又给自己倒杯茶,这回是真渴了。
“其实算不得严重,除了贺贤当时较为严重,其他学员大都是之前猎魔兽时所受的伤。但回来之后,余吾瞧着他们的样子,也不知是担心或是心疼这一趟的意外,竟极为耐心地给咱们瞧伤,有伤的没伤的全看了。最后无论伤势轻重,都给开了药。”
霜羽轻轻点头,余吾性子平和,饶是如此,身为学院二长老却亲自为所有学员诊治,这确实需要足够的耐心。
却听琴绝苦着脸又道:“但他老人家给开的药,实在是苦的无法入口,单是闻到那味道几天时间都会没食欲。我是就着蜜饯喝的,贺贤喝完后连着喝了三碗水漱口,甚至学员原本没什么事儿,结果喝完受不了那苦味,愣是搁床上多躺好几天。独独冷付雪,真是眼睛都未眨一下,一口就喝完了。这点我是佩服她了。”
起初霜羽听的笑意横生,因为她听着,余吾这像变着法罚他们呢,些许是觉着他们的蓝凌的人追着跑有些丢人。而后听完,想起她昏迷这些日子所发生的种种,眼中的笑意,也就渐渐褪去了。
琴绝解释完一连串的事,加之这几日一直在担忧霜羽,这会倒是终于有了困意,捂嘴打了个哈欠,这困意来势汹汹,最后困得眯眯眼:“不行了,得睡会儿。”
话毕,几步走向白玉床,看着是真困了,合眼不过几个瞬息便熟睡过去。
而霜羽,还在细细斟酌方才获得的一连串信息。
没想到事后龙焚还会找他们麻烦。
蓝凌倒是个麻烦,何时何事都要来横插一脚。
至于那些追杀她的人,多半就是步月梓派来的,只是不知琴墨是否知道,琴墨此人,面上最是沉得住气,尽管内心歹毒,出手狠辣。将琴府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条,尽管其才德及威望仍不及兄长琴澈,但琴澈终究一生都将耗在边关,琴墨这些年也在都城过得风生水起。
但这也在霜羽预料之内。
唯有一点她想不通。这也是这次她历练之中的唯一变数。
那个半路出现的面具男子究竟是何人?实力如此强悍,令她毫无还手之力。
她何时仇家如此之多了?除了琴府自家的破事,她也没在得罪过谁吧?
她又想起赏花节那日趁其不备将她推入河中的萧家姑娘,甚至于又出手救她的人。
异处太多了。
她最终又无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个场景,是她昏迷前,面临那明亮的光辉,脆弱的姿态,却温暖,柔和的火光占据了她整个瞳孔。
这也使她,终于感受到,死亡的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