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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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匡扶正义

除了日常上课、休息,马尚德还要奔波于北京大学设在开封的“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和贺之铭“青年学社”的早期学习班,同时利用业余时间走出校门,实地观察社情民况。

进入5月份,天气渐渐转热,空气也异常干燥,街上的行人大都换上了短装。马尚德盘算了一下,开封一个多月滴雨未落。老百姓的情绪也随着燥热的气温变得焦躁起来,在路边不时地能听到行人的埋怨与牢骚,几句不对付的话都能让双方嗔怒,甚至动起手来。

马尚德打算到开封府遗址转转。开封几个名气大一点的历史遗迹基本上都看过了,而开封府因为位置偏僻、道路难走,始终缘悭一面。

开封府建于五代,北宋时期作为京都官吏行政、司法的衙署,得到了进一步扩建,寇准、包拯、欧阳修、范仲淹、苏轼、司马光等人均在此任过职,里面主要有英武楼、军械库、马厩、演武场等,南衙内设有典狱房、狱神庙、男女牢房。民间传颂的包公“包青天”,就在此侦办各种案件,其“刚正不阿、秉公执法、不畏权贵”的清正形象在黎民百姓中间代代相传,包公也逐渐成了人们心目中神灵的化身。

马尚德和王福生两个人顺着大路一直向南走。大半年的共同生活和学习使王福生与同宿舍的这个大个子越走越近。不管马尚德走到哪儿,他都追随左右,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整天形影不离,坐在一起,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就差没睡在一个被筒子里。

越往南走,房子越破,路越窄,老百姓的穿着打扮也越发褴褛。开封府在开封城的西南端,临近城门,前面是一湾月牙状的包公湖。两个人穿过大纸坊街左拐向南,就来到了包公湖岸边,还没看见水,就能闻到空气中弥散的阵阵腥臭。远处的湖面上漂着一层墨绿色的浮物,在阳光的照射下,升腾起一团团的雾气,岸边芦苇繁盛,杂草丛生,污垢成堆,蚊蝇翻飞。靠近岸边,用各种材质搭建的趴趴房散落各处,高矮不一。老人和孩子眼神茫然,偶尔能看见妇女随意地把一盆浑浊的脏水倒在房前空地上,一股白烟夹杂着黄土弥散开来。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多为逃难至此的外乡人。

马尚德走走停停,间或遇到小商贩,则闲聊几句,不多会儿,便到了开封府遗址。

眼前的凋敝破败景象,让两人参观的兴致一下子索然无味,草草走上一圈后,就急急地踏上了返校的道路。

回到宿舍,马尚德沉思一会儿,写下了一篇《战区灾民生还时之感想》。

偶见一老翁,髯须俱白,面似魍魉,身披褐衾,足跣而往,若呆若述。从而问之,俯首不答,又问之,凝目泪下曰:“吾祖仕官,九世同居,金积堆山,地连阡陌,以为终身百毋冻馁矣。自辛亥义兵崛起,改造共和,更以为荣乐,不意荣土之地,频为战区,蕴蓄金银,输充军需。值延今日,房屋被焚,地无立锥,族家兄弟苗裔摧残净尽,渺渺一躯沦为乞丐,聊以度日。”余闻之后,不禁惧然生悲。夫专制时代赏戮由一人之喜怨。一言之失,祸连诸族,即足惨矣。自共和成立以来,彰然脱离专制痛苦,向自由发展之域,以与历史争光。竟国贼盘踞要津,咕嗫图谋,攫取人民血汗之金钱,供一己靡费,开骫法贿选之后,作狼狈为奸之先河。既无爱国观念,复豕狗人民,愚昧世界潮流,以致全国骇然,尤不知足,反无故开衅,假借共和之面具,作盗跖之行为,使烽火连天,战声入耳,穷兵黩武之风,莫此为甚。回想为国乎?为同胞乎?靡不离心背德,图私营利,干戈迭起,金融大结,押都借款,使万民感受其荼苦,虽有南江南山竹之海冤亦莫可诉。呜呼!是翁何辜?年至耄耋尚遭兵祸切肤之忧。又加旱涝不均,盗贼蜂起,若战事长此不息,则中国土崩瓦解之祸不远矣。

马尚德放下手中的笔,转身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自己在各地看到的苦难景象,一遍遍地在脑子里闪现着,心像针扎一般的痛,神情陷入恍恍惚惚之中。

“打人啦!打人啦!”敞开着的窗户外面传来了急促的呼喊声。马尚德惊悚而起,打量了一下宿舍,整个房间空荡荡的。他一骨碌跳下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此时,学校两层的办公楼前,乌泱乌泱地围了一大群人。马尚德个子高看得远,眼前一幅景象让他大吃一惊:最里面的几个人吵得面红耳赤,地上还躺着两个学生。来到现场,马尚德从衣着打扮立刻分辨出发生冲突的两拨人:靠近校门的十几个人,个个穿着丝绸短衣,满脸痞气,还有几个人手里拎着短棍;另一侧是本校的学生,最前面的几个男生手指对方在理论着什么,旁边的一个女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学生手捂肩膀,疼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看这架势,马尚德顿时明白了几分。他拨开人群,走到最里面,立在双方之间:“怎么回事?”见无人应答,他便望着对面为首的一个人问:“你们是哪里人?到我们学校干什么?”

“哟呵,又有人露头啦。”为首的“小分头”一看眼前如铁塔般的马尚德,心里先是一惊,经过一番仔细辨别,很快又一脸不屑,心想又来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你是哪根葱呀,敢管老子的事儿?”“小分头”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戳戳,摇头晃脑一副地痞流氓样儿。

这时,有人向马尚德道出了事情的缘由:几位男女同学一起到回民街闲逛,其中一位女生看中了店里的一个小木雕,问价时说是五毛,付钱的时候就变成了五块。不但如此,“小分头”还摸了一下女生的脸蛋,说钱可以不要了,只要女生肯与他交朋友就行。女生拒绝后,“小分头”就把小木雕狠狠摔到地上,硬赖女生摔坏的,声称要赔偿十块。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还不到五块钱,根本赔不起。同去的两个男生眼见情势不妙,拉着女生往学校跑,“小分头”喊了一群人一路追至学校,将两个男生打伤了。

了解完情况,马尚德转身对面前的几个家伙说:“你们也太霸道了,这不是明摆着讹人吗?难道这世道就你们说了算啊?”

“大个儿,虽然这世道不是我说了算,但这东西得赔吧?它可是我家祖传的玩意儿,十块钱算是少的。你小子想出头担事,那这个价还得涨,二十块钱,少一个子儿都不中!”“小分头”晃着手里已裂开的木雕,痞里痞气地讥讽道。

“你们的东西本身就不值什么钱,还调戏我们学校的女生,打伤我们的同学。你们这算什么,无法无天了嘛!”马尚德又往前一步,为首的“小分头”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少管闲事,滚开!”“小分头”拉下了脸。

马尚德怒目以对,大声说道:“今天这个闲事我还管定了。你们把我们同学打伤了,必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然,休想走!”

“小分头”用手指了指马尚德的胸口,恣意嚣张起来:“他妈的,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小子不知道马王爷头上有几只眼!”回头撺掇起身后的一群人,“弟兄们,给我上,打死这个兔崽子!”

只见马尚德退后一步,叮嘱身旁的同学:“你们把大门关上,让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大门“嘭”的一声关上后,几个人冲上前来与马尚德扭打在了一起。有马尚德带头,男生们陡然增添了底气,一拥而上,围住了这帮痞子。人群中的马尚德左突右闪,先是两拳打倒了“小分头”,又一脚踢倒穿紫色上衣的痞子,最后抓住两个手拎木棍的年轻人,用胳膊紧紧地箍牢二人,用膝盖连撞几下,两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软瘫倒在地。其他同学见状胆气更足,几个人围着一人打。不大工夫,外来的一帮人就躺倒一片。在扭打中马尚德的嘴角挨了一拳,后背还挨了两闷棍,他用衣服下摆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对在场的同学们说:“同学们,我们不能怕这些人,其实他们就是一群社会混子,没啥鳖本事,就靠人多欺负人。对这些人,大家说,该怎么办?”有人说:“交给警察。”

有人说:“放了算了,反正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还有人说:“这些人都住在附近,早点放了,免得以后他们报复。”

有人则坚持道:“还是让学校和警察交涉吧,这样不会留后遗症。”

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了马尚德。马尚德看了大家一眼,厉声说道:“这些人绝对不能放。首先,他们调戏女同学,打伤男同学,这个事没有结果不能放;其次,他们冲到我们校园里打人,要让学校和社会上知道这件事,让他们承担这个后果;最后,还要让新闻报纸来报道这件事,让社会舆论谴责他们,不能再让他们为非作歹下去,要不然,以后我们还会没完没了地吃苦头。把他们捆起来,等学校、警察和社会来共同处理这件事。”

马尚德的一番言辞,听得这帮流氓地痞瞠目结舌。为首的“小分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马尚德跟前,点头哈腰地哀声求饶:“同学,我们认栽,东西用不着赔了,这件事就算了。咱们交个朋友,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言语一声,我叫黄万发,住在东大街。”

“你和我做朋友,哼,你配吗?”马尚德鄙夷地看了黄万发一眼,“你侮辱我们的女同学,打伤我们的男同学,就你们这样的人,还想和我们交朋友,门儿都没有!”

“大个子,我们道歉,我们赔偿,行不行?求求你放过我们吧。”黄万发苦苦哀求道,脸上能拧出苦水来。

“这个我说了不算。”马尚德问大家,“同学们,大家看该怎么办?”

有人大声提议:“就按大个子刚才说的,交给学校和警察,让报社记者也来。”

“捆起来。”马尚德声音洪亮地对大家说,“同学们,都去找些绳子来。”

就在大家捆绑这些人的时候,住在附近的训导主任来了,在街道两边巡逻的警察来了,其他在校的学生们也都围拢了过来。

问清情况后,训导主任对大家说:“同学们,我是本校的训导主任宋伟洪,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这样吧,这几个人欺负了我们的学生,你们也打了他们,出了气,警察也在场,我们把这些人交给警察去处理吧。大家都回去,明天还要上课,都散了吧。”

“不行。”人群里传来了响亮的声音,“不能就这样放了他们,这样处理也太简单草率了。”

宋主任扫视了大家一眼问:“是哪个?”

“是我!”马尚德走到宋主任面前,义正词严地说道,“宋主任,这些人不能就这么放喽!如果不给受欺辱的女生和被他们打伤的男生一个说法,那以后谁还敢上街!谁还敢买东西!不行,绝对不能放!”

“我记得你姓马,是印染二班的学生吧?”宋主任看着眼前高出自己一头的马尚德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马尚德回答:“我代表同学们提两个要求。”

“你说吧。”宋主任看了他一眼说道。

“第一,在他们离开学校之前,必须得给那个女生写一份道歉书,并拿钱赔偿被打伤的男生;第二,这些人被带到警察那里后,警察局对他们的处理结果必须通报给我们学校。”马尚德说出了自己的两点要求。

“把他们交给警察,我相信警察会公平处理这件事的。”宋主任解释说。

马尚德摇摇头,又补充道:“那不行,做不到我们的要求就不能放他们,不然我们等明天学校领导到校后再处理。同学们,对不对?”

“不能放他们!”

“不能放他们走!”

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呼喊着。

宋主任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位马同学,我们学校处理不了这件事,再说,这事就该归警察管,你把他们扣下来算哪门子事呀!我提醒一句,私自扣人是犯法的事。”

“宋主任,他们犯了法您不说,现在反而警告起我们来了,这个做法我不同意,同学们也不会答应,把他们交给警察,谁敢保证处理的结果是我们满意的?不行,不能放,必须先在我们学校有个处理结果,不然我们就去找政府,找记者。再不然,我们就去大街上让老百姓来评评这个理。”

马尚德据理力争。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其中一个年龄大一点的警察走上前说:“这位老师,各位同学,我来说几句你们看看在不在理。我是这一片管事的警察,我们的职责就是维护社会秩序,处理这种事儿是我们的分内工作,现在事实很清楚,我感觉这个大个子同学说得有道理。我提议分两步走:第一步,按这位大个子同学说的,现在就让他们在学校写道歉信、赔偿医药费;第二步,我们把这些人带到警局,按照流程询问、做笔录、画押,然后做出判罚。请同学们相信我们警局,大家看这样好不好?如果可行就这么办;不行,那我们撤,回去禀报再说,但时间上就不好说了。”

此时,黄万发惊恐地看着大家,既不敢向马尚德求情,也不敢向警察求救,缩手缩脚地站在那里。宋主任平时也处理过此类打架事件,以前学生被社会痞子欺负,个个吓得不敢说话,都想息事宁人,别说让他们道歉和赔偿了,对方不再找茬就算万幸了,岂敢提其他条件!这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胆识的同学,并且提出的条件句句在理。宋主任头脑有点发蒙,杵在那里犹豫不决。这时马尚德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不给带走,就是再占理,私自扣人也是违法的,最后会授人以柄,造成严重后果;不如按警察说的,让他们写道歉信、出钱赔偿医药费留好证据,如果警察把他们带回去处理不公,再把事情和证据向报社与社会公布也不迟。

“警察的职责就是除暴安良,维持秩序,我们相信他会对得起身上这身制服的!就按这位警察的意见办!”

众人一阵鼓掌。

人分几处,开始各自处理相关事宜。

第二天中午,贺之铭来到马尚德宿舍,带来了治疗跌打损伤的外用药和市面上罕见的奶粉。一进门就关心地问道:“尚德,怎么样?一大早就听说了你的英雄事迹,小伙子好样的,智勇双全!”

马尚德合上书本,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有啥呀,谁让他们欺负人的,就该让他们吃点苦头。”

“你把上衣脱了,我给你抹点药。”说着,贺之铭打开药盒,开始用棉球蘸着药膏。

“不用,不用,这点伤算啥,不碍事。”

“行了,别废话,我让你脱就脱,涂点药膏好得快,你再不脱,等一会儿孙蕙玲来了,就不好脱了。”

“她来干什么?”马尚德一脸惊讶地问道。

贺之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说:“趴那儿,我好涂,这些都是人家孙蕙玲买的,你的事我还是听她说的呢!人家一下课就去买烧鸡去了,估计快回来了。”

马尚德赶紧乖乖地趴在床上。贺之铭一边涂药一边叮嘱着:“晚上洗完澡后,让同学帮你再涂一遍,一两天就好了。”

“昨天下午到晚上是有些疼,今天就好多了,不涂也不碍事。”

“行了,还是涂涂好得快。听说你一个打好几个痞子,蛮厉害的嘛。”贺之铭赞扬说。

“不瞒您说,贺老师,我小时候练过几年武把式,对付那几个小混混自然不成问题,当时我本来不想下狠手,只是教训教训他们就行,没想到有两个小子竟然趁我收手时偷偷摸摸地夯了我两下,我这才下重手打趴他们两个的。”马尚德解释时,语气里流露出些许得意。

贺之铭笑出了声,然后说:“其实,我感兴趣的不是你打架的能力,而是你处理问题的能力。听说你当时镇定自若,说得有理有据有节。不错,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首先一定要冷静,只有保持头脑清醒才能更好地分析问题,处理起来才会得心应手。”

“嗯!”趴着的马尚德牢牢记住了贺之铭的话。

贺之铭把马尚德的上衣往回一拉,拍了两下他的屁股:“好了,起来吧。”

马尚德刚坐起身,孙蕙玲就拎着东西走了进来,看见贺之铭也在,招呼说:“贺老师,您别走了,我买得多,您和马尚德一起吃吧。”

“买的啥好东西?”贺之铭问道。

“烧鸡和馄饨,还有几个包子,给打架的人补补。”说着,姑娘用余光偷偷瞄了一下马尚德。

贺之铭一边帮忙收拾桌子,一边开心地说:“行,那我也跟着沾点光啦。”

孙蕙玲扯下两个鸡腿分别递给了贺之铭和马尚德,自己拿了一个包子慢慢地吃起来。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马尚德,问道:“马尚德,听说昨天你蛮厉害的,有同学跟我说了,当时你三下两下就打翻了好几个人,还搞得宋主任有点磨不开脸面,但结果还是达成了你的要求。当时你不害怕吗?他们那么多人,如果其他同学都不动手帮忙,那你不就惨啦?”

马尚德一口撕下半拉鸡腿,一边嚼着一边说:“在老家,我母亲就经常教育我,不惹事不怕事。有些事,特别是不平的事,在我这里是躲不过去的,公道自在人心,我相信大多数人是认公平讲道理的。所以说,昨天我一动手,男生们立刻都上去了,那帮小混混哪是我们的对手啊。”

孙蕙玲还是担心地劝说道:“以后做事还是注意点,千万别受伤。”

“马尚德的做法我很赞成,如果人人都像他那样,我们这个社会风气就会好得多。”贺之铭看着孙蕙玲说。

“哎,你们宿舍的人呢,咋一个也看不见呀?”孙蕙玲问道。

“噢,他们都到校外一家工厂机房实习去了,我们这一批前天已去过了。”

过了一会儿,贺老师起身对二人说:“我吃饱了,你们聊吧,再见。”

“再见,贺老师,我周四正常去。”马尚德起身相送。

“好。”

这件事之后,马尚德侠肝义胆的声誉在学校里不胫而走。走在路上,认识和不认识的都会朝他点点头,聚拢在他身边的学生也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