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脑是一部预测机

科学研究者越来越认同“人脑是一台预测机”这种说法。它并不仅仅是把我们所接触到的信息存储起来而已，还能在事件发生前就进行有意识或无意识的预测。杰夫·霍金斯在其著作《论智能》（On Intelligence）中这样写道：“预测不仅仅是你大脑的一项功能，更是新皮层的主要功能，也是智能的基础。”

我们见过无数人，他们外貌不同，经历迥异。大脑能从这些纷繁芜杂中找到规律：如果发生了X，Y就很可能发生。很多时候，我们捕捉这些关系靠的是潜意识的自动雷达，如果只靠意识是无法处理这么多信息的。尽管如此，我们的大脑还是在不断根据过去的经验计算着未来事件发生的可能性。

大脑的预测功能最早来源于进化。“根据少量信息来预测他人行为”能够遗传下来是因为它具有进化优势。从进化角度来看，根据信息迅速预测他人是否会发起攻击或欺骗自己，快速判断周围人的情况能帮我们很好地适应环境。我们对他人的预测能力有一部分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自然选择一代代积累，将我们的大脑调校得反应敏锐，让我们能根据最不起眼的线索对他人作出预测。尽管这种预测的神经机理尚不清楚，但已有人开始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然而，我们的预测能力并不仅仅来自遗传和演化，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生活中的学习。当然，学习也是我们演化出的能力之一。婴儿刚出生时，大脑只有成人的1/3到1/4大。而发育成熟的大脑约重1.5千克，拥有860亿个神经元，而且每个神经元都与其他成百上千的神经元相连。大脑日复一日地对我们所处的环境作出反应，并不断根据新的信息作出调整，积累着每次人际交互的点滴，从中学习环境事件间的联系。这一切最终都会引起大脑的变化。发展心理学工作者将这种学习称为“贝叶斯学习”（源自18世纪神学家、哲学家、数学家托马斯·贝叶斯。——译者注）。我们的预测从不完美，但是大脑却总在计算着未来将发生情况的概率或可能性。

事实上我们本身就是经过亿万次计算而形成的复杂统计机。

我必须谈谈人的三个弱点，这三点让我们戒骄戒躁。首先，正如很多气象工作者所说，对自己的预测要谦虚，而且不要根据单一事件进行预测。气象工作者们对某个热带风暴的运行路线的预报是公开的。我们经常发现预报是错的，预报得越早，错误率就越高。只是我们没意识到，天气预报是概率性的。

科学的任务是研究、概括经验，即事情通常是怎么样的，而不是确定的或者逻辑论证出来的。几乎所有科学研究进行的都是概率预测，像量子理论这类准确性很高的学科，可以准确归纳电子的某些性质，得出如“……在1/10之内”这样的高精度数据。而诸如气象、地震、医学、遗传学之类的学科，预测就没有那么准确了。行为科学并非特例，其变量间也是概率关系。从这一点来说，我恳请大家在根据线索对特定事件作出预测时，谨慎为上。无论是预测他人性格，还是看他人是否说谎，又或是其他什么结论，都须谨慎。

此外，也请牢记：存在一个跟某种统计规律相悖的特例并不意味着统计规律是错的。在心理学导论课上，我告诉学生，寿命和责任心有着一致的统计关系。有责任心的人有如下特点：可靠、提前做计划、所有细节面面俱到、做事以任务为中心。这样的人比无计划、粗心、不能按时完成任务的人的平均寿命要长得多。但几乎每一次，都会有一个半信半疑的学生举手提问：“我认识一个人活了95岁的老家伙，他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没责任心的人类。”接着，又有学生会附和：“我认识一个非常负责的人，可他45岁就死了。”

这样的例外并不稀奇。实际上，心理学很难让人深信不疑的原因就是“总有例外”。虽然人人都知道某些治疗方法只对一些人有效而对另一些人无效，但他们却从不怀疑医学的科学性。无数科学学科都承认其研究正确性是有概率的。

最后一个弱点往往被人忽略，报道科学发现的新闻工作者们尤甚：“相关并不等于因果。”简单来说，仅仅因为两个变量相关就认为一个是因另一个是果，这在逻辑上是错误的。比如我刚才说过的：负责的人比不负责的人活得长。这两个变量是相关的，这意味着如果你知道一个变量的值就可以预测另一个。所以，如果你知道一个人非常负责，你可以预测他比非常不负责的人更可能长寿。然而，我们却不能说“责任心强弱导致寿命不同”之类的话。有可能是责任心导致寿命不同，也很有可能另外一个变量才是真正的原因，比如有责任心的人健康习惯更好。

本书讨论的大多数研究工作中，研究者们都系统化、客观地观察世界，并找出变量之间的可靠关系。我们可以据此作出预测，然而在找原因时必须小心。我本可以在书中从始至终都提醒你这一点，但既然莎士比亚说“简洁是智慧的灵魂”，我就不啰唆了。

我曾提到过，有些科学分支全都是靠相关数据来进行预测的。专注于预测而非解释的科学家中，最著名的要数牛顿了。他在《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Principia Mathematica）中提出了最重要的预测模型：万有引力模型。牛顿发表引力理论时，有人批评他没有解释引力的机制而只是用它来预测引力大小。牛顿并不理会这些要求解释引力理论的人，他说“假设不是想象出来的”，“我不提出什么假设”。牛顿很满足于其理论预测能力，而不想解释原因。最终，大家能弄清引力的机理还得感谢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这也告诉我们：有时在科学研究的过程中，首要是找到变量间的关系，并根据这些关系作出某些推断。

记住这几点后，我们先来回忆一下自己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