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今昔物语集》孝子谭的编撰态度

关于《今昔物语集》卷九中的“孝子谭”的来源，前面已经提到，在对卷九的先行研究中，大量的研究成果已经倾向于船桥本《孝子传》。从黑田彰的《孝子传注解》对阳明本和船桥本的对照来看，可以很明显地发现船桥本《孝子传》中的故事形态与《今昔物语集》的孝子说话十分接近。下面以郭巨的故事为例，将阳明本《孝子传》、船桥本《孝子传》和《今昔物语集》三者做一个对比。

【阳明本】

郭巨者、河内人也。時年荒。夫妻昼夜懃作、以供養母。其婦忽然生一男子。便共議言、今養此児、則廃母供事。仍掘地埋之。忽得金一釜。釜上題云、黃金一釜、天賜郭巨。於是遂致富貴、転孝蒸蒸。賛曰、孝子郭巨、純孝致真。夫妻同心、殺子養親。天賜黃金、遂感明神。善哉孝子、富貴栄身。

【船桥本】

郭巨者、河内人也。父無母存。供養懃懃。於年不登、而人庶飢困。爰婦生一男。巨云、若養之者、恐有老養之妨。使母抱児、共行山中、掘地將埋児。底金一釜、釜上題云、黃金一釜、天賜孝子郭巨。於是因児獲金、不埋其児。忽然得富貴、養母又不乏。天下聞之、俱誉孝道之至也。

【今昔卷九】

今昔、震旦ニ□代ニ、河内ト云フ所ニ郭巨ト云フ人有ケリ。其ノ父亡ジテ、母存セリ。

郭巨懃ニ母ヲ養フニ、身貧クシテ常ニ飢ヘ困ム。然レバ食物ヲ三ニ分テ母ニ一分、我レ一分、妻一分ニ充タリ。如此クシテ年来、老母ヲ養フ間ニ、妻、一ノ男子ヲ生ゼリ。其ノ子、漸ク長大シテ、六七歳ニ成ル程ニ、此ノ三ニ分ケツル食物ヲ四ニ分ク。然レバ、母ノ食物弥ヨ少ク成ヌ。郭巨、嘆キ悲ムデ妻ニ語テ云ク、「年来、此ノ食物ヲ三ニ分テ母ヲ養ヒツルニ、猶シ少シ。而ルニ此ノ男子生レテ後ハ四ニ分レバ弥ヨ少シ。我レ、難有キ事也ト云ヘドモ、偏ニ孝養ノ為也。汝ヂ、惜ミ悲ム心無カレ」ト。

妻、此ノ事ヲ聞テ涙ヲ流ス事雨メノ如クシテ、答ヘテ云ク、「人ノ子ヲ思フ事ハ、仏モ一子ノ慈悲トコソ譬ヘ説キ給ヘレ。我レ、漸ク老ニ臨テ適マ一人ノ男子ヲ儲タリ。懐ノ内ヲ放ツソラ、猶シ悲ノ心難堪シ。何況ヤ、遥ナル山将行テ埋ムデ還ラム事コソ可譬キ方モ不思ネ。然リト云ヘドモ、汝ガ孝養ノ心尤モ深クシテ、思ヒ企テム事ヲ我レ妨ゲバ、天ノ責メ可遁キ方無カリナム。然レバ、只、汝ガ心ニ任ス」ト。

其ノ時ニ、父、泣々ク妻ノ言ヲ感ジテ、妻ニ子ヲ令懐テ、我ハ鋤ヲ持テ遥ニ深キ山ニ行テ、既ニ子ヲ生埋マムガ為ニ、泣々ク土ヲ掘ル。三尺許リ掘ル時ニ、底ニ、鋤ノ崎ニ固ク当タル物ノ有リ。「石カ」ト思テ、「堀リ去ケム」ト思テ、強ニ深ク堀ル。猶、責メテ深ク堀テ見レバ、石ニハ非ズして一斗納許ナル黄金ノ釜有リ。蓋有リ。其ノ蓋ヲ開テ見レバ、釜ノ上ニ題テ文有リ。其ノ文ニ云ク、「黄金ノ一ノ釜、天、孝子郭巨ニ賜フ」ト有リ。郭巨、此レヲ見テ、「我ガ孝養ノ心ノ深キヲ以テ、天ノ賜ヘル也」ト喜ビ悲ムデ、母ハ子ヲ懐キ、父ハ釜ヲ負テ家ニ還ヌ。

其ノ後、此ノ釜ヲ破リツツ売テ、老母ヲ養ヒ世ヲ渡ルニ、乏キ事ナクシテ、既ニ富貴ノ人ト成ヌ。其ノ時ニ、国王、此ノ事ヲ聞キ給テ、怪ミヲ成シテ、郭巨ヲ召シテ被問ルヽニ、郭巨、前ノ事ヲ陳ブ。国王、聞キ驚き給テ、釜ノ蓋ヲ召シテ見給フニ、実ニ其ノ文顕也。

国王、此レヲ見給テ、悲ミ貴ビテ、忽ニ国ノ重キ者ト用ラル。世ノ人、亦此レヲ聞テ、孝養ヲ尊キ事ナム讃メケルトナム語リ伝ヘタルトヤ。

【译文】

震旦郭巨孝老母得黄金釜的故事

从前，震旦后汉时有个人，名叫郭巨。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还在。

郭巨家境贫寒，但他精心孝养母亲。他将食物分为三份，母亲一份，自己一份，妻子一份。如此长年孝养母亲。他的妻子又生了一个儿子。儿子长到六七岁时，家里的食物开始分为四份，分给母亲的食物少了。郭巨悲叹着对妻子说道：“以前将食物分成三份，给母亲吃的本来就少，儿子现在长大，食物分成四份，母亲吃的就更少了。我的孝心很重，为了孝养母亲，我想把儿子给埋了。这事虽然很难，但为了孝养母亲不得不这样。你千万不要舍不得孩子。”

妻子听后泪流如雨，说道：“说到儿子，佛也用对一子慈悲怜爱之心作为比喻。我们年龄很大了才得到这么一个儿子，抱在怀里都舍不得放下，更何况是送到山里给埋了。既然你的孝心很重，我也不能干涉，这是上天的惩罚。只能随着你的心意去做吧。”

郭巨热泪涟涟地听完妻子的话，然后让妻子抱着儿子，自己扛着锄头朝深山里走去。他一边流泪一边刨土，挖到三尺深的时候，锄头碰到一个硬物。他以为是块石头，继续往下刨，挖出来一看，不是石头，是个斗大的黄金釜，上面还有盖。揭开盖子，发现盖上有题文，题文为：“黄金釜，天赐孝子郭巨。”郭巨看见后悲喜交集，说道：“我以孝心得天赐。”妻子抱着儿子，他背着金釜返回家中。

他将黄金釜砸碎变卖，以此孝养老母，成为富贵之人。国王听说此事，感到奇怪，召郭巨来询问此事，郭巨讲述了此事的经过。国王非常惊讶，看见釜盖上确实有题文。国王在国中重用郭巨，世人听说郭巨孝养的事，都非常尊敬他。

上面三段关于郭巨的故事中，阳明本划单线处的细节与船桥本中划双线的地方不同。

（1）阳明本未提及“父無母存”。

（2）船桥本中不见“夫妻昼夜懃作、以供養母”等字。

（3）阳明本中的“便共議言、今養此児、則廃母供事”，在船桥本中则是“巨云、若養之者、恐有老養之妨”。

（4）阳明本中的“仍掘地埋之”，在船桥本中则是“使母抱児、共行山中、掘地将埋児”。

（5）阳明本处有“於是遂致富貴、転孝蒸蒸”加上“賛曰”作为故事的结局。而船桥本的结尾是“於是因児獲金、不埋其児。忽然得富貴、养母又不乏。天下聞之、俱誉孝道之至也”，明显不同于前者。

若再将这些细节与《今昔物语集》卷九第1话进行对照，可以很明显地发现，《今昔物语集》的故事虽然有许多润色和添加之处，但是主要线索的脉络与船桥本接近。不过在确定船桥本是否就是《今昔物语集》卷九孝子谭出典这一问题上，情况依旧复杂。从形式上看，《今昔物语集》孝子谭似乎更加接近船桥本。所以，从西野贞治起直到山田孝雄等人，甚至当今的许多研究者，都认为船桥本是《今昔物语集》孝子谭的出典。比如，山田孝雄父子们校注的岩波《日本古典文学大系》本《今昔物语集》卷九就明确地认定第3、4、5、6、7、8、9、10、11、12、20、43、44、45、46这15话的出典是船桥本《孝子传》。但是，以小峰和明为代表的持反对意见的研究者则比较谨慎。例如，小峰和明在校注岩波《新日本古典文学大系》本《今昔物语集》卷九时，只将《孝子传》（但未注明是船桥本或阳明本）看作是卷九的第1、2、3、4、5、6、7、8、9、10、11、12、20、43、44、45、46等17话的原处（只在第3话一处注有“接近出典的原处”的说明）。

小峰和明对出典所抱的疑惑是可以接受的。这也说明他的治学态度客观冷静而严谨。小峰和明的理由也许很简单，那就是缺乏依据。从大致的形态上看，卷九的多数孝子说话更接近船桥本，所以人们推测，编撰者可能是用了这一系统的《孝子传》。但是，这并不足以确证就是如此。因为有的孝子说话和船桥本之间也存在很大差异，就像上文中列举的郭巨的故事一样。卷九中的故事情节较《孝子传》更为丰富，仅从细微处让我们看到它同阳明本的疏离以及同船桥本的近缘。但是正如前面提到的，它与船桥本之间更多的差异之处又如何解释呢？森正人在《今昔物语集的生成》（和泉书院，1986）中曾经提出，《今昔物语集》编者常用润色、敷衍等方式来改作这些说话。这一见解对我们看待孝子谭出典问题十分有帮助。

回到郭巨的例子上来说，我们确实无法判断它究竟出自船桥本，还是出自另外的一部什么作品。由于存在编者改作（润色、敷衍）的可能性，因而判断出典十分困难。不过，至少故事的原处是明了的。这也许就是小峰和明采用注明“原处”而不是“出典”的用意所在。

关于《今昔物语集》孝子谭来源的问题，还需要补充说明一点的是，在《今昔物语集》成立前后的那个时期，有许多孝子故事在日本各地流传。故事大多也类同《孝子传》，例如《注好选》就是其中之一。根据日本学者的考证可以得知，东寺观智院本《注好选》作为抄本的一种，其“书了”时间为仁平二年（1152）。也就是说《注好选》原本的完成时间在此之前。作为平安末期的一部儿童教育书，其中收录了孝养故事。东寺观智院本《注好选》的孝养说话中，有12话和《今昔物语集》孝养说话相同。小峰和明推测《今昔物语集》的这些孝子故事也许来自《注好选》。下文将详细探讨小峰和明的卷九构成论，其中会涉及他的这个大胆的推测。但是，从《注好选》孝子说话的形态来看，很难接受小峰和明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