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作麽”系特指询问句

“作麽”系特指询问句包括“作麽”“作麽生”“争”“怎生”构成的询问句。共出现977次。

一 “作麽”句

“作麽”是近代汉语时期新兴的疑问代词。最早见于8世纪中叶的《神会和尚语录》，早期写作“作物/作勿/作没”^[1]，《祖堂集》中写作“作摩”，《五灯》写作“作麽”，“作麽”是“作甚麽”的缩略形式。张相指出：“作么，即作甚么之省文，犹怎么也。”^[2]周法高的看法与此大致相同，他认为：“‘作么’即后来的‘怎么’，‘作’、‘怎’的声母皆属精纽ts-。”^[3]高名凯则认为禅宗语录的“作麽”除了有一两个地方有“怎麽”的意思外，多半都有“作甚麽”的意思，即现代汉语的“干吗”，本来是“做甚吗”的意思，同时他还指出：“‘争，怎’和‘作麽生’意义上虽然相同，语音上亦可想通（‘作’‘怎’音相近），毕竟不是同一来源的语词。”^[4]冯春田（1991：267～276）据实际用例对“作么”内部结构及相关问题进行讨论之后则认为唐五代时期的“X麽”类词语中的“麽”在大多数情况下还不具备词尾的性质。

《五灯》中“作麽”询问句共出现42次。可以作谓语、状语、定语，未见作主语的情况。

（一）作谓语

共出现30次。“作麽”用于询问目的或原因，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干什么”。其中“作麽”独立成句13次。例如：

（1）有僧哭入法堂来。师曰：“作麽？”曰：“父母俱丧，请师选日。”（卷三《百丈怀海禅师》，132）

（2）时三平为侍者，乃敲禅床三下。师曰：“作麽？”平曰：“先以定动，后以智拔。”（卷五《大颠宝通禅师》，265）

“来作麽？”出现3次，意为“来干/做什么？”例如：

（3）甘曰：“来作麽？”曰：“教化。”（卷五《药山惟俨禅师》，260）

“（S）VP作麽？”出现14次。例如：

（4）师知隍所得未真，往问曰：“汝坐于此作麽？”隍曰：“入定。”（卷二《婺州玄策禅师》，97）

（5）石头问曰：“汝在这里作麽？”曰：“一物不为。”（卷五《药山惟俨禅师》，257）

（二）作状语

出现7次。其中用于询问原因2次，询问方式方法5次。例如：

（6）东禅齐云：“只如雪峰是会石霜意不会石霜意？若会，他为甚麽道死急？若不会，雪峰作麽不会？……”（卷五《石霜庆诸禅师》，287）

（7）上堂，辞众曰：“赵州和尚有末后句，你作麽生会？试出来道看。若会得去，不妨自在快活。如或未然，这好事作麽说？”（卷一二《泐潭景祥禅师》，763）

（三）作定语

“作麽”作定语主要用于“（S）作麽N？”格式，出现5次，“其中有4次N为“价”，1次为“形”。例如：

（8）云曰：“浙中米作麽价？”师曰：“若不是道怤，洎作米价会却。”（卷七《镜清道怤禅师》，415）

（9）师问僧：“甚处来？”曰：“幽州。”师曰：“我恰要个幽州信，米作麽价？”曰：“某甲来时，无端从市中过，踏折他桥梁。”师便休。（卷九《仰山慧寂禅师》，532）

（10）旷大劫来只如是，如是同天亦同地。同地同天作麽形？作麽形兮无不是。（卷十《瑞鹿本先禅师》，618）

冯春田（1991：268-269；2000：202）据实例认为“作何N”—“作麽［生］N”—“作什（甚）麽N”具有相同的意义和同等的语法地位，即“麽”对N有修饰关系，不是“作”的附着成分，或者说“麽”仍有独立的词的资格。叶建军（2010：51）也认为与“作麽”相当的“作摩”是跨层结构，“作摩价”的结构层次为“作+［摩+价］”。我们赞同冯、叶二人的观点，至今湖北方言中仍流行“（有/做）么事？”的说法。

二 “作麽生”句

“作麽生”由“作麽”加表情状、样态的后缀“生”构成。在唐代写作“作勿生”，它几乎与“没”“是没（勿）”“作没”等书写形式同时出现（冯春田2000：203）。唐代的《神会和尚禅话录》写作“作勿生”，五代时期的《祖堂集》写作“作摩生”，北宋时期的《景德传灯录》写作“作么（麽）生”，到了南宋晚期的《五灯》则写作“作麽生”。

《五灯》中“作麽生”询问句共出现915次。语法功能上可以作谓语、状语、主语、宾语。

（一）作谓语

共出现458次。

1.主要用于询问事物或事情的情状。

其中“作麽生”单独成句，出现25次。例如：

（11）龙华照和尚来，师把住曰：“作麽生？”照曰：“莫错。”师乃放手。（卷四《台州胜光和尚》，247）

（12）师与洞山行次，忽见白兔走过，师曰：“俊哉！”洞曰：“作麽生？”师曰：“大似白衣拜相。”（卷五《神山僧密禅师》，291）

“作麽生”询问意蕴、意旨92次。常用格式为“X意（意旨）作麽生？”，有时可以省略“意（意旨）”，联系上文即可得知。例如：

（13）僧问玄沙：“国师唤侍者，意作麽生？”沙云：“却是侍者会。”（卷二《南阳慧忠国师》，99）

（14）曰：“国师三唤侍者，又作麽生？”师曰：“打鼓弄猢狲，鼓破猢狲走。”（卷二十《龙翔士珪禅师》，1310）

（15）师问保福：“古人道：非不非，是不是。意作麽生？”福拈起茶盏。（卷七《鼓山神晏国师》，410）

（16）问：“仰山插锹意旨如何？”师曰：“汝问我。”曰：“玄沙踏倒锹又作麽生？”师曰：“我问汝。”（卷六《禾山无殷禅师》，337）

上述最后1例中，“仰山插锹意旨如何？”与“玄沙踏倒锹又作麽生？”结构相同，可知后句省略“意旨”。“如何”与“作麽生”义同。

“X事作麽生？”出现71次，用于询问事情“怎么样”。例如：

（17）师曰：“本分事作麽生？”曰：“近离石桥。”（卷七《镜清道怤禅师》，416）

（18）师问仰山：“即今事且置，古来事作麽生？”仰叉手近前。（卷九《沩山灵祐禅师》，524）

“X时作麽生？”出现32次，用于询问X的时候“怎么样”（有的也可以理解为询问方法，相当于“怎么办”）。例如：

（19）曰：“学人不问家风时作麽生？”师曰：“胡来汉去。”（卷八《安国从贵禅师》，488）

（20）曰：“忽然贼来时作麽生？”师曰：“王老师罪过。”（卷三《南泉普愿禅师》，141）

（21）僧曰：“只如黑白未分时，又作麽生？”师曰：“且饶一著。”（卷一六《法云善本禅师》，1060）

其他用于询问情状的例子（141次）如：

（22）祖问：“子近日见处作麽生？”师曰：“皮肤脱落尽，唯有一真实。”（卷五《药山惟俨禅师》，257）

（23）曰：“法法不相到，又作麽生？”师曰：“汝作罪，我皆知。”（卷六《东山云顶禅师》，357）

（24）师问：“古人道此事唯我能知，长老作麽生？”际曰：“须知有不求知者”。（卷七《玄沙师备禅师》，396）

（25）曰：“即今作麽生？”棱曰：“用汝眼作麽？”（卷七《安国弘瑫禅师》，419）

2.询问方法，相当于“怎么办”“怎么做”“怎么认为”“怎么理解”。92次。例如：

（26）有一僧乞置塔，李翱尚书问曰：“教中不许将尸塔下过，又作麽生？”僧无对。（卷三《鹅湖大义禅师》，165）

（27）师曰：“忽有人问，你作麽生？”僧提起袈裟角。（卷一三《金峰从志禅师》，818）

（28）师曰：“众生颠倒，迷己逐物。”曰：“和尚作麽生？”师曰：“洎不迷己。”（卷七《镜清道怤禅师》，417）

3.询问目的或原因，5次。例如：

（29）师曰：“老僧敲，有个善巧。上座敲，有何道理？”瑫曰：“某甲敲，有个方便。和尚敲作麽生？”师举起盏子，瑫曰：“善知识眼应须恁麽。”（卷四《清田和尚》，197～198）

（30）山曰：“二祖往邺都，又作麽生？”师不对。（卷一三《云居道膺禅师》，795）

（二）作状语

“作麽生”作状语共出现316次。或用于询问方式，或用于询问原因，以前者居多（310次）。

1.询问方式

“作麽生”作状语询问方式，相当于“怎么”。例如：

（31）师曰：“不作贵，不作贱，汝作麽生买？”僧无对。（卷三《南泉普愿禅师》，139）

（32）祖问：“作甚麽？”曰：“牧牛。”祖曰：“作麽生牧？”曰：“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回。”（卷三《石巩慧藏禅师》，160）

（33）曰：“教学人作麽生会？”师曰：“夏天赤骨力，冬寒须得被。”（卷四《长沙景岑禅师》，212）

（34）师曰：“雪峰忽若问和尚有何言句，汝作麽生只对？”曰：“某甲道不得，请和尚道。”（卷四《赵州从谂禅师》，205）

（35）曰：“师作麽生道？”师曰：“箭过西天十万里，却向大唐国里等候。”（卷四《睦州陈尊宿》，233）

2.询问原因

“作麽生”作状语询问原因，相当于“为什么”。例如：

（36）峰曰：“只如举起拂子，汝作麽生不肯？”僧乃礼拜曰：“学人取次发言，乞师慈悲。”（卷四《苏州西禅和尚》，217）

（37）上堂，师指威凤楼示众曰：“威凤楼为诸上座举扬了也。还会麽？傥若会，且作麽生会？若道不会，威凤楼作麽生不会？珍重！”（卷十《高丽慧炬国师》，595）

（三）作主语

“作麽生”作主语共出现122次。皆用于有系词“是”紧接的判断句，且全部为真性询问。主要用于询问事物、事情，也可以询问人佛或处所。

1.询问事物、事情，出现112次。例如：

（38）师曰：“作麽生是正眼？”德无对。（卷四《赵州从谂禅师》，199）

（39）师曰：“指示且置，作麽生是你明明底事？”曰：“学人不会，再乞师指。”（卷八《闽山令含禅师》，466）

（40）师曰：“这个是文字语言，作麽生是教意？”书曰：“口欲谈而辞丧，心欲缘而虑忘。”（卷一五《云门文偃禅师》，933）

（41）上堂：“宝应门风险，入者丧全身。作麽生是出身一句？若道不得，三十年后。”（卷一二《宝应法昭禅师》，717）

2.询问人佛

出现6次，例如：

（42）曰：“作麽生是伽蓝中人？”师曰：“青松盖不得，黄叶岂能遮。”（卷一二《法华全举禅师》，710）

（43）山曰：“作麽生是威音王佛师？”师曰：“不坐无贵位。”（卷一三《疏山匡仁禅师》，801）

3.询问处所

仅出现4次。例如：

（44）上堂：“黄金地上，具眼者未肯安居。荆棘林中，本分底留伊不得。只如去此二途，作麽生是衲僧行履处？”（卷一六《慧林慧海禅师》，1091）

上例中的“作麽生”也可以替换为“如何”，请看下面2个例句：

（45）问：“如何是衲僧行履处？”师曰：“头上吃棒，口里喃喃。”（卷一一《风穴延沼禅师》，675）

（46）曰：“如何是衲僧行履处？”师曰：“不见有古涧寒泉。”（卷一一《神鼎洪諲禅师》，690）

（四）作宾语

“作麽生”作宾语用于询问方式，相当于“怎么办”。皆出现在“（S）合作麽生？”格式中，共出现19次。例如：

（47）师曰：“语底默底，不语不默，总是总不是，汝合作麽生？”僧无对。（卷四《虔州处微禅师》，224）

（48）上堂：“一代时教，只是整理时人手脚，直饶剥尽到底，也只成得个了事人，不可将当衲衣下事。所以道四十九年明不尽，标不起，到这里合作麽生？更若忉忉，恐成负累。珍重！”（卷六《大光居诲禅师》，303）

三 “争”字句

张相（1953：246）认为“争”与“怎”同，自来谓宋人用“怎”字，唐人只用“争”字。王力的观点与此相同，他亦认为疑问代词“争”是“怎”的前身，大约在8世纪产生。^[5]对此，吕叔湘（1985：336）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争”“怎”只是用法很相似的词，“我们不能设想其中有什么历史的关联”。一是因为“怎字源出作么”，“争字广韵侧茎切，庄母、梗摄、平声，声母、韵母、声调三者无一和怎相同，很难有转变的可能。”二是用法方面，此二字也不尽相同：“争字没有做定语、谓语的用法，只用作状语，尤其是常用在争似、争如、争得、争敢、争知、争忍、争奈（多作‘那’）等熟语里，和一般动词联用的例子较少。”“争字的作用，与其说是问方式，不如说是问情理，不象怎字兼有这两方面的用法。争字的语气，大多数是藉反诘来表否定。”关于“争”出现的时间，孙锡信（1983：128）认为不会晚于公元713年，略早于“作摩（生）”在唐五代出现于寒山子诗和禅宗语录，“作摩”很可能是“争”出现数十年后语音变化后产生的新词。

《五灯》中疑问代词“争”共出现161次，表反诘居多（148次），少数表示真性询问（13次）。“争”在特指询问句中皆作状语，其中8次用于询问方式，相当于“怎么”。例如：

（49）闽王送师上船，师扣船召曰：“大王争能出得这里去？”王曰：“在里许得多少时也？”（卷七《玄沙师备禅师》，398）

（50）问：“和尚见古人得个甚麽，便住此山？”师曰：“情知汝不肯。”曰：“争知某甲不肯？”师曰：“鉴貌辨色。”（卷八《清泉守清禅师》，472）

有5次用于询问原因，相当于“怎么”“为什么”。例如：

（51）僧问：“诸佛心印甚麽人传？”师曰：“达磨大师。”曰：“达磨争能传得？”师曰：“汝道甚麽人传得？”（卷七《白兆志圆禅师》，435）

（52）次有僧问：“适来争容得这僧？”师曰：“是伊见先师来。”（卷一一《三圣慧然禅师》，654）

四 “怎生”句

关于“怎”及其复合形式的来源，学界一直未有定论。张相（1953：381）云：“作麽，即‘作甚麽’之省文，犹‘怎麽’也。”吕叔湘（1985：309）则认为“怎么的来源曾经有过种种附会，其实是很平淡无奇的。禅宗语录里有多至不可胜数的‘作麽’和‘作麽生’，很明显的，怎只是‘作’字受了‘麽’字的声母的影响而生的变音（task mua-tsam mua），而怎生是怎麽生省缩的结果。”冯春田（2000：197～203）在提到日人《禅语辞书类聚·禅学俗语解》时指出：“怎生，与作麽生同。《字汇》：‘怎，犹何也。’”他从语法分布以及比较的角度做了更进一步的分析，认为实际上“怎”及其复合形式的来源并不简单，问题较多，而最有资格演变为后来疑问代词的“怎么”的，应是作主语或作动词（谓语）修饰语的“作么（摩）”，《景德传灯录》中的“怎么”不过是具有动宾关系的“作么”的不同书写（包括音变）形式而已。

疑问代词“怎生”由“怎”+词缀“生”构成。敦煌变文中已出现“怎（生）”，但《祖堂集》中未见，只有“作摩”“作摩生”。《五灯》中“怎生”询问句共出现7次。作状语、主语、定语。

“怎生”作状语居多，5次。用于询问方式，相当于“怎么”“怎么样”。例如：

（53）一曰：“未审和尚怎生问他？”州便打。（卷三《浮杯和尚》，185）

（54）师曰：“对众怎生举？”曰：“据现定举。”（卷一五《洞山守初禅师》，941）

“怎生”作主语出现1次，询问方式，相当于“怎么”“怎么样”。如下：

（55）澄一禅客逢见行婆，便问：“怎生是南泉犹少机关在？”婆乃哭曰：“可悲可痛！”（卷三《浮杯和尚》，184）

“怎生”作定语出现1次，用于询问情状，相当于“什么”“什么样”。如下：

（56）曰：“如何是境中人？”师曰：“岩前栽野果，接待往来宾。”曰：“恁麽则谢师供养。”师曰：“怎生滋味？”（卷六《南台寺藏禅师》，350）

小结

从上文叙述中，我们将“作麽”系询问句中的疑问代词功能及频率整理成表2-1。

表2-1 “怎”系疑问代词功能及使用频率

综上，“作麽”“作麽生”“争”“怎生”均是近代汉语时期新兴的疑问代词，其中“作麽生”出现频率最高，915次，句法功能比较完备，可以作主语、谓语、宾语、状语，语意分布也极为广泛，可以询问事物或事情、人佛、方式、情状、处所、目的、原因等。

与“作麽生”相比，“作麽”的出现频率较低，仅42次。其句法、语意功能相对来说较为丰富。

疑问代词“怎生”“争”的出现频率最少，其句法、语意功能均没有“作麽”、“作麽生”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