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大的“忧”字——说说曹操《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据说《短歌行》是赤壁大战前夕，踌躇满志的曹操大会宾客，幸甚至哉，横槊赋诗歌以咏志的作品。老曹确实是个天赋异禀的英雄，文治武功十分了得。读他这首诗，感觉出的是他的“高大上”，会压榨出常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有时候，灵魂是需要被挤压一顿的，不然，小格局反倒自认为是大气象，容易自满。

读这首诗，文面上的难处不少，有许多古雅的典故被应用。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二句原来是《诗经·郑风·子衿》中的话，原诗是写一个姑娘在思念她的爱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你那青青的衣领啊，深深萦回在我的心灵。虽然我不能去找你，你为什么不主动给我音信？） 曹操抒志言怀，与女子的心思有何干系？而且还说自己一直低低地吟诵它，“几个意思”呢？原来他是表白自己深切的思慕贤才之心，就如那女子绵绵的心意。“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也是《诗经》里的句子，读者会惊奇，大江之上，明月之下，军营当中，宴席里面，怎么又跑出了这种“瑞兽”呢？原来鹿总是呼朋引伴地一起享用鲜美的芳草，曹操在这里引用这两句，是在表明呼唤贤士、礼遇贤士的态度。“天下英雄谁敌手”，曹操真是饱读诗书，张口而出，信手拈来，自成佳句。诗末“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四句，还是用典。广纳贤才、胸怀天下，胸襟气度非同寻常。

明月之下，对酒当歌，大会众宾，乌鹊南飞。“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但是我们在诗作里面却看到“忧”字的频频出现：“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忧从中来”。气吞万里如虎的曹操，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难道是故作愁态或者“为赋新词强作愁”？他的忧伤是怎样的忧伤？读懂了前面的那些典故，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明晰确定了。原来老曹之忧，是大人之忧，不是小我之忧。他忧时光飞逝人生苦短是因为雄心壮志没有实现，是因为伟大的抱负需要更多的贤人扶持帮助一同来完成。这个忧字的体积明显大，分量也更加重，层次也很高。

罗贯中《三国演义》 中说曹操“雄谋韵事与文心”，还说“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总而言之在偏见的背后还是隐藏着敬重的，读曹操，确实应该向他致敬！

附网络上的译文：

面对美酒应该高歌，人生短促日月如梭！

好比晨露转瞬即逝，失去的时日实在太多。

席上歌声激昂慷慨，忧郁长久填满心窝。

靠什么来排解忧闷？唯有狂饮方可解脱。

那穿着青领（周代学士的服装）的学子哟，你们令我朝夕思慕。

正是因为你们的缘故，我一直低唱着《子衿》歌。

阳光下鹿群呦呦欢鸣，悠然自得啃食在绿坡。

一旦四方贤才光临舍下，我将奏瑟吹笙宴请宾客。

当空悬挂的皓月哟，你运转着，永不停止；

我久蓄于怀的忧愤哟，突然喷涌而出汇成长河。

远方宾客踏着田间小路，一个个屈驾前来探望我。

彼此久别重逢谈心宴饮，争着将往日的情谊诉说。

明月升起 ，星星闪烁，一群寻巢乌鹊向南飞去。

绕树飞了三周却没敛翅，哪里才有它们栖身之所？

高山不辞土石才见巍峨，大海不弃涓流才见壮阔。

只有像周公那样礼待贤才，才能使天下人心都归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