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端午
周游一直想不太明白,他从那场恋爱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一些朋友,失去了曾为人称道的某些品质,但若是那些朋友早晚都会失去,那些品质他本来就不曾拥有,是不是也算得上一种提前的解脱呢。
那他是不是并没有失去什么?如果真的没有的话,为什么间歇性地,他总会觉得低落,在某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躺上一天,睡得天昏地暗他也不管,肚子失去了饿的感觉,大脑停止了思考,睁眼和闭眼之间只有微弱的吐息,他甚至放弃了反抗。
周游忘了是第几次听见闹钟响,他伸手在枕头旁边把它按停,缓慢地不动用双手坐起身来,头发有点长了,扎得眼睛有点疼。
他按亮了手机,才发现今天是端午,下午一点左右,没有清晨,没有上午,他也忘了昨晚是怎么过的几点睡的,他不在乎。
所有人都在互相关心,过节的气氛还是通过社交网络感染到了他的视网膜,他疲倦地笑了笑,惊讶地发现还是有人给他发消息,发的却是端午节快乐。
他回忆起谁给他普及的知识,端午节是不说快乐的,要说安康。他以前觉得想不太明白,有什么区别?凡是要放假的节日,他都由衷地觉得快乐。
但他还是动动手指,回了句端午安康。
他想起那几年,不管什么节日都有个人给他发一堆消息的年头。说起来可能是他刻意了,那个人应该是每天都给他发一堆消息,节日只不过是个陪衬,显得有点话题感。
他不怎么会在网上聊天。在这个年代这听起来怎么都像个借口,实际上也是。她的消息他每条都看,回应得却不是多热烈。就像是日日门庭若市,司空见惯,也就少了一些言语。他不太懂得要如何跟一个人进行心与心之间的交流,所以当别人掏出真心的时候,他笨拙地在口袋里摸索,摸到了,却不敢拿出来。
他以为她会后悔,她会乏味,她会退却,但是她却没有。她让他联想到漫山遍野的向日葵,最饱满的灿烂,绽放得不顾一切,美丽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理直气壮,那么,那么心安理得。
有一个词叫做“偏爱”,那几年里,他真真切切感受过,有一个人毫无保留地偏爱他,在所有人中间,又越过所有人。从视线到目光深处的期许,憧憬,和微笑,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那是他第一次咀嚼到“拥有”的意味,浅尝辄止,而刻骨铭心。不需要在手里攥着,不需要有字据,也不需要再三确定。
就好像生来就属于。“与生俱来”。
但当毫无食欲的他在让人毫无食欲的餐桌上吃着碗里的泡面,唇齿之间没有一点点的满足感,却也想不出能换点别的什么食物会好一些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明白,他的的确确是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在那段他找不出形容词来描述的岁月里。
他没能给出去,但也没有留给自己的东西。
就像是终究楼塌了,门可罗雀,然后他才想起他想说的好多好多的话,在蔓延的岁月里积累,最后腐烂。
也许是神明的惩罚,也许是恩赐,他没有梦见过那段岁月,没有梦见过她。就像是乐谱上的休止符,所有规律到这里都迟疑了,再长的循环都不敢走这条路。
他失去了自她以后的每一个节日,连同年末的烟花,剥开的粽子,一半的月饼。他不再拥有幸福和开心的理由,尽管当初他并没有意识到那些幸福和开心是有理由的。
封闭的感知,颠倒的晨昏,只不过是他在无声地反抗着,反抗着世界开的玩笑。
他失去了那片向日葵的花海,风一动就璀璨的浪潮,失去了人潮汹涌中不偏不倚的双眼,和眼底亚得里亚海般澄澈的涟漪。
以及余生所能信赖的所有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