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柜之书
“書(书)”这个汉字,如前文(详见上卷第二章)所言,指的是“书面祝词”。其字形中的曰五上,表示将书面祝词置入某种器具之中。古人在举行某些尤其重要的祭祀时,会用金属铸造的柜状容器贮存祝词。《尚书·金縢》中记载了一件关于周公的故事,又称“金縢故事”。武王罹患重病,忠臣周公秘密向神明祈愿,希望自己能够顶替武王去承受恶疾,并将祝词保存于金縢柜中。然而,众人却误会周公意图暗中诅咒武王,便在新即位的周成王面前谗害周公,使其被流放到了东方。某夜,风雨骤起,田里的庄稼作物都被吹倒,天下惶恐不安。人们打开了金縢柜,发现柜中确实保存着周公舍身祈盼武王康复的书面祝词。成王开启书封,化解了对周公的怀疑,被吹倒的庄稼也重新站立起来,仿佛是天地有所回应。
开启书封谓之启二上,《说文》训“启”为“开也”,认为这是一个从“户”、从“口”的会意字。笔者立足字形,认为如若表示开启窗户,其字形应由“户”和“手”构成,不应用“口”这一部分来组构形体。尽管也有观点认为“口”这一部分表示命令他人去打开窗户,但笔者则认为“”应指祝词,而“户”当指门扇,字形表示祝词被收藏于门扇之内。《尚书·金縢》中记有“启籥(锁钥)见书”,其中的“启”便是开启书封之义。啓三下33,依《说文》训“教也”,许慎又援引《论语·述而》“不愤不啓”释之。在“啓”的古文字形中,“攴”这一部分当为“又”,因此该汉字本应表示“启籥见书”。
“啓”又可以表示启示神意,即“天啓”。《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记有“天之所啓,人弗及也”,又《国语·晋语四》记有“天将啓之”,《国语·郑语》记有“天之所啓”,均是其例。由是可见,“啓”指提出某种诉求后被给予某物,而非教诲之义。
与“啓”同系的汉字还有“肇”“肈”。从字形看,虽然肇三下中有“又(手)”,肈十二下中有“戈”,但笔者认为“戈”与“吉”“咸”“古”“吾”诸字均表示使用圣器捍御象征着祝告的“”。聿三下是“筆(笔)”的初文,其形体象以手持“”。“”的字形似由砍削“木”的前端部分得来,当时的先民已经开始在占卜书写中运用毛笔,占卜残片上也有相应的笔迹保存至今。此外,有些甲骨刻辞也有可能是以毛笔书写的草图为基础,通过统一契刻纵横笔画而成。在一版甲骨卜辞上,所有的纵向笔画和部分横向笔画均由契刻而来,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在金文中,“肇”与“肈”是同一个汉字的不同写法,此外也有借用“啓”或其他同义汉字的情况。西周初年有𥃝圜器,其上记有“𥃝公啓进事,旋走事皇辟君”,其中“啓”即表示肇始义。肁十二上,《说文》曰:“始开也。从户,从聿(筆)。”训“肇”为“击也”,又“肈,上讳(规避东汉和帝的名讳)”,《尔雅·释诂上》则训“肈”为“始也”。《说文》虽训“肇”为“击也”,但并无文献用例。“肁”“肇”“肈”应同字。列国青铜器中有滕虎簋,其上记有“滕虎(人名)敢肁作氒皇考(父)公命仲宝尊彝”。西周青铜器中有宗周钟,其上记有“王肈遹省(巡查)文武堇(勤)疆土”,又有善鼎,其上记有“今余唯肈𤕌先王命”。《诗经·大雅·江汉》中有“肇敏戎公(徭役)”,相似的还有叔夷镈上记载的“女肈敏于戎公”,“肇敏”与“肈敏”当为一语。
有时,古人也会将某些重要的祝词置于石函或其他类似的容器中。石九下,《说文》训“山石也”,认为象悬崖下的石块之形,该部分形体作“”,本书并不认为其是石块的象形。秦有琅琊刻石及绎山刻石,其上铭刻的“石”字形均从“”。祏一上,《说文》曰:“宗庙主也。《周礼》有郊宗石室(收藏神主牌位之处)。一曰大夫以石为主(神主)。”此即祝告祭祀的场所。庙中祈祷谓之宕七下,《说文》训“宕”为“过也,一曰洞屋”。西周晚期有不𡢁簋,其上记有“宕伐”一词,又有盨,其上记有“䌛宕”一词,此二者均应表示诅咒祝告后讨伐侵攻之义。
祝告之器为“”,其存贮之处并不唯一,必要时也会置于屋顶。嚴(严)二上的初文为“𠪚”,进而言之,该字继承了敢四下的声义。“敢”依《说文》训“进取也”,许慎认为其义符是“𠬪”,声符是“古”,若依此解则字形不合,且“敢”“古”读音不一。参照金文,“敢”的字形表示将酒从容器中舀出,用以清洁祭祀场所,即“灌鬯”。由于这是一种舀取鬯酒的请神仪式,故其执行者须秉持庄严恭敬之心。所谓“敢请”,即须保持恭谨。例如,西周中期有君夫簋,其上记有“君夫(人名)敢敏扬王休,用作文父丁(父的庙号)䵼彝”,又如西周晚期有虢叔旅钟,其上记有“旅敢肇帅井(规范)皇考威仪”。随后,“敢”也可以指进行忤逆灵威之事,例如西周中期有录卣,其上记有“淮夷敢伐内国”。“敢”最初指心怀敬畏行事,其后引申出表示“敢于、敢为”的用法。
卜文欠刻例
干支表的横画欠刻一例。刻文乃是从上到下刻写的,此外还有很多欠刻的例子。从左行中间的 “甲子、乙丑、丙寅” 开始,到右侧最后的“辛酉、壬戌、癸亥”结束。只刻写了竖画,横画欠缺。
灌鬯仪式的目的在于恭迎神灵,因此须保持严肃敬诚。举行灌鬯仪式时,古人会在屋顶布置大量的祝词。由于屋顶是神灵往来行经之处,古人在举行招魂仪式时,也会登上屋顶并挥舞衣物。古人可能相信,藏纳祝词的容器愈多,则祝告效果愈强。吅二上的字形由两个“”并列组成。《说文》训其为“惊呼也”,解释为惊呼喧哗,但笔者则认为该汉字表示的是举行祝祷仪式时的喧闹之貌。此外,《说文》训品二下为“众庶也”,段玉裁在注解时认为该汉字以三口指代三人,笔者则认为该汉字指的是各式各样的祈愿。“區(区)”“毆(殴)”“歐(欧)”“謳(讴)”诸字均从區十二下,區指秘密举行祝告仪式。有时,古人会将多个祝告之器置于木上并将其举起,此即喿二下,依《说文》训“鸟群鸣也”,笔者则认为该汉字表示将祝词置于有灵性的树木之上并大声地进行祝祷。喦二下亦然,《说文》训其为“多言也”,并指出“喦”“聶(聂)”同音。据此推断,“喦”可能与“囁(嗫)”义近。
㗊三上与“戢”同音。“咠”以及由其构成的“缉”“辑”诸字均含集中之义。因此,“㗊”可能指同时举行多种祝告的祈祷仪式。嚚三上依《说文》训“语声也”,《尚书·尧典》以“父顽,母嚚”形容舜的父母。嚚讼是吵闹得难以休止的意思。笔者认为,“臣”是神的仆从,而“嚚”则是将“臣”进献给神。“嚚”的原义可能是为神明准备牺牲祭品,以举行某种喧闹的祭祀仪式。囂(嚣)三上依《说文》训“声也”,其字形由在四个“”之中添加“頁”构成,頁九上指人在神明面前祈祷时庄重的姿态。古人有时也会在类似的祭祀过程中安排有姿色的女性参加。𡅻三上依《说文》训“呼也”,许慎认为其声符是“萈”,笔者认为萈十上可能指眉目精心装扮过的巫女形象。寬(宽)七下从“萈”。《说文》训“寬”为“屋宽大也”,笔者认为,该汉字的字形表示装扮过的巫女在宗庙中起舞。《诗经·卫风·淇奥》记录了民众载歌载舞的盛况,作者以“宽兮绰兮”描述了当时的舞蹈样貌。其中,“宽”“绰”均指舞蹈缓慢优雅。《国语·晋语九》有人名曰叔宽,字褒。舞者褒袖,褒袖,即衣袖宽大,叔宽其人名、字相应。
举行祝告,与神明沟通,可以说几乎贯穿了古人的一生。幼儿降生,为其命名时,古人会向宗庙进贡祭肉,此仪式谓“名”。有人离世时,古人也会举行哀悼仪式。人们会为死者更名,并将其铭刻于棺椁之中。丧葬时的祝告仪式极其烦琐,这可能是因为古人对那些能够取人性命的死灵异常畏惧。
哀二上的字形由在衣襟中增添“”构成。《说文》训“哀”为“闵也”,笔者认为该字或指哀悼仪式。人们可能借“”表示对死者复活的祈愿,也可能希望祓除恶灵,无论如何,古人通常会将“”置于死者身旁。局二上的字形表示对死者进行屈身葬,死者身旁即置有“”。《说文》训“局”为“促也”,认为该字由“尺”构成,但笔者认为此解不通。“尸”象尸体之形,将尸体手足屈折即是“局”。屈身葬可见于古代彩陶文化圈,在战国及其后的墓葬中所占比例则逐渐增高。在古代墓葬中,仰身葬及伸展葬较为主流。句三上与“局”构造相仿。
哭二上,《说文》训其为“哀声也”,认为其声符是“狱”而形体有所简省,此即“省声”。但笔者认为,哀哭之声未必独出自“狱”,也可以认为其声与犬的叫声相似,由于“哭”由“犬”构成的理据无从知晓,各式各样的解释层出不穷。“哭”的字形中包含“”,同样由该部件构成的汉字还有“喪(丧)”“器”。“喪”指安葬死者,“器”指明器,即葬礼用器,由此来说,“哭”也与丧葬仪式息息相关。其哀悼形式是不出声的垂泪吊唁。人因伤感而颤抖身体、发出哀声,则谓之“恸”。虽然今有“恸哭”一词,但二字起初所表示的行为并不相同。据《论语·先进》记载,颜回去世,孔子在追忆爱徒时极度悲痛,以至于毫无顾忌地放声恸哭。孔子是确定葬礼的始祖,自然不应违反其自身所订立的制度,故而身旁的弟子们连忙提醒道:“子恸矣!”孔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答道:“有恸乎?”即便如此,孔子也解释道:“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并继续恸哭不止。在《论语·阳货》中,孔子曰:“礼云礼云,玉帛(向神明的供奉之物)云乎哉?”所谓礼的本质,正应超脱于这些形式之外。
在“哭”的基础上再增加并列的两个“”即构成器三上。“器”应指明器,即葬礼用器。《说文》训“器”为“皿也”,认为“象器之口,犬所以守之”,此说缺乏依据。古人会在多种祝告仪式中使用犬牲,例如用于明器或祭器。《周礼·秋官·大行人》中的“器物”,郑玄注曰:“器物,彝尊之属。”犬多在祭神仪式中被用作牺牲,“獻(献)”“猷”“就”“獄(狱)”“類(类)”“伏”“軷”等从“犬”之字,均与祓禳仪式相关。“祓”也是表示犬牲的汉字。此外,也有一些从“東(橐)”、从“糸”,与“器”构造相似的汉字,应该指古人诉讼时供奉与神灵之物。从“虎”的一些汉字,应该也与从“犬”相同,与祓禳仪式密切相关。
祝告之器为“”,放置祭神祷词的容器为“曰”,为了起誓,将入墨的针——“辛”置于 “”之上,即构成“言”。使用祝告容器的目的在于保护贮藏其中的祷词,并使其可以传达神意。笔者认为,表示传达神意的汉字或为音三上。《说文》曰:“音,声也,生于心,有节于外,谓之音。”许慎将其解释为人所发出的声音,笔者则认为这是由器物所发出的声音。“言”指可以传达神意的祝告之器,该器发声,便应是神的回响。《日本书纪·卷二·神代纪下》曰:“夜者若燎火而喧响之,昼者如五月蝇而沸腾之。”此即发自自然且非人为之声。
《神代纪》的正文中记有“彼地多有萤火光神及蝇声邪神,复有草木咸能言语”。《祝词·大祓词》中记有“神反复申说,反复申说,大家互为反省,令磐石草木也平静下去(荒ぶる神等をば、神問はしに問はしたまひ、神はらひにはらひたまひて、こと問ひし磐根樹立、草の片葉をも語止めて)”,描述的正是天照大神的孙子琼琼杵尊从高天原降临日本时的场景。
竟三上,依《说文》训“乐曲尽为竟”,即乐曲终止,认为这是一个从“人”、从“音”的会意字,但这样便无从解释为何“人”在“音”下。与“竟”构造类似的还有“兢” “競(竞)”。兢八下,《说文》曰:“競也。从二兄。二兄,競意。……一曰兢,敬也。”该说全然不得要领。競三上,《说文》曰:“彊(强)34语也。一曰逐也。从誩,从二人。”“競”的金文字形象两个头顶载有“言”的人。“言”指祝告,因此“競”的字形表示两人竞相祈祷。“巽”与其构造相近,其字形象两人并排起舞。“兢”应与“競”声义相近,笔者认为“兢”当从“”,“競”当从“言”。祝祷仪式结束谓之“竟”,祈祷得到了神灵的回应,故而“竟”从“音”。《说文》训章三上为“乐竟为一章”,但其本应是“文章”之“章”,字形象刺墨用针——辛器的针尖部分已饱蘸墨汁之貌,与“音”无关。
所谓“音”,便是神意的显现。这种神灵之音发自自然,昭示着神灵的意志。意十下,《说文》曰:“志也。察言而知意也。从心,从音。”志十下则与之互训,为“意也”。“意志”是古人凭借祝告祷辞“言”祈求神意时,神灵所赐予的启示。神意,必然与常人所使用的言语有所不同,当如前文“夜者若燎火而喧响之,昼者如五月蝇而沸腾之”所叙述的那般神秘莫测。想要解读神意,只能通过推测的方式。臆测揣度神意谓之“憶(忆)”。有时也作“𢡃”“億(亿)”。《论语·子罕》曰:“毋意,毋必。”“意”即推测。《论语·先进》曰:“億则屡中。”指行商贾之事时未卜先知,孔子的门生子贡便擅长此事。
前文中的“喧响”“沸腾”属于神灵之音。夜深人静,邪灵跳梁,怪火突然出现,草木发出了神之声响。比及风雨交加之夜,自然万物都发出了沸腾的喧响。可以说,黑夜是“音”的世界,故而“暗”“闇”诸字从“音”。在甲骨卜辞中,有一部分卜辞正体现了古人对夜间声音的恐惧。其中,某些卜辞旨在占卜军队是否会骚乱一事,例如:
今夕,弗王𠂤。 《卜辞》八九
庚辰贞。今夕,𠂤亡。 《粹编》一二〇一
某些卜辞则旨在占卜城邑是否安泰一事,例如:
乙丑卜,贞。𢆶邑亡。 《续编》三·一·三
邑人。 《乙编》三〇九三
关于军队是否会在夜间惊乱一事的贞卜数量众多。这可能是因为古人认为部队行军时最容易受邪灵之音的影响。兵卒可能是被鸟类的振翅声或某些野兽发出的声音所影响,认为情况异常,遂无来由地陷入骚乱。
在卜辞中,针对丧众一事的贞卜也很常见。例如:
戊午卜,𡧊贞。毕不丧众。 《宁沪》三·四三
贞,我其丧众人。 《佚存》四八七
这些卜辞针对特定的氏族军队进行占卜,其占卜内容应当是他们在作战中的事情。喪二上在卜辞中写作“喿”,其字形象附着众多祝告之器的树枝,可能是“噪”的初文,假借为“喪”。在金文中,“喪”是一个由“哭”与“亡”构成的会意字,《说文》曰:“丧,亡也,从哭,从亡。”
甲骨卜辞中“丧众”“丧人”诸语中的“丧”字被认为不仅仅只是假借字。“喿”指大声地向神明祈祷,也可能指部队在夜间因邪灵之音的惊吓而吵吵嚷嚷之貌。大声喧哗之后,军队开始骚乱,将领无从指挥。兵卒因惶恐而四散逃离,这应该就是发生了丧众。那些诡异的声音会令信仰咒术邪灵的人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
对于古人而言,声音经常扮演着让人陷入恐惧的未知角色。古人多将这些声音视为难以忖度的启示或神意。《左传》多次记载了古人对鸟兽之音的解读。《左传·襄公三十年》记有宋大庙中神明借助鸟鸣传音,其声为“譆譆出出”。亳社中亦有鸟鸣,其声为“譆譆”。“譆譆”是表示炎热的拟声词。随后宋国果真遭遇了大火,宋伯姬也因这场火灾而去世。所谓“出出”,则是劝人逃难的话。
在《左传·僖公二十九年》中,记有葛庐从东夷介国启程访问鲁国。听到某头牛的叫声后,葛庐告诉其他人,说这头牛所生的三头小牛均已被用于祭祀,“其音云”,即牛在通过叫声传达此事。其他人询问调查后发现果然如此。在《左传·僖公三十二年》中,记有晋文公去世,将要葬于曲沃(晋国的国都),在出殡时,棺椁内传出了声音,仿佛牛鸣。大臣谨慎地聆听此声,推断这是已故的国君在警告道:“西方边境将有外敌来犯,迎击则可取胜。”第二年,晋军在殽之战中大破秦军,预言灵验。秦朝末年,相传陈胜发动起义时,曾在林间神庙点燃灯火,模仿狐狸的声音叫道:“大楚兴,陈胜王。”虽然这是人为的声音,但也足以证明古人会将声音视为不可知的某种神圣存在,换言之,古时存在神化声音的信仰。
“音”是一种使人敬畏的禁忌存在。因此,从“音”的汉字,诸如“暗”“闇”“瘖”“喑”“諳(谙)”等,均含有幽深阴静之意。天子居丧之礼谓之“谅闇”,也作“亮阴”。所谓“谅闇”,是在寒凉幽阴的凶庐中居丧。“闇”由在“門(门)”中添加“言(祝告)”构成,如其字形所示,应指等候神意。闇十二上,《说文》曰:“闭门也。从門,音声。”又训問(问)二上为“讯也”,认为“門”是声符。“闇”“問”构形相似,均是通过在“門”中添加“音”或“”构成,均应表示某种与门扉相关的祝咒仪式,此举应是旨在倾听神明之音。倾听神明之音谓之“聖(圣)”,能够心领神会则谓之“聽(听)”“德”“聰(聪)”。此外,“闻”与“聖”的古代字形也非常接近。可以说,正是在“音”的世界中,人与神方能相互沟通。
在古代,言灵崇拜不仅与祭祀、咒术等仪式息息相关,它还渗入了古人的日常生活,很多生活习惯因言灵崇拜的影响而产生。在有“言灵招福之国”美誉的日本,也曾存在形式多样的言语占卜。例如,站在十字路口为人占卜谓之“辻35占”,站在桥梁附近为人占卜谓之“桥占”,因在傍晚时分占卜而得名“夕占”。各式各样的占卜在古诗中均得到了记载。例如:
黄昏占又卜,都道今夜应至;不见阿哥来,等到几时。36 《万叶集》十一·二六一三
卜龟延卜部,占问八十路;不知由何道,得与君相晤。37 《万叶集》十六·三八一二
占三下最初指举行祝告仪式,向神明问卜。卜三下象龟甲裂纹之形。将“卜”置于卜骨之中则为“”,指占卜文辞。殷商王朝在处理王室贵族之事时,会举行占卜仪式,向神明问卜,并在卜片上铭刻文字,记载占卜文辞与结果。其后,时人再将文字涂抹为朱红色或赭褐色,将其神圣化,希望神明占卜的效果永存。这种方法与金柜之书异曲同工,都是为了延展祝告效果。在这种环境下,文字应运而生。可以说,在古代,汉字的世界曾是一个深受言灵信仰统治的世界。
古代的日本人相信语言中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可立誓诅咒,也可招来幸福。日本又有“言灵招福之国(言霊の幸はふ国)”之称。——译者(本书注释如无特殊说明,均为译者注)
《万叶集》,杨烈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页438。
安积皇子(728—744),日本奈良时代的王室成员,圣武天皇的第二皇子。
大伴家持(718—785),日本奈良时代著名政治家、诗人,和歌集《万叶集》的主要编者,也是该歌集收录作品最多的诗人。
《万叶集》,杨烈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页112。
中臣连,日本神话传说里的神,日本古代近畿地区豪族中臣氏的祖先神。传说天儿屋根命大神是中臣连的祖神,也是后文提及的兴台产灵的亲神。
舍人亲王敕撰,浦木裕注译《新编〈日本书纪〉·仁德纪·二二年》:“贵人间有着这样的约束,预备的弓弦是为了本弦断绝之时所储备,之所以并置八田皇女,也是考虑到万一你不在时而准备的啊。”
《说文》中另有“罪”字,为区别两字,本书引用《说文》时保留“辠”字字形。——编者
《古文字诂林》(李圃编)引《甲骨文编》中“言”作“廠”;引《金文编》所录“鬲比盨”中“言”作“ ”。(《古文字诂林·第二册》,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页712。)
《古文字诂林》(李圃编)引《金文编》所录“毛公宝鼎”中“吾”作“”。(《古文字诂林·第二册》,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0年版,页25。)
古代的日本人在战场上对峙时,为了鼓舞士气,全军会发出呐喊(鬨の声),希望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此即“口合战”。此外,口合战也包括对敌人的谴责和辱骂。
奈良时代的日语较之于今天的日语有更为复杂的元音构成,区分为甲乙两类。
在日本,神龛前的常绿树枝或稻草绳上通常会悬挂木棉纸条(木綿四手,ゆふしで)。
天平是日本圣武天皇的第二个年号,天平五年即公元733年,时值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
《万叶集精选》,钱稻孙译,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2年版,页165。
㱾攺,一种古代的配饰,用以祛除鬼邪。
《说文解字》,许慎著,中华书局,2013年版,页20。“苟,艸也。”白川静说“苟”字训“加”,未详出自何处,且按原文直译。
枕词,亦称垫词、冠词,是日本和歌特有的一种修辞方法。与汉语相比,日语的声调是高低型,声调的强弱变化差别较小,音节结构相对简单,因此其诗歌相对缺乏抑扬顿挫的乐感。枕词多由5个音节构成,用在特定的被修饰词之前,能够起到调整音调的作用。根据《万叶集》等和歌语料来看,文中所列举的枕词“言喧く、から”可以修饰“唐”“韓”“百済”,作者据此判断当时汉语、韩语已传入日本。
此语出自《礼记·檀弓下》,此处当属误记。
《常用字解》:“‘朮’为持有灵力之兽。‘述’义示在道路上用此兽占卜,决定军队是否应该前进。据此,‘述’有了依从占卜结果之义。”(《常用字解》,白川静著,苏冰译,九州出版社,2010年版,页206。)
《常用字解》:“‘行’为大路的交叉路口。十字路口为各种灵来来往往之处,此处举行各种巫术活动。……‘述’、‘遂’,都属于巫术。此种巫术、技艺称‘術’。”(同上,页207。)
“斎児(いはひご)”,由父母悉心照顾而得以娇生惯养的子女。见《万叶集》(九·一八〇七):“胜彼深闺女,绫锦裹身躯。”(錦綾の中に包める斎児も妹にしかめや。《万叶集精选》,钱稻孙译,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2年版,页166。)
“忌瓮(いはひべ)”,为了供奉神明而保持洁净的瓮缶类容器。见《万叶集》(十七·三九二七):“祭神盛酒器,我置在床边。”(草枕旅行く君を幸くあれと斎瓮据ゑつ我が床の辺に。《万叶集》,杨烈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页691。)
“鎮へる国(いはへるくに)”,被悉心镇守捍卫的国家。见《万叶集》(十九·四二六四):“天监大倭国,大神镇其方。”(やまとの国は大神のいはへる国そ。《万叶集精选》,钱稻孙译,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2年版,页265。)
《万叶集》,杨烈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页365—366。
同上,页529。
近江国,滋贺县的古名,位于日本东山道。由于境内拥有被誉为日本第一大湖的琵琶湖,故得名“近海(江)之国”。
人麻吕(约660年—约720年),全名柿本人麻吕,日本飞鸟时代著名诗人,在日本文学史上拥有重要的地位,其作品收于《万叶集》中。
《万叶集》,杨烈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页10。
《万叶集精选》,钱稻孙译,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2年版,页231。
《万叶集》,赵乐甡译,译林出版社,2002年版,页648。
应为“少司命”,按原文保留。——编者
《说文》中字形为“啟”,原书作“啓”。今简化为“启”。——编者
《说文》中另有“強”字,为区别两字,本书引用《说文》时保留“彊”字。——编者
辻,和制汉字(由日本人自创的汉字),表示十字路口。
《万叶集》,赵乐甡译,译林出版社,2002年版,页499。
《万叶集精选》,钱稻孙译,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2年版,页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