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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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盔

诗人车前子在一篇文章里很谦虚地说,南糕北饼是他的杜撰。我以为,这种说法十分贴切。虽然南方糕类食品之多,让我这个至今没踏上南方半步土地的西北汉子往往混淆了名字,但北方种类繁复的饼类食品完全可以与之一决雌雄。荞面煎饼、千层火烧、素面油饼、肉夹馍……我一口气就能列出一长串来。

饼类食品中,锅盔当属“头号人物”。

记得小时候家里穷,那时候的穷,是穷得炒菜时用筷子蘸一点油去炒的,所以,日常生活里是鲜有锅盔可吃。我六七岁时,能吃上一角锅盔,便是美事。稍长,方知道锅盔是老家干粮中的上上品,除了逢年过节和家里人外出,平常是不做的。记忆里的邻居漆大伯,每年麦黄时节都会提把镰刀下陕西赶麦场,走时总要带些锅盔。他待我很好,每年会送我一角锅盔吃。现在,老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家家有锅盔可吃,只要不嫌麻烦去做的话。可漆大伯已离开了人世,他再也吃不上锅盔了。

那锅盔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饼呢?

还是先讲一则与锅盔有关的传说吧:

相传,东汉建安年间大将关羽驻军博望,因缺水而欲弃城。诸葛亮得知后速送一书,提示关羽“多用干面,掺水少许,和成硬块,大锅炕之”的方法做一大饼,既省水,又好吃。关羽嘱士兵遵照此法而做,果然好吃。自此,大饼之法就流传下来了。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但也能说明锅盔的历史悠久。事实上,锅盔应是古代丝绸之路食品的遗风,唐宋笔记里记载的“胡饼”,大抵是锅盔的“祖先”吧,因为其叙述与锅盔的做法大致相同。乾嘉时代的学者洪亮吉在《天山客话》里谈到的麦饼,亦与锅盔相似:“塞外无物可啖,唯麦饼尚烘炙有法,余虽年过五十,齿利如铁,一日可尽一枚。”就在甘肃往西的新疆,维吾尔语称为“艾曼克”的大馕,与锅盔相差无几。它们共同的特点是耐存放、易携带——北方人因此称其为干粮。

天水张家川的锅盔在甘肃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这不是吹牛,而是实话。天水谣曰:“面条像腰带,大饼像锅盖。”我觉着前面一句有些失实,因为天水人吃的面条是柔且细的,至少现在这样;后面一句于张家川锅盔而言,极是。前年去张家川的马鹿草原,在诗人李继宗的陪同下,我慕名买了县城一家老店的锅盔,果然好吃。当然我也从它的久不变味和不易破碎中体味到回民的隐忍和刚毅!我这样说,是想强调吃锅盔得有一副好牙齿。天水有句土话,说“有锅盔的没牙板,有牙板的没锅盔”,此话充满哲学意味,这里撇开不谈,单论锅盔的工序,就能从中知其一二了。

我在这里援引一段天水民俗学者李子伟先生的文字:

张家川锅盔主要原料为优质冬麦面粉,有干面锅盔和鸡蛋锅盔两种。先把精粉发好,再加入一定比例的碱水,然后再填入大量干面,反复揉制(现在多用杠子挤压面团,省力,工效高)。这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直到将面团揉压成绸子一般绵软,才切成4斤或5斤甚至6斤重的面剂子,再将剂子反复揉压,使其更加光滑绵软,然后加入香豆、葱花,擀制成厚而大的圆饼形,并在饼面精心旋出箍纹,抹上菜油,始上鏊烘烤。鸡蛋锅盔是把精粉发好后,在添加干面揉制的同时,将适量的蛋液加入,经反复揉压,使蛋汁与面粉相融,再如制作干面锅盔一样上鏊烤熟。

这段文字精准到位,既清晰地表述了锅盔好吃的技术原因,也用了一些颇有意味的形容词,如“一定比例”“大量”等。这些词把锅盔暗含的手艺的意味表达了出来。食品之制作,秘方固然重要(秘方本身就有着手艺人的意味),但属于手艺人心领神会的那一部分也许更重要,不同的人面对相同的原料,不可能做出口味完全相同的锅盔来,就像一棵树上长不出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