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汉文帝的黄老之术
前面两回,主要讲了汉文帝即位之后的几任丞相的故事,如陈平、周勃、张苍、申屠嘉。汉文帝以黄老之术治国,开创了“文景之治”的盛世局面,很大程度上也得说是这几位丞相的功劳。
那么,到底为什么叫黄老之术呢?前面说过,黄老之术有两大特点:一是谦让。
合于尧之克攘,《易》之嗛嗛,一谦而四益。——《汉书·艺文志》
这是黄老道家的长处。
汉文帝怎么谦让的呢?前面也提到了两点:一个是即位之前,他谦让。
西向让者三,南向让者再。——《史记·孝文本纪》
这种谦让虽然只是个形式,但也说明他有这个意识。
另一个是即位之初,每次退朝之后,他总是要目送周勃等大功臣们先走,这也是谦让。
《史记》里还提到,在上朝或退朝的路上,如果遇上哪个郎官向他上书,给他提个什么建议之类的,他都赶紧停下车,把奏疏接过来,认真地听对方把话讲完。不论这个建议好不好、合理不合理、有用没用,他都会先称赞一番:“不错不错,谢谢你的建议,我随后再好好看看……”表现得非常平易谦逊。
这方面,汉文帝还有段故事:
在他即位不久,大臣们就建议要“蚤建太子”:皇上啊,你看哪个皇子好,赶紧把他立为太子吧,这是老传统。
汉文帝竟然拒绝了:这事不着急,我得再想想。其实,我心里特别佩服上古的尧帝、舜帝,他们都没有把帝王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传给天下最贤能的人。我扪心自问,我可能没有这样的勇气,但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就让自己的儿子占上这个位置。而且,我们老刘家,上面还有我亲叔叔楚王刘交。平辈里,还有我叔伯哥哥吴王刘濞。还有我亲弟弟淮南王刘长。这些人都在,能让我来当这个皇帝,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不能这么贪,大家都有机会的。
大臣们再三请求,汉文帝才同意,立皇子刘启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汉景帝。
他的这番谦让,也是个形式,甚至有点作秀之嫌。但是,这番话让刘家皇族宗室的这些人听了,肯定还是很感动:当今皇上厚道、仁义。
这也正体现了汉文帝处理他与皇族宗室关系的特点,他就是用这种谦和、柔和的方式来保持与各诸侯王之间的平衡的。
皇帝面对的问题,无非两大项:一是内忧,二是外患。汉文帝、汉景帝面对的最大的内忧,就是怎样处理好与皇室诸侯王的关系。汉文帝勉强保持着一种平衡,到汉景帝时就平衡不了了,矛盾就爆发了。这个之后再说。
汉文帝能保持这个平衡也不容易,中间还有给整事的,谁呢?就是淮南王刘长。
刘邦有八儿一女,到汉文帝在位的时候,只剩下老四和老七。老四就是汉文帝刘恒,老七就是淮南王刘长。刘长自然非常尊贵,除了皇帝,就是他了,所以,他很骄傲,干了很多违法的事。
汉文帝呢,认为亲兄弟,违法就违法吧,都宽恕不追究。
以亲故,常宽赦之。——《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结果,有一回,刘长玩了一个大的。汉文帝即位的第三年,他来长安朝见,顺便去了趟辟阳侯审食其家,就是吕太后的情人审食其。
审食其听说淮南王来了,急急忙忙迎出门外。刚打了个照面,就听到“呜”的一声,审食其的脑袋被砸个正着。
刘长从袖子里掏出个大铁锤,一锤把审食其给打倒了。然后,他命随从魏敬杀了审食其,随后向汉文帝请罪:哥啊,我没经您批准,就把审食其给杀了,您看怎么发落我?
汉文帝大惊:哎呀,你这是为何?
于是,刘长便讲述了一段辛酸往事。当年,在赵王张敖刺杀刘邦的事件中,刘邦的一个妃子也被牵连了,因为这个妃子是之前张敖送给刘邦的。人们怀疑刺杀是张敖主使的,他送的这个妃子可能就是奸细,所以,这个妃子也被抓起来了。这个妃子的哥哥托人找关系,找到审其食,请审食其再托吕后给说情。吕后对刘邦的妃子没一个不恨的,哪儿肯说这个情啊?最终,这个妃子在牢里自杀。自杀之前,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刘邦的儿子。之后,刘邦才见到这个儿子,交给了吕后养育,这个儿子就是刘长。
刘长因为是吕后亲手养大的,所以没遭吕后的毒手,而且,他恨吕后也恨不起来,就把亲娘的死这笔账记在审食其头上了。
刘长:哥啊,说实话吧,太后在世时,我不敢报仇,我忍着。现在您当皇帝了,我相信您一定向着我,所以我就把审食其给砸死了。
汉文帝听完,确实很感动:好吧,这个审食其也早该死了,没事了,这事我给你担着吧。
这下子,刘长更疯了。随便一抡,就把前丞相给砸死了,什么事也没有,这还了得吗?满朝上下文武百官,没有不怕他的,连薄太后、太子见了他,都提着个心,怕他袖子里再飞出个大铁锤来。
回到淮南之后,刘长“出入称警跸”,出来进去的排场、礼仪,都照着天子的规格来。皇上怎么玩,他就怎么玩。
本来,各诸侯国的相国还有一些重要职位都得是朝廷委派官员,这样好监督制衡。刘长不管这一套,只要是朝廷派来的,全部排挤走,都换成自己的人,自己任命、自己封爵,有什么重大案件也不向朝廷汇报请示,全都自己办,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有时,他给汉文帝写个奏疏,也漫不经心的,不按着君臣规矩来。
最后,汉文帝就烦了,他把舅舅薄昭叫来:舅舅啊,你给我弟弟刘长写封信,敲打敲打他,有的话我不大好意思说。
于是,薄昭给刘长写了一封长信:大王啊,历史上大义灭亲的事可不少。往远了说,周武王的两个诸侯王弟弟管叔鲜、蔡叔度要造反,不就让辅政的兄弟周公给灭了吗?往近了说,大前年济北王刘兴居谋反,折腾了没几天,不就被皇上给灭了吗?千万不要以为,有兄弟亲情就能如何如何。
刘长看了信,很不舒服:不用说,这一定是皇上授意的,干什么,吓唬我?好吧,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凭什么你大几岁就能当皇帝?
然后,他秘密派人到长安,联系他的太子刘奇,爷俩商量着要发动政变,还想着要联合匈奴。他这边正想着呢,那边汉文帝就听说了,派使者来到了淮南国:宣淮南王刘长去长安觐见!
刘长的计划八字还没一撇,什么都没开始呢,立即起事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来长安。一进长安,他就被抓了,关起来了。丞相张苍亲自主持,审理淮南王刘长谋反案。
最终,张苍向汉文帝汇报:皇上,刘长谋反罪成立。事实清楚,每一桩每一件都在这里呢,您看下吧,依律应当弃市,砍头示众。
汉文帝很难过:唉,怎么到了这种地步呢?这样吧,其他参与这件事的人可以杀。刘长不能杀,这是我亲弟弟,我不能落个手足相残的名声。
于是,改判刘长发配蜀地。可是,最终,汉文帝还是落了一个杀兄弟的名声,因为半路上刘长绝食而死。
随后,民间便编出一首童谣: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这段故事里还有一些细节,汉文帝怎样伤心、怎么后悔、怎么把沿途的县官都给杀了,因为他们没好好照顾什么的,就不细说了。
我想通过这个故事讲两点:一是,即便汉文帝这样史上少有的明君圣主,也跳不出韩非子的论断——皇权总是血淋淋的;二是,汉文帝所谓的谦卑柔和,其实是柔中带刚的,是先柔后刚,甚至可以说,他的柔自始至终都是暗藏杀机的。这也正是黄老道家作为“君人南面之术”的厉害之处。
孟子说过“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老子则总爱说“取国、取天下”,爱用一个“取”字,最著名的就是那句“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汉文帝对于刘长就有点这个意思。先是包容,犯什么罪或错,都没事,这是予之;随后,把刘长给宠起来了,再收拾,这是取之。
《道德经》里还有一句总纲式的话:“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这绝对是大权谋的感觉。
汉文帝还写过一封著名的信,是给南越王赵佗的,这种“柔中带刚”在这封信里体现得更加明显。
前面讲过,刘邦灭了项羽之后,派大谋士陆贾去找南越王赵佗,用外交手段使南越臣服,南越成为汉朝的藩属国。
到了吕太后时期,两边关系没搞好,因为点贸易争端,汉朝单方面关闭了与南越国的关市。赵佗就索性自称皇帝,跟汉朝成了敌对国,还打过好几次仗。
这个问题,到了汉文帝这儿怎么办呢?用黄老之术来办。
他先派人去把赵佗的祖坟给修葺一新。赵佗老家是真定的,就是今天石家庄正定这块儿,祖坟在这儿。老家还有兄弟什么的,汉文帝也都给找出来,封个一官半职。然后,他便派老陆贾再次出使南越,同时给赵佗带上了那封亲笔信。
赵佗见到故人陆贾分外高兴,再一看汉文帝的这封亲笔信,一下子就服了。信的第一句是这样的:
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弃外奉北藩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汉书·南粤传》
意思就是:真对不起啊,以前也没跟你通个书信,问候问候你。因为,我本来只是高皇帝的侧室之子,不是嫡子,以前都待在最北疆的代国,什么也不懂,还请你多理解。
这番话真是太谦虚了,这个姿态够低的。但言外之意就是说,我不是吕太后生的,没必要延续她的强硬的对峙政策。
你看,现在这种局面,继续打下去,对哪边都不好。死的伤的,都还是老百姓,我是很不忍心,估计你也不忍心。而且呢,我对南越也没有什么贪图。
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汉书·南粤传》
我们大汉朝土地这么辽阔,即便把大王你的南越都占了,也增加不了多少;我们大汉朝也有的是钱,打下南越也增加不了多少财富。所以,咱为何非要打仗呢?
前些天,我刚派人把你老家的祖坟都给修好了,你老家那帮兄弟们我也都照顾得很周到。我反正是想与你好好相处,你看着办吧。
厉害吧?这封信,乍一看很柔,让人很感动、很舒服,可是慢慢地看下去,感觉就不一样了,变成了客客气气的威胁,可谓绵里藏针,而且力道十足。
再加上,老陆贾要多能忽悠有多能忽悠,跟赵佗关系很铁。最终,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就把南越再次拿下。赵佗撤销帝号,继续向大汉称臣。
好了,关于汉文帝黄老之术中的谦字就讲这么多。
接下来,再讲一下黄老之术的第二个特点:重法治。当然,它跟现代的法治还不同,它的法治上面还有一个皇帝,准确地讲,它的重法治,就是比较讲究“人治”与“法治”的平衡,皇帝能够把“人治”的权威充分授予落实“法治”的人。
汉文帝时落实法治的人就是张释之。
张释之是“以赀为骑郎”,就是通过赀选制度成为的郎官。什么叫赀选呢?
赀五百万得为常侍郎。——《史记集解》
意思就是,家产超过五百万钱的富人,就有资格到长安当郎官。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里面讲:郎官是随从在皇帝近旁的一个侍卫集团。
很像是战国四君子养的那些门客,也是上千人,干什么的都有,有文的,有武的,有看门的,有跟车的,有写材料的。赶上郡守、县令,或者其他的什么官位有空缺,多数时候就从这些郎官里面提拔选用。也有点像后世的翰林院什么的。
这些郎官当然也分三六九等,就像前面讲冯谖时说的,上等门客食有鱼、出有车,下等门客也就混个温饱。张释之就属于只能混个温饱的郎官,混了十多年都没进入领导的视野,不知名,原地踏步,没有升迁,就感觉仕途无望,干脆回家吧。
这时,有贵人出手相助。郎中令袁盎是汉文帝的大秘书、红人,他知道张释之有才能,赶紧向汉文帝举荐:皇上啊,这个张释之要是回家,就太可惜了,这人有才。
汉文帝说:好吧,那你把他叫来我看看。
于是,张释之诚惶诚恐地来到汉文帝面前,铆足了劲,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学,天文地理地说了一通。
没想到,汉文帝晃晃脑袋:别说这么高深的,你给我说点实在的,现在就用得着的。
张释之赶紧调整思路,分析了一番秦朝政治方面的教训以及汉兴以来的政策优劣。这个,汉文帝爱听,很满意:好,给张释之升官!
于是,张释之被升为谒者仆射,类似秘书科科长。
然后,有一天汉文帝去视察皇家园林上林苑,这里面养着很多野生动物。汉文帝问上林尉:这个园子里有多少老虎啊?
这个上林尉很茫然,斜眼瞅他身边的虎圈啬夫。虎圈啬夫是具体管事的,最基层的干部,他很机灵,赶紧替上林尉回答:启禀皇上,咱园子里有一百八十二只老虎,公的五十八只,母的……
汉文帝很满意,又问:有多少只梅花鹿呢?
上林尉又很茫然,这个小官又代为回答:启禀皇上,有五百二十只鹿,今年下半年还能新生多少只,外地还有多少只正往这运着呢……
然后,汉文帝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上林尉一个也不知道,都是虎圈啬夫回答的,而且都是一串串的数字,非常生动翔实。
汉文帝对这位虎圈啬夫的好感油然而生:张释之,你去草拟份诏书,把这个虎圈啬夫升为上林尉。现任这个免职!
张释之没反应,没动。
汉文帝急了:哎,张释之啊,你利索点。
张释之这才说话:皇上啊,您忘了,之前您问周勃丞相一年决狱几何、钱谷出入几何,周丞相一个也答不上来。可是,您照样倚重他,因为他能带兵,能治国,是国之重器。现在,这个小小的虎圈啬夫,就凭着他天天干基层的活儿,对这些情况比较了解,嘴皮子也好,在您面前卖弄一番,您就要重用他,恐怕会助长一种风气啊!这会让天下人都以为,您只喜欢这种人,于是都去练嘴上功夫,以求进身,而不讲求实务。那样可就不好了。秦朝不就是在这上面出的问题吗?秦朝哪种人最吃香?刀笔吏最吃香。这些刀笔吏就是比谁玩法律条文玩得精、玩得深,谁就厉害。慢慢地,民风越来越差。
张释之给汉文帝上了一通课。
汉文帝是明君,虚心接受,频频点头:嗯,你不用说了,我懂了,这诏书不用写了。
回到宫里,他把张释之升为公车令——又升了一级。
又有一天,张释之看到汉文帝的两个儿子,一个太子,一个梁王,两人乘车进宫,经过司马门的时候,没有下车。这不合规矩,违法了。换作别人,也就当没看见,这事就过去了,可张释之不行,他上去就把车截住了:停!太子啊,梁王啊,等会儿,对不起了,你们在这儿等会儿吧!我得跟皇上说说去,看看怎么治你们的不敬之罪,你们再进去。
汉文帝重法治,真就要给两个儿子定罪,要处罚。多亏薄太后出面,给两个孙子讲情,这才算了结。
张释之则再次升官,因为汉文帝很欣赏他的勇气和胆量:我最亲的这两个儿子犯点小错,他都敢管。别人要是犯了罪什么的,还有他不敢管的吗?
于是,很快,张释之就升为廷尉。汉因秦制,汉朝的官位设置跟秦朝是一样的,廷尉是主管全国司法的最高长官。
张释之作为直接落实汉文帝法治思想的人,有几段故事流传青史。
有一次,汉文帝坐马车经过一座桥,突然有一个人从桥下跑出来,惊吓到了拉车的马,差点把汉文帝从马车里摔出来。汉文帝非常生气,赶快派兵抓住那个人,把他送到张释之那里治罪。
张释之详细地审问了那个人,问他为什么会冲撞皇帝的圣驾?那人发抖地回答说:“我从乡下来到京城,听说圣驾出宫,街上禁止行人,我很害怕,就赶紧藏在桥底下。我躲了很久,以为皇帝的圣驾已经过去了,才敢钻出来。哪知刚出来,就惊了圣驾。”张释之认为这个人说的都是实话,便上奏汉文帝,判决这个人罚钱赎罪。
汉文帝龙颜大怒:什么?这人吓惊了我的马,差点要了我的命,你竟然判这么轻?
张释之一点也不害怕,说:
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
天子制定的法律是治理天下的,法律有什么样的规定,就应该严格依法行事,故意加重治罪,法律就会在百姓之中失去信用。您要是嫌判得轻,想出气,当时直接杀了他,也就算了,您别交给我啊,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廷尉。
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
廷尉执法就必须绝对公平,全天下都看着我,都拿我作为执法标准,我要是随意了,这个法也就乱了,老百姓也就手足无措了。
张释之又给汉文帝上了一通课,把汉文帝弄了个大红脸:嗯……这个……好吧,唉,你说得对,就这样办!
不久后,又遇上一个案子,汉文帝又嫌张释之判轻了。怎么回事呢?有个人偷了供奉刘邦牌位的宗庙里的玉环——祭祀的礼器。
汉文帝大怒:这个小偷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偷先帝的法物。张释之,你去审审他,要夷他三族!
结果,张释之审完之后,只给判了个弃市——把这个偷东西的人杀头示众,家人都没事。
汉文帝就发飙了,情绪很激动:张释之啊张释之,你判这么轻,我怎么跟太后交代啊?怎么跟老刘家上上下下交代啊?你这是要气死我。
张释之赶紧跪下磕头:皇上啊,您别着急,弃市就已经是重判了,是按照相关法律从重从严处理的。如果以这个罪就判夷三族,那要是有人抓了一捧高祖坟前的土,是不是得灭九族啊?那不就太过分了吗?
汉文帝点头,回去跟薄太后一说这个事,薄太后也能体谅,这个案子就这么结了。
后来,还有一个案子,估计薄太后很难体谅了。什么案子呢?
汉文帝的亲舅舅薄昭因为一件事,擅自杀了一个使者。杀皇帝的使者,绝对是死罪,大逆不道,这没商量。怎么办呢?能抓起来,杀了吗?薄太后就这么一个亲弟弟,而且当年汉文帝能当上皇帝,多亏这位舅舅跑前跑后的,是立了大功的。
怎么办?两难。要情,还是要法?最终,汉文帝一咬牙、一狠心:要法!就派了一个大臣给薄昭送去了一杯毒酒。结果,薄昭坚决不喝。
怎么办?汉文帝使了一招绝的,他又派出了一群大臣,穿着丧服,齐刷刷跪到薄昭家大门口,一起大哭。
薄昭一看,绝望了,这是来给我发丧啊!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只好自杀了。
最后一个故事,也是关于汉文帝的法治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黄老道家的法治和法家法治的不同。
有一个官员,叫淳于意,也是一位名医,《史记》里,把他和扁鹊放在同一个列传里,记载了有关他的很多神奇的医案。他因为一件事,犯法了,依法应当处以肉刑。
汉因秦制,汉朝初期的法律刑罚都是因循秦朝的,也很残酷。当时有五刑,五种肉刑:
一是黥刑,这是最轻的,在脸上刺字,涂上墨,以后再也擦洗不掉。
二是劓刑,割鼻子。
三是刖刑,就是把脚剁了——不是剁了,是用锯子锯掉。我怎么知道这个呢?因为我看了点甲骨文方面的书,正好看到这个刖字。这个字太形象了,中间站一个人,右边这条腿还剩下半截,是一只手拿着锯子给锯掉的。说明什么?说明这是商朝就有的刑罚。五刑是秦以前商朝就有的了。
四是宫刑,就是阉割。
五是大辟,就是死刑。
淳于意有个小女儿叫缇萦,很不简单。她要救父亲,于是上书汉文帝:皇上啊,我父亲本是个好官,很受百姓爱戴,因为一点罪过,就被处肉刑,以后再怎样悔过自新,也长不回去了啊!这太残酷了!我愿意代父受罚,卖身为官奴,请不要给我父亲用这种刑罚。
汉文帝大受感动:这孩子太懂事了,太孝顺了,而且这种刑罚确实太残忍了,不人道。张苍啊,你们研究研究,修订一下。
结果,经过一番修订,除了宫刑和死刑,其他三种都废止了,很多刑罚也都减轻了。由此,汉文帝时期的法治跟法家的“重轻罪”就大不一样了,它是存了一份仁心在里面的,“务在宽厚”,尽量简易,这就是黄老的风格。
好了,这回讲了汉文帝黄老之术的两个字:一个“谦”,一个“法”。
黄老之术还有什么特点呢?